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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消失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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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子:
永安元年,曜雾山上供奉三百年的咒灵仙胎凭空消失。
传闻中,仙胎镇着关乎曜雾山生死存亡的法阵,现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
永安十八年春,天光未破晓,晨露凝草间。
‘咚——咚咚——咚’
少鹿天刚蒙蒙亮就被阵敲击声惊醒,好奇之下披了衣服出门看热闹。
刚推开房门,就看到院落中央,少皑坐在石桌旁掂着茶杯细品。
身旁飘着的黄符像是长了手一般在石桌上敲个不停,丝毫不带停歇。
少鹿有些无奈:“师父,你就不能放过小师妹吗,明知她喜欢一人独处,你还偏要每隔几日便要去招猫逗狗的引她出门,最后吃了亏不说,还要拿我来撒气”
少皑指着月初自己悄默声儿贴在少涘房门上的符纸给少鹿看。
“你瞧瞧,也得亏她修仙能辟谷,要是放到山下人家里,单是每日唤她吃饭怕是就能要她半条命。”
“那你现在这样满意了吗,我记得师父可是每日未时才起,现下……”
少鹿装模作样的仰起头,对着天边刚泛起的霞光嘿嘿一笑:“今儿天气可真好啊。”
大徒弟的嘲笑声漂浮在耳边,少皑丝毫不放在心中,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你说,她这不乐意搭理人的习惯,初见时也没这么严重,怎么现下成这般样子了,更何况,对着外人也就算了,怎么连自己人都不赏脸呢。”
一旁的少鹿翻了个白眼。
怎么搭理?
师妹一个月少说有一半都被您气得跳脚。
搁我我也急。
彼时两人口中的交谈对象少涘,已经身处山腰林间,她掐着点爬起来画符,等符放出去,瞌睡也就没了。
至于少皑贴在门上那张符咒,她当然是知道的,若是这么明显的术法波动她还能无动于衷,那真的是在这日雨山上虚度了十年光阴。
但她不乐意让少皑如愿,因此回回出入房间,都是趁着天还未亮走的窗户。
日雨山上就住着师徒三人,师父少皑怕自己闷着,隔上几日便要变着法子闹出些事情来。
但少涘觉着,自己只是不喜欢和人说话,不喜欢去人很多的地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更何况,自己是要在这日雨山上住一辈子的。
这种日子,她很喜欢。
就像现在,可以随着心情在山间任意挑上处地方待上一两日。
打八岁入山起,少涘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当年年幼,骤然从金尊玉贵等人伺候的小郡主,变成这时时事事都需要亲自动手的修仙小童,她十分不习惯。
但少涘明白父母苦心,自己出生之时起,便异象丛生。
待会说话后家中亲近者便发现,从她口中说出的话,但凡冒了金光,不论好的坏的,都会灵验。
本事是个好本事,但麻烦的是,这金光何时出现,怎么出现,都不受少涘所控制。
更何况这样的本事放在王府中,那可是掉头的祸根。
是以父母假借重病不治将自己送到少皑手中时,少涘连名姓都一并改了,跟了师父一脉传下来的姓,取了个自己随手指的名。
可即使少涘理解,但年幼的她还是需要自己消化情绪。
所以初到日雨山时,少涘第二天就偷偷寻摸了个山洞,在里面从日出坐到日落,再拍拍屁股起身回到山间竹屋。
后来心绪即使平静下来了,也有了这个习惯。
今日趁天还未亮就给少皑下了绊子,怕是接下来几天不得安生,少涘索性出了竹舍。
扔出一张黄符看着它随风飘走后,少涘跟了上去。
待符纸落地,少涘觉得今日选的位置极好。
既能挡风避雨,还能迎接日出,她顺着山洞向内走去。
嗯。
真好。
还附赠了一个她最不乐意打交道的——人。
少涘闭了闭眼。
看着黑暗中倒在地上隐约起伏的轮廓,少涘转头就走,背影干脆利落。
她本就因不爱与人接触才干脆让少皑教自己用符纸覆面封口。做出个修了闭口禅的假象来,现下若是看见麻烦就自己凑上去,那和疯了有什么区别?
麻烦的事自然要交给麻烦的人来解决。
少涘觉得日雨山既是少皑镇守,那这个决定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么想着,她一路踱步回了竹林,推开竹篱时看到师姐背对着自己正在给自己养的白虎小绿磨指甲。
看了看又变成流苏的衣裳下摆,少涘习以为常,拍了拍她的肩膀便指向少皑的房屋。
意在询问师姐,少皑是否在屋内。
少鹿被走路没有声响的小师妹吓了一跳,紧接着看到她的动作时一头雾水。
师父?
师父不就在自己背后坐着喝茶……
?
师父呢?
两人在无声中大眼瞪小眼。
半晌,少涘默不作声从口袋里摸了张空白符纸出来,就着桌上的茶水随意勾勒两笔,捏成了个纸鹤的形状就向空中放飞。
随后在两人的注视中,黄色纸鹤扑棱了两下翅膀——掉了下来,化为灰烬。
少鹿噗嗤一下笑出声,随即两手紧紧捂住嘴巴。
在与小师妹一同修行的十年里,这还是头一次,她的符咒失了效用,也不能怪她幸灾乐祸。
属实是小师妹天赋所在,修习的言灵本就已经登峰造极。
却连为了假装修闭口禅,顺带手的修习符术这条路上更是一日千里,时常看得少鹿眼热不已,已经到了少皑要私下给少鹿开小灶才能勉强维持师姐体面的程度。
现下小师妹在这最基础的寻人上出了岔子,这让她怎么能忍住。
“还是我来吧。”
少鹿将歪着脑袋不知在思索什么的小师妹摁到石桌旁坐下,自己则是拍了拍一旁小绿的脑袋,做出了个‘去’的手势。
白虎看到手势后威风凛凛的站起身来,耳尖抖动两下,似是在观察周围情况。
随后抻了个懒腰,回头看了少鹿一眼,懒洋洋的窝回原位,继续睡他的觉去了。
这下少鹿也歪着脑袋,有些闹不清了。
自己的术法也失灵了?
正想着莫不是师父又拿自己二人解闷儿的时候,少鹿被师妹一把拉住,向着山腰一路飞奔。
少涘沉默的将师姐带到山洞跟前,自己率先阔步走了进去,待看到内里情景时,又是一愣。
里面的人不见了。
少涘有些心烦,索性摸上下颌角处符咒的一角,干脆利落的将符纸揭了下来,告诉师姐自己刚才所见。
“这里,半刻钟前,躺了个人。”
声音许是许久未用,透了些沙哑。
“怎么会有人?山下阵法布的好好的,也没见动静。”
少鹿却是惊疑不定,因为她昨日刚从山下归来,临进山前还仔细检查了阵法。
“附近百姓会被阵法引向外界的日雨山,自师门在此建立起未曾有人闯进来过……”
少鹿越想越不对劲:“不行,我得去山门处查看,师父说不定是察觉了什么,先去一步了。”
少涘闻言,跟着少鹿朝山门处掠去。
穿林而过的摩擦声后,两人站定在山门跟前。
少涘皱着眉头将阵石放回原位,阵法完好无损,周遭也不见少皑人影。
少涘望着寂静一片的山间小道,没了耐心。
往常少皑哪怕半个月不见人影她都不会着急,只是今日山上无端多出来的人让她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她心慌得厉害,不敢去赌。
所以少涘站在原地斟酌片刻,径直开了口:“少皑。”
少鹿弯着腰查看另一边阵脚时,听到了师妹的声音,她心下一惊,抬头望去。
只见师妹颊边骨头突兀的显露了一瞬,随即便半仰起头,再次张口:“少皑。”
唇角轻启的那一霎那,少鹿看到了殷红的鲜血,浸染在牙间。
同时,师妹唇边的空气扭曲了一下。
少鹿是见过师妹修习言灵时候样子的,洇着碎金的墨色在空中凝结跳动,最终形成答案,那般玄妙的景象让少鹿一度羡慕不已,她觉着这场景搭上小师妹的人品长相,真是交相辉映。
但不是现在这样的,少鹿看着空气中闪烁跃动的金色流光,其中不见墨色,下意识的摇了摇脑袋,口中喃喃:“师妹……”
少涘未曾注意师姐的异样,她半仰着头,将那口舌尖血含在嘴中,再次开了口:“少皑,在哪。”
昔年喑哑不成调的音色如今也长成了穿林击石的清脆声响。
就在那金光扭曲跳动着,即将凝成实字时,少鹿扑上前捂住了小师妹的嘴。
“师妹!别做傻事,师父会生气的!”
少鹿不知道为何事态变成这个样子,也不明白平时一向淡然自若的小师妹为何突然如此激进,以至于动用了师父再三叮嘱只能保命用的术法。
她捂着小师妹的嘴,担起了师姐的重任。
“我们两个分开找,沿山门一路向上,最终竹舍汇合。”
说完后少鹿紧盯着师妹的面容,生怕她一个冲动又做傻事,将符纸从少涘手中夺去,仔仔细细的重新给她贴上,摩挲了两下边角,而后站起身来,又补上一句。
“许是你今早惹了师父生气,她同往常一样和你玩笑呢?如果找不到,便等汇合之后再作打算,千万别再冲动。”
少涘从被师姐捂住嘴起,就神情恍惚,耳边轰隆作响,心中有一个声音不停在反驳师姐安慰自己的言语。
【不】
【不是这样的】
虽然师姐及时制止了空中金光凝成字形,但少涘清楚,那股金光只会溃散,根本凝不成字样——这代表着,少皑已不在人世。
耳中吵杂终是化作长鸣归于寂静。
她想到了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山里的人,她拉着师姐的手,指尖在上面勾画出个‘人’字来。
少鹿看到字样后反手握住小师妹:“我知道了,你不许做傻事。”
随后两人掠向不同方向,身形一晃而过。
少涘一路巡视,从腰间摸出符咒再次折成纸鹤样式,她想再试一试。
她将面上本就贴得不牢靠的符纸取下,在唇边蘸取了自己的舌尖血,画在了符咒上。
这次,纸鹤颤颤巍巍的飞起了,只是悬在半空摇头晃脑了一阵,似乎不知该向何处飞去。
不过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它寻定了方向,坚定的向着那里飞去。
少涘面上一喜,连忙跟上。
穿过溪流之后,纸鹤直直的落到地上,少涘紧皱眉头将其拾起,环顾一周。
并无人影。
就在心中纳罕难道术法又失败之际,头顶传来一个声音:“阿姐,我找到你了。”
少涘抬头,只见少年吊捎着脚,高高的坐在树枝上,正向下望来。
接触到少涘的视线时,他歪着脑袋,弯起了眼角。
没来由的,少涘觉得他生气了。
少涘也生气了。
她冷笑出声,转身就着溪流擦干净嘴角血迹,从腰间摸出预备的覆面符纸,转身就走。
【少皑,你下次再拿我当傻子哄,我就和你断绝师徒关系】
少涘背对着大树和少年,脚步不停,在心中放着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