《小短篇们来一发》暖狸

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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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恢复意识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她。

　　白骨夫人。

　　不知道她为什么在我身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就忍不住对她笑起来。只是望着她，就好像心有了着落。

　　“谢谢你没有把我的血吸干。”这大概是我唯一能跟她说的话了。

　　她愣住，抿紧双唇皱眉道，“是你的血太难喝。”

　　如果她说这话时眼神没有闪烁，也没有躲开我的视线，也许我会相信她。可现在，白骨夫人这些小动作落在我眼里，只让我觉得她可爱，却又暗自为她心疼。

　　说到底，她当初做人时也不过是个正当年华的少女。我不由得想，白骨夫人当初可曾尝过情的滋味？

　　人活一世，倘若连全心全意的爱都没尝过，该是何等的憾事？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直到她有些受不住地起身，冷冷道，“盯着我做什么！你的命，我早晚要取的。”

　　“你约莫是怕我吧？夫人。”我没有退缩，心中有些蠢蠢欲动的欲望。

　　白骨夫人眼神一厉，“怕你？哈哈！”她大笑两声，俯身掐住我咽喉，“你算什么东西！”

　　“夫人。”我抬手握住她手腕，“倘若不怕我，为何不敢把你留在我视线里？”我说，“倘若你不怕我，除了鲜血能对你造成威胁之外，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你为何不敢让我碰你？”

　　白骨夫人眯了眯眼睛，“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终究不是蠢物。我心知这些伎俩无非是个引子，与她说话总归还是要坦荡无欺方为长久之计，便有些狡黠地眨眼，“我说，刚刚看你的白骨有些污渍，夫人，我愿意伺候你沐浴。”

　　白骨夫人掐住我咽喉的手根本没用多少力道，到此时反而突然用了力，她直直望进我的眼睛，“你究竟想做什么？”

　　“美人如玉，冰肌玉骨。”我有些窒息，却还有说话的余力，“夫人，你如今虽冰肌不在，但玉骨天成，终究是举世无双。我心生爱慕。”

　　我深知她有多么在乎她的美貌。也更知道，她的执念根本不在容颜。她早已一无所有，唯一能证明她的价值的只有她的倾城之姿。可而今，她除了一副白骨外，血肉早就腐烂消弭，眼前附在白骨上的皮囊不过是幻象，属于她自己的皮囊早就化为乌有了。

　　可惜她自己并不清楚。她以为她做得一切不过是为了护住她的容颜而已。实际上，一切都不过是她为自己的存在寻个寄托。她总要找个由头活着。

　　“爱慕？”她眸子里泄露出迷茫之色，少顷却恍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讽刺地冷笑道，“你倒还真是博爱，神女。”

　　我勾了勾唇，“夫人，你说‘爱’字的时候比天上的月亮都让人动心。”

　　白骨夫人刷地站起来，“闭嘴！花言巧语的女人。你以为我会信你？你再敢油嘴滑舌，我立刻割了你舌头。”

　　“任凭夫人处置，”我正色道，“我本也无力反抗。可是夫人，”我放缓声音刻意轻柔道，“既然我的命在你手里，何妨让我试着抚慰夫人您呢？一千年，夫人，你不知道的人事太多了。敢接近你的人怕是寥寥无几，敢于爱慕夫人的更屈指可数。而今遇到我，夫人何不放手一试呢？说到底，我就在你手里，你想要我的命随时都可以。”

　　白骨夫人顿住，眸中尽是探究。而那探究之下，却也藏着希冀和胆怯。无论她做人多少年，做妖多少年，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而已。她孤独太久了。

　　“夫人。”我顺势握住她的手腕坐起来，她仍然定定站着，死死盯着我。直到我伸手搂住她的腰，“愿听由夫人差遣。”

　　她瞬间绷紧了身体。可是，并没有挣开我。她有些颤抖，却没有抗拒。

　　白骨一节节，指腹抚摸着她身上每一寸骨骼，好像抚过她数千年来经受的风霜。白骨夫人有些颤抖，她用力抓住我的手，气息不稳地阻止我的双手在她腰间抚摸，“你会被我毒死。”

　　“没那么容易。”我轻描淡写，低头亲吻她在她手上。白骨夫人手指一抖，力道松了几松。我趁机反握住她的手掌，抚摸她的指节。白骨夫人怔怔的望着我们交握在一起的双手，眼睛里露出一丝迷蒙，她喃喃道，“你不疼吗？”

　　“呵，”我轻笑，“想要爱，就不能怕痛啊。”

　　白骨夫人目光移向我的眼睛，“尸毒也不怕？”

　　“喝我的血，你痛么？”我仰头望她，“我想知道……你有多痛。”和她明明水火不相容，她的尸毒，我的神女血液，互相制肘伤害，在此刻却仿佛没了用处。我甘愿和她在刀尖上相拥起舞。

　　“痛……”白骨夫人呢喃着，她声音低下来，“我已经近千年没有这么痛过了。”

　　我也痛，阴寒的尸毒随着空气沁入我的五脏六腑，痛入骨髓，痛彻心扉。然而这痛如此鲜明，让我的血液都随之翻涌。我不会死于尸毒，她也不会死于神女之血，我的宿命是寿终正寝，她的宿命是魂飞魄散。而今我们痛在一处，却是前所未有的亲密。

　　我为此暗自狂喜，把她拉入怀中，低声道，“夫人，爱就是伴着痛的。你瞧，我们的痛多么酣畅淋漓。我们为彼此活着。”

　　白骨夫人望着我的眼睛，我看见她的眼神一寸寸软下去，我看见她缓缓闭上眼睛，听见她几不可闻的声音，“我愿意。”

　　是怀抱俘虏了她。她孤寂了上千年，她空虚的身体和灵魂早就嘶吼叫嚣着要一个怀抱，没有人这样抱过她，哪怕是她千年前的夫君。我是人，我也是神女，我知道一个孤独的灵魂遇到另一个孤独的灵魂时，会产生怎样的眷恋。就像我把她抱在怀里的那一刻，就好像抱住了我的世界。什么神女血脉，什么西云国，竟全都不抵怀中的女人重要。我能理解她突然的顺从。

　　而我从不会辜负良辰美景，美人如玉。

　　薄纱之下，她纤瘦的身体骨节分明，就连脸颊也是一边白骨赫赫一边冰肌玉骨。然而对我来说，这却是不同的美。谁让我看遍了她从开始到现在的一生。为人的娇美，为妖的凄艳，她总是美的，尽管在世人眼中，白骨夫人是那样的丑陋可怖。

　　她的脸颊依偎在我肩头，她呼吸不稳。我拥着她，指尖轻柔地数着她的白骨。拥着她将她放倒在床上，她却在我起身时抓住我的手腕，“抱我。”

　　她是如此眷恋我的怀抱。

　　我笑，“我会用尽生命拥抱你。”手一抬，扯掉她身上全部的衣衫。

　　她躺着，惊呼一声，捂住自己。而后眼中露出恐慌，“你不要看！”

　　“为什么？”我不肯放过她的眼睛。

　　她动动唇，脸上凝出痛苦之色，“丑。”她的声音都在颤抖，她的怨气忽然大盛，大声嘶叫，“是骷髅，丑陋的骷髅！丑——”

　　然而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我俯身吻住她的唇。她僵住，周身凝住不动的怨气刷地一下散尽。我为她的痛苦而痛，缓缓亲吻着她，“是你的，都是美的。我爱。”

　　她不挣扎了。她伸手，用力抱住我，嘶吼也换做压不住的啜泣，声音有些嘶哑，“我不信……你骗我。”

　　“我爱。”望着她的眼睛，我一字一顿的说出这两个字，她泪眼朦胧，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我说，“我是神女，人的皮囊于我毫无用处。”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该怎么告诉她，那日在往生镜里看到她从悬崖峭壁坠落的一刻，我有多庆幸她没有就此消失。该怎么让她明白，我爱的白骨夫人，哪怕她变成令世人害怕的白骨，我还是爱她。我不会无端爱一堆白骨，可我爱她，哪怕她现在是白骨。

　　尝过死别的滋味，才会懂得“什么都不管只要她还在”的渴望。

　　我庆幸能吻到她的白骨，而她还能尝到被我亲吻的滋味。她每一丝的颤抖和悸动都让我无法自拔沉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