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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   楚寒衣静静凝视着面前梦萦魂牵的容颜,呼吸微微停顿,神魂为之所夺。只是那雪白的颊上挂着一道凄楚的泪痕,破坏了新房之中鸾凤呈祥的美满景象。他的眸光溢满了心痛和爱怜,修长的手指温柔的抚上无忧的脸颊,轻轻擦去了那道泪痕。

      无忧如受催眠,微微偏着头,感受着他淡淡摩挲中的柔情,一双盈盈的眸子中闪着如梦似幻的华彩,绯樱花汁染红的唇瓣轻轻颤动、娇艳欲滴。楚寒衣心中情动,俯下身来,深深吻上了她。这一吻即尽缱绻缠绵之意,一偿两人的相思之苦。

      无忧双眸紧闭,长睫微翘,两颊浮起浅浅的晕红。楚寒衣勉强压抑住再吻她的冲动,绽开一个淡淡的笑容,拉起无忧的手,轻声道:“你是我的新娘,我要带你离开。”无忧沉醉于他的柔情中,恍恍惚惚的站起身来,任他拉着自己的手走出了新房。

      重阳之夜,沁凉如水,清冷的空气让无忧心绪一静,正堂喜宴的喧嚣热闹,隐隐传进她的耳中,让她忽然间意识到,她到底是在做些什么!她骇然停步,猛然抽回了自己的手。

      楚寒衣也停下脚步,僵硬的转过身来,眉宇间神色凝重,却勉强微笑了一下,柔声问道:“怎么啦?”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透出掩饰不住的恐惧。

      无忧神情凄然,语声却很坚定,轻声道:“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楚寒衣浑身一震,脸色惨白,沉声道:“为什么?”

      她幽幽的叹气,缓缓道:“我已是青帆大哥的妻子了,怎么能够和你离开呢?” 她的眸中充满了浓浓的不舍,却又隐隐流露出一种决绝。

      楚寒衣心中一寒,眼前的一幕,何等熟悉,赫然就是他伤重昏迷时的噩梦重现。那时候,无忧也是这样柔肠百结的望着他,一双曾经灿若星月的美目,如今却满盛着痛苦和悲伤。他垂下头,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梦里,他错过了她,只来得及接到一滴泪水。泪水凉沁,他却感觉是一股烈焰自掌心直烧胸心口,摧心焚骨般的痛。倏的握掌成拳,他咬紧了牙,这份不愿失去她的执着,让他自致命的重伤中撑了过来,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放弃无忧!

      他抬眼望定她,轻声道:“我曾经发誓,一定要让你幸福无忧,所以今夜,我一定要带你离开!”他拉起无忧的手,沉声道:“做东衡的太子妃,你不会快乐的!”

      无忧硬生生别开了脸,不敢再看他那双蛊惑的眼,勉强道:“成为青帆大哥的妻子,一直是我的心愿!”

      楚寒衣厉声道:“可是他并不爱你,他娶你为妻,是因为你是穆王爷和夕颜公主的女儿!”无忧闻言一惊,霍然回头看向他。他不理会她的惊惶,硬着心肠说下去:“你难道不明白,有你做王妃,他离皇位就只有一步之遥了!”自从知道了无忧的身世后,他便猜透了冷泉女帝赐婚的用意,这一道诏书,会使凤青帆成为九五至尊,也同样会葬送无忧的终身幸福。

      半晌,无忧惨然一笑,轻轻道:“既然你已知道我的身世,你也就应该明白,冷泉陛下的旨意,我是一定要遵从的。”她的语气疏淡,神情漠漠,星月之下,她就仿佛是一缕幽魂,眨眼便会消散似的。

      楚寒衣握紧了她的手,痛心道:“人生匆匆不过百年,为什么你要因为上一代的恩怨而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我不会袖手旁观,看着你这么做的!”他正色道:“我要带你走,我会让你快乐的!”

      无忧静静的望着他,许久,幽幽一叹,反问道:“我们在一起,真的会快乐吗?”楚寒衣一震,挣扎道:“当然会……”可是面对那双清澄的眸子,“快乐”二字哽在了喉中,再也说不出来。

      无忧缓缓摇了摇头,凄然道:“就算我们远走高飞,双宿双栖又如何?我背叛了母亲,你背叛了兄长,这份痛苦和歉疚会永远压在我们的心上。快乐?幸福?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她抽出了手,轻轻抚上他清瘦的俊颜,万般的难割舍,凝成珠泪串串,“小楚,你还是忘了我吧。”

      楚寒衣咬紧了牙关,仍然难以忍受心中刀割般的痛,无忧的话,无情而犀利,却一语道中他心中最深的顾忌。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他和凤青帆的兄弟之义,是无忧和夕颜公主的母女之情。血缘之亲,刀斩不断,这道理是他亲口讲给无忧的;如今,他却站在这里,试图让无忧背弃这份执念。他,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力量呵,即便是无忧愿意随他走,难道他可以毫无牵挂的离开这里吗?

      他的目光缓缓掠过无忧的脸,她的苍白憔悴,她的郁郁寡欢,如今有了另一种含义,让他悚然惊觉,他才是那个让她痛苦的人,她面对的是如此的一个死局,他却狠心逼她做出选择!这份认知深深的震撼了他,归根结底,竟然是他的爱,他的执着,毁掉了她的幸福!是不是,他错了?他不该硬生生将淡然的无忧拖进这滚滚红尘来。若是没有他的出现,无忧本来会顺顺当当的成为太子妃,纵然不会特别开心,也不致于如此痛苦。现在在他面前的无忧,哪里还有当初“怀箫暖阁” 夜宴时的丰华,□□的瞳眸黯然失色,芙蓉似的香腮也消瘦下来,清华的眉宇间笼着浓浓的愁,紧抿的唇隐隐透出苦涩。不错,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而无忧,让他忘了她。

      可是,他能忘得了无忧么?他的心,早就由不得自己,为了她的笑颜而欣悦,为了她的愁绪而低回。单是想到这个念头,已经让他心痛如绞,气血翻涌,不,他做不到,无论如何他无法再忍受没有无忧的世界,就让他在这个死局中纠缠到底吧。这一刻,他是那么痛恨自己,恨自己的任性害无忧如此痛苦,恨自己的自私让形势更加绝望。

      他无奈的一笑,轻声道:“对不起,要我忘记你,我做不到。就算未来要背负一世的罪孽,我也不能放弃爱你。”那笑容比清风还淡,却透着比山岳更凝重的凄然。执起她莹白如玉的柔荑,在她掌心轻轻印下一吻,再一次深深的望了她一眼,他转身离去,一袭白衣寂寞如雪。

      无忧呜咽了一声,无力的跪坐下来,泪洒霓裳。楚寒衣临走的眼神,凄然愁苦,犹如烧红的铁链,狠狠勒紧了她的心,烙下一片血肉模糊。她紧紧攥住心口,疼得无法呼吸,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对楚寒衣那份情愫,早已深入骨血,无法割舍了。如果冥冥之中真有神明,能不能告诉她到底该怎么做?

      一阵微风拂过,吹乱了无忧鬓边的细发,也扬起院外树影中一片青丝缀角红色衣袂。楚寒衣踉跄离去的背影,无忧哀婉凄然的饮泣,都落入一双若有所思的湛然深眸之中。寒月如霜,四下里皆染上一层银色的月华,不知不觉,寂寞的秋意充盈了天地之间。

      皇城碧凰宫。

      重重纱幔,隔断了画栋雕梁的繁华,曹凌波恹恹的侧卧在锦被华缛的绣榻上,往日雍华的容颜透着几分憔悴。

      殿门处轻轻一响,曹凌波柳眉一拧,厌恶道:“是哪个大胆的奴才,敢来搅扰哀家的清静?”一个怯怯的声音传来:“娘娘,奴婢婉儿……”

      话未说完,已被不耐烦的打断,曹凌波厉声道:“哀家不是吩咐过,谁也不见吗?你进来做什么?滚出去!”婉儿颤声道:“奴婢该死,可是,是公主殿下来给娘娘请安,奴婢这才斗胆……”

      这一次,她又被打断,曹凌波促声道:“还不请公主进来?”她冷哼一声,坐起身来,恼怒道:“蠢才!”婉儿一迭声的应着,退了出去,心中暗骂,这对母女真是小的不讲理,老的更不讲理!

      环佩玲琅之声,伴着一阵香风飘进殿门,安贞公主娇媚的声音响起:“儿臣给母后请安来啦!”曹凌波面上泛起笑容,嘴里却故作严厉道:“你这丫头,几天不来碧凰宫了,你心里还有母后吗?”

      随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一个红衣如火美艳异常的年轻女子穿过重重帘幔,来到榻边,跪伏在曹凌波膝边,娇笑道:“彤儿一听说母后凤体违合,不就立刻来给母后请安来了?”她双手拉住皇后的手不住的摇着,撒娇道:“母后,您就不要怪彤儿贪玩嘛。”

      曹凌波对这唯一的女儿一向溺爱,又心疼她丧夫新寡,哪里有半分生气的意思。她这么一撒娇,皇后马上拉她起身,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微笑道:“傻丫头,母后怎么舍得怪你呢?”她抚着女儿的黑发,叹气道:“你这孩子,恁的命苦,年纪这么轻就守了寡!”凤绛唇吐了吐舌,笑道:“母后,您又来了,彤儿能够回宫陪伴母后,不是更好?”

      曹凌波皱眉道:“附马也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怎么从马上掉下来,就一下摔死了,真是没用!”她冲女儿一笑,道:“也罢,如今你已是堂堂公主,待母后再为你好好挑选一位附马。”

      当年凤无涯贬居自在侯府,失势于朝廷后,门前冷落,女儿待字闺中,却一直没有人上门提亲,直到两年前,二十岁的凤绛唇,才由女皇帝赐婚,下嫁于礼部侍郎杨怀宗的大公子杨延。曹凌波一直觉得,自己的女儿乃是堂堂皇族郡主,竟然嫁入区区一个侍郎府,实在是大受委屈,她也因此更加怨恨女皇帝。现在她以贵为皇后,当然要给女儿重新选一个地位显赫的夫家。

      凤绛唇媚然一笑,起身翩然跪下,娇声道:“儿臣拜谢母后天恩!”杨延生性严谨,对郡主娘子恭顺有余,亲密不足,凤绛唇守着这么一个不解风情的夫君,心中早就烦厌至极。附马这一死,让她回到宫中,犹如出笼之鸟,别提有多快意自在,哪里有半分悲恸哀伤之情?

      曹凌波笑着拉起女儿,凤绛唇望着皇后略显苍白的脸色,挑眉道:“母后凤体一向安康,怎么突然不适呢?有没有让太医看过呢?”

      曹凌波神色一黯,当日崇阳观付之一炬,废墟里只扒出几具焦尸,她闻讯昏厥,只道是知秋已经丧身大火,不胜悲伤。自那以后,她便镇日心中郁郁,气血凝结,常常会头晕目眩,太医反复看诊却无起色,让她不禁怀疑自己大限将至,因而心灰意懒,连政事也不再挂心。

      凤绛唇一双美目狡黠的转了一圈,嫣然笑道:“依儿臣看来,母后这恐怕是心病呢。”曹凌波心中一悸,还道自己的秘密已被女儿知晓,却听凤绛唇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三日后就是母后千秋寿诞,女儿准备了一份寿礼,保证母后不治而愈!”

      逍遥王府白苑,潋滟亭。

      碧水幽幽,隐隐泛着白雾,干枯的木叶随着萧瑟秋风乱舞,在空中划过凌乱的痕迹后,终于万般无依的飘落在水面。

      凤骋百无聊赖的抱着一盏早已冷透的茶,试图在落叶飘零的轨迹中,找到一些剑招的灵感。半晌,他头昏眼花的放弃了这个愚蠢的念头,用他往日喝酒的潇洒姿势,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茶是上好的“翠菊香片”,可惜再好的茶,冷了也是难喝。

      他苦得皱起了眉头,无声的叹气,要是此时手中有一壶 “醍醐香”,那该有多好!一想到醉仙居名满天下的佳酿,他忍不住吞了一大口唾涎,为了惩罚自己,他已经两个多月没沾过酒了,谁让他在殿下大婚之日贪杯呢。现在想起那一夜的情形,他还忍不住有些后怕,因为他在喜宴上被一群朝臣围着灌酒,耽误了回白苑的时辰,结果二公子伤势突然发作,昏倒在后园,多亏被殿下发现,才没有耽误救治的时机。第二天他酒醒后,尽管没人说他什么,他却深觉失职,自责不已,发誓日后滴酒不沾,以尽凤侍之责。

      他的目光移到那倚着廊柱的颀长身影,心中却再度涌起怪异的感觉。明知道楚寒衣便是凤白羽,是太子殿下的亲弟弟,可是他却无法像对凤青帆一样效忠于楚寒衣。二公子望向太子殿下那个阴寒的眼神,总像一根尖刺梗在他心头,让他无法全心信任这命定的主人。殿下大婚之时,公子的伤势本来早已稳定,怎么会突然又剧烈发作呢?而且他昏倒的地方,不在白苑,反而是在青轩,离殿下的新房距离不远。公子在入夜时分,不在白苑自己房中静养,为什么会跑到殿下的新房附近乱晃呢?

      他烦乱的扒扒头,强迫自己转开念头,身为凤侍,他怎么可以怀疑自己的主人呢?他干咳一声,开口道:“公子,你站了很久了,还是回房休息吧。”

      楚寒衣缓缓转身,淡淡摇了摇头。他清俊的容颜消瘦了,轮廓因而显得更加深邃,让他原本冷傲的气质中又添三分阴郁。他转回头去,望着一池碧水,悠悠出神。

      凤骋挫败的叹气,自从公子上次伤势发作后,就变得更加沉默冷淡,往往三五天不开口说一句话,整个人飘忽得仿佛是一缕幽魂。凤骋本是开朗好动之人,镇日却守着一个沉静如冰的主人,开始几乎闷得发疯,后来倒也习惯了,索性趁机潜心养气,一段日子下来内功修为反而增进不少。他敛眉低目,暗暗将内息提出丹田,游走于奇经百脉之中,整个人沉浸于博大精深的内功心法,渐渐陷入物我两忘的境地。

      听着身后凤骋的呼吸悠细绵长,楚寒衣便知道他又在吐纳行功了。凤骋真的是一个尽职的凤侍,一直寸步不离的护卫在自己身畔,以他那飞扬跳脱的性子,竟然从无怨言,反而能够趁机潜心练功,短短时日修为已见精进,让楚寒衣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凤骋应该不愿做他的凤侍吧,当年由於他的失踪,让凤骋在族中受尽苦头,而在他成为凤青帆的侍卫后,总算扬眉吐气,正值建功立勋之际,他这个身份不明的主人却再度出现,硬生生让凤骋一身才智本领全无用武之地。

      可是,如今的他,已没有多余的心绪对凤骋产生歉疚之情。那一夜,他神智狂乱,心情激荡之下,引发了旧伤。他的身体虽受伤病之痛,困于病榻,思绪却从未得闲,只是日夜思量,却始终一筹莫展。他深深凝视着碧绿的池水,心中充满无力感,却强迫自己不能放弃,就算真的是命中注定亲缘和挚爱不能兼得,他不惜逆天而行,也一定要想法破解这个死局!

      颊上突然一凉,他微微一怔,下雪了呵,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他轻轻阖上双眼,静静聆听雪花簌簌落下的细微声音,神思幽远。他伸手出去,雪花落在他掌心,缓缓融化,微微沁凉,稍稍平息了他胸中的焦灼之火。

      蓦的,他剑眉一轩,深潭似的眸中闪过一丝寒芒。与此同时,亭外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悠悠道:“品香茶,赏初雪,真是好兴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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