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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八、鬼非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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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雷抬起手,略为遮挡头顶的艳阳。长年在黑暗中生活,实在不太习惯这么光亮。
虽然已经遗忘了时间的感觉,但他依然可以从太阳的移动中略微猜测出,他真的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
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来找他?
就在今天早上,他和刀伯还有那个白羽的跟班遇到了山贼。既然此番他是来斗那个什么白皓月的,那其他人就与他无关,也包括那堆山贼。
意外发生得很突然,他的不反抗并没有让他减少被攻击,小毛贼乱喊着举刀冲过来,他轻松得一跃闪过,居然一脚踩空,没骑在马背上,却是一路滚下山来。
果然,太久没骑马,生疏了。
青雷站起身,拍掉身上的杂草,准备找点吃的填饱肚子再说,他可没有在原地继续等下去的义务。
山林野地,只要别太挑剔,到处都是食物。他从未把自己当人看待,随手扯下几把果子往嘴中塞,虽未能裹腹,却可以暂时抵挡一下饥饿。
而后突然转身一跃,扑向身后草丛中的白兔——
“啊!”
少女的惊叫并未让他分神,只是他的目标此刻正被少女搂在怀里。他收起手,声音淡而无神道:“把兔子给我。”
少女略显惊慌,毕竟谁看到一个衣装随意、满身杂草的大汉突然从林中冒出都会被吓到。不过当随心确定对方无神的眼中并没有要伤害她的意图时,才放宽心。
“你要兔子做什么?”她不过是途中看到一只可爱的小兔,忍不住抱抱而已,也许对方和她一样。
青雷绝对没有她那番无聊到极点的爱心泛滥,他简单地吐出一个字:“吃。”
正准备递出的兔子又被狠狠地抱回了怀中,随心紧张地盯着他:“不行!你不能吃它,它又没有得罪你,你为什么要伤害它?”
青雷略为皱眉。吃喝拉撒都只是活下去的方法,他没有那么多顾虑。于他而言,面前的兔子只代表食物,而非生命。如果有人阻碍,在他看来就是麻烦,要铲除。
但做额外的体力活不是他的习惯,在经历过短时间的思想挣扎后,他决定再次向对方陈述,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饿。”
“啊?”随心突然觉得好无力,她根本无法跟这个人沟通嘛。
青雷指指兔子:“食物。”然后指指自己的肚子,“饿了。”
经过伟大的外星人不辞辛苦地添加了三个字的解释后,随心终于明白到对方所言为何。可她哪里忍心让可爱的小兔子变成兔肉褒,忙翻开自己的包袱一通乱找:“你如果饿了,先吃我的食物好吗?我拿我的食物跟你换小兔子,求求你不要杀害小兔子!”
青雷愣了愣,疑惑地看着她:“你要把……你的食物给我?”
“是啊!”随心仰起笑脸,发现他手臂上赫然一道重重的刀痕,鲜血还在流:“天啊……你……你受伤了!”
青雷低头看向伤口。这是刚才和那群盗贼战斗时乱刀下被砍到的,虽然入肉三分,但他全无感觉,既不觉得痛也没有包扎的必要。
反正他只是一头野兽,是一个死人,是一个战斗的工具。他只为杀人而存活,其他的,什么都不是!
越天城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这般说辞。既然不是人,又何需在意血液流光,是否会死呢?
“你受伤了……”随心看着那伤口都觉得钻心痛,不明白这个人怎会如此不在乎。她忙从包袱中找出干净的布,伸手要触及青雷的伤。
就在那一瞬,如触电般,青雷用力挥开她的手,纵身跳开,眼中全是戒备,没有了刚才的死气。
“不要碰我!”他咬着牙压低声音,全身处于备战状态。
随心怔住,没料到他的反应竟会这般强烈:“可是你受伤了,如果不包扎会一直流血,会死的。”
“不需要!”他吼道,全身毛孔竖起。
他已习惯了在战场上的生活,他太清楚人的本性了——只要暴露出弱点就是死!每次只要他受伤了,只要他露出疲累的表情,他们就会群起攻之,每个人都想要他的命!
所以他跟自己说,不痛,然后就似乎真的不会痛了。
他不是人类,所以他不会死!
随心惊讶地看着他戒备的模样,看着看着……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那么天真,仿佛在她面前不是一头凶残的野兽,而是一个固执的孩子。
她的笑容,似漫山遍野的春花,不昂贵也不稀有,却如斯动人可亲,清风抚过,更是满心陶醉的飘香。
他看得有点儿痴了。
这些年来他见到的每个人都只会对他露出恐惧和厌恶的表情。
有谁曾对他笑过吗?
有吗?
好像……太久了,久到他自己都想不起来了。
“你好像野猫啊!”随心笑道,“不用这么害怕,我又不是要害你,我只是要帮你包扎而已。”
他紧紧盯着她,见她笑着走上前,然后蹲在自己身边,拿起干净的布条,轻轻触碰到他的伤口。他不禁颤了一下,却不知为何,没有拒绝她。
“你不用这么怕啊!”她拉起他紧绷的手臂,一边拭擦血迹,一边道,“我刚认识骆星时,他也是这样,对每个人都有戒心,谁都不亲近,有人靠近他就摆臭脸!我就天天拉着他去我家吃饭呀,陪他玩呀,还偷偷瞒着他师傅分糖给他吃……”
她仰起小脑袋,看向天空:“明明不是真的要别人走开,为什么总是凶凶地赶对方走呢?”她又笑,平凡的脸上有着潮红的晕。
“骆星……?”青雷喃喃重复了一句,依然彷徨不清,如堕梦境。
“对啊,他现在在京城,是我青梅竹马的好朋友。个子小小的,脸圆圆的,长得比小姑娘还漂亮,可性子特别倔强!”
“朋友……”他才不知道什么朋友!他身边只有敌人,所有人都是敌人!
他摇摇头,企图将这些干扰自己思绪的困惑赶出脑海。咬着牙,低哑嘶吼:“从来没有人为我包扎伤口……”
随心愣了愣,手上却没停:“那是因为你没受过伤吗?还是因为你一个人住?不管怎样,你现在受伤了,而我又看到了,所以就为你包扎伤口咯。”
“我不会给你任何好处的。”
她一听笑得更欢了:“我要好处做什么?我和你根本素不相识吧?”
“看!你说漏嘴了吧!我们根本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对一个不认识的人这么好?”
随心叹口气,不明白面前这人怎会如此固执又小孩子气:“给陌生人帮助是应该的啊!看到受伤的人为他包扎也是应该的,这不需要任何理由。”
他心头居然荡起一阵异常的酸楚,长久以来,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影响他。而现在这感觉,又是什么呢?
“我……我不是人类……我只是一个瘟疫,一个人人厌恶的存在,我……”他不知道要如何说服她,面对她竟是从来没有过的茫然与无助。他既不能杀她,也不能推开她,这让他感觉自己分外软弱。
“你在说什么啊?”随心也忍不住有几分怒了,不明白这男人明明这么大的个子,怎么比当年幼小的骆星还固执?“你就是一个人啊!我不知道其他人如何看待你,但你确确实实就是一个人!这世上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心里的酸味,孵化开来。
青雷看着面前的少女,摸摸自己手臂上包扎漂亮的伤口,又痛又温暖。他咬着牙,不愿放掉最后一条守备的界线——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你我素不相识,我又为何要骗你呢?”
“你真的不会骗我?”他灰黑的心里全是酸味,似有什么在腐烂,发出模糊的气息,“如果……如果你骗了我,我会杀了你的!我会把你撕成碎片,让你后悔一千遍不该欺骗我!”就像他杀过的每一个人那样,让他们死无全尸,尝到最绝望的痛苦。
随心愣了愣,殷然笑道:“好啊,如果我骗了你,你可以杀死我!”
他更难受了,腐烂的臭味异样蔓延开来:“你为什么可以这么轻易答应?”
随心捡拾起自己的包袱,看似全不在意,又似全部看透般清晰,双眸清澈得可以映照出碧水蓝天:“因为我根本没打算骗你,当然可以许下任何承诺!”
“你不会骗我?你不会背叛我?你让我信任了你,如果事后又背叛我,我一定……”
“是是是!”随心双手合什,“皇天在上,我慕随心发誓,绝对不会欺骗、背叛这个人!否则就任他处置,要杀要打怎么都可以!”
她转过头,笑容明亮:“你这人怎么如此固执啊!你刚才不是说饿了吗?受了伤要好好休息,那边有条小溪,你去洗洗脸和手,过来我给你吃的!”
他愣愣看着她,似乎找不到了心的方向。
刚才,就在刚才,这个少女,说了什么?
她说,她绝对不会欺骗、背叛他?
不会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任他如何哭喊都不予任何反应?不会把他关在黑暗的地牢不见天日?不会利用他的能力杀人谋利?
不会……
“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不知为什么,淡如空物的心突然自卑起来,以前,他从不在乎这些的。
“我知道!我看到了,你肚子很饿却没有食物,看来身上也没有钱。如果没有遇到我,你会把可怜的小兔子拿来做午餐。你确实什么都没有,所以我才要分你食物啊……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她又笑了,那让他消魂的天真笑容,“我叫慕随心,要去京城找我的好朋友骆星,你呢?”
他早以为没有任何希望的自己形同死尸,就如他们大家所说的一样。没有希望,没有心,只有黑暗。
算错的人,是他,还是他们?
十二年的寒冬射入了一抹阳光,它并不算很明亮,也不算很炙热,仅仅就是一抹小小的阳光,橙红的光束照在堆积如山的厚厚雪地上。
却,足够让一只冬眠心死的野兽抬起头。
这是意料之外的,他心里很是清楚,但却无法拒绝。
他像中毒般喃出她想要的答案:“青雷,我是……天青雷。”他凝视着她,无法移动半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那是一抹带有魔法的阳光。
她,会创造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