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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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梅，大雪，温室暖。
天寒地冻的没什么好景色，梅山宗负责撒扫的修士比之往日懒散了许多。
水禾坐在月台里，一双眉目掩在潇潇风雪中，听着霜雪落在砖瓦上的声音，喝着一杯简朴的清茶，等待着翌日登上大殿摇身一变成为容国新任国巫。
她原本想着，一国之巫大约就是闲来无事为容王卜算天机与国运。
可真正来到教习历代国巫宫廷礼节的梅山宗，才后知后觉，上贼船易，下贼船难。
梅山宗是容国国教，是极为内敛克制的修行教派，宗内一直有着清心不避世，入世不自傲的宗规。自立宗以来，出身于梅山宗的国之重臣不胜枚举，而清清山与梅山宗的交集除了向容国荐举国巫以外，便再无其他。
可偏偏，历代国巫都要在这穷极无聊的梅山宗内学习宫廷礼仪，只要一日还是国巫，便要囚在梅山宗内受梅山宗长老及众弟子约束看管。
水禾来容国之前便听闻容国有个约束作奸犯科之人的处所叫做大牢，现下想来，做国巫与当犯人也无甚差别。
难怪在清清山时司岳便告诫水禾，梅山宗穷极无聊，无以自遣，若是待得久了，再鲜活的人也难免变成一个无趣的闷葫芦。习惯了清清山悠然自得的生活，再面对一眼望得到头的国巫生涯，水禾顿感蛟生无望。
叹了声气，呷了口添了绵糖的清茶，那张清瘦俊逸的面庞缓缓在脑海中浮现。
握住瓷杯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缓缓倾斜，温热的茶水沿着杯口倾泻，顿时将脚边的积雪融化成为雪水。水禾打了个寒颤，单手拢紧了肩上的莲蓬衣，以免寒风有一丝可乘之机。
“翌日是国巫大人册封之日，老朽特来恭贺。”
喑哑苍老的声音自远方飘来，却并不见人影，水禾懒得搭理，兀自在面前的棋盘上摆弄起黑白分明的棋子。
咯吱咯吱——
窸窣的踩雪声渐渐近了，一个形容枯槁的老者撑着纸伞走进了这场风雪，因他白衣白发，远远地看去，便与这漫天的冬色融为了一体。
水禾感到厌烦，一抬手用力地将棋子掷进棋篓，“你说是来讨茶吃的，我倒能信上几分。”
永巍笑了笑，轻轻抖落了伞上的霜雪，而后收起纸伞，佝偻着钻进月台内。
“那就当老朽是来讨茶吃的罢，”永巍眉眼弯弯，自己取了个瓷杯放在水禾面前，“日后你便是那公务繁忙的国巫大人，怕是再无暇在这里躲懒吃茶了。”
“我来后宗内伙食费剧增，你无非是想赶我快些走。”
“说的什么话，你是我的好师侄，司岳一人都能养得起你，我偌大的梅山宗还养不起一个……”话音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二人难得默契地止住了话茬，水禾变了脸色，恹恹地收了棋盘，月台内只听见瓷杯被倒满的水声，以及永巍似有若无的叹息。
稀疏的白眉下，混沌的目光一晃而过，永巍终于将藏在袖袍里的手伸了出来，他的手指如同槁木，干枯且没有血色，却紧紧握着白瓷杯，试图用温热的茶水暖和冻僵的手指。
——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小禾，前尘镜的下落已有眉目了。”
水禾的脸掩在热茶升起的白雾之后，一双眼睛陡然瞪大，她举起手中的瓷杯将热茶悉数泼洒出去，青绿色的茶水在半空中倏地化作一道透明的屏障，将所有声音尽数封锁在月台里。
凝重的气氛骤然一转，永巍正襟危坐，手中仍捧着那杯热气腾腾的茶，他说：“前尘镜现下正是被收藏于容国王宫内，。”
水禾凝眸，重生便是逆天而行，她何尝不知其中艰难，若是为了旁人，她定然不会冒这大不韪之忌，但他不同，他是司岳。
毅然离开与世隔绝的清清山，只身涉险成为容国国巫，而今木已成舟，即便是以身入局，以命换命，那也是她应当还给司岳的。
“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都去。”
水禾的回答显然在永巍意料之中，他的脸上波澜不惊，动作缓慢地从怀中掏出一只水天碧色的镯子。
“既然如此，烦请国巫大人把这镯子戴上罢。”
“驴唇不对马嘴，关这劳什子镯子什么事？”水禾拧眉，拾起桌案上的镯子作势正要掷出去。
镯子流星一般飞了出去，撞到月台外的屏障上却又飘飘忽忽地回来了，正巧落在永巍伸出的手掌上。
“国巫大人，这镯子可扔不得。”
水禾最烦听永巍老头子卖关子，一把将那水天碧色的镯子夺回来，直截了当地套在了自己腕上。
永巍见水禾动作干脆利落，也省去自己多费口舌，弯唇笑起来，一张枯黄的脸上布满沟壑。
“重生秘术所需的三种上古法器中便包括蛟珠一物，这世间蛟龙罕有，万幸国巫大人正巧是一尾蛟龙，也省去了不少麻烦。蛟龙难觅，蛟珠更是难得，想必国巫大人也听闻过杀蛟取珠的传说。”
水禾挑眉，单手遏住腕子就要将那镯子大力撸下来，她虽自愿舍生取义，可总得等她集齐了另外两种上古法器再杀蛟取珠也不迟啊。
水禾心中正急，谁知永巍那厮却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
他说：“司岳是老朽的师弟，可国巫大人也是老朽的好师侄，不管是哪个，老朽自然都舍不得，老朽翻阅万千古籍，终于用半生修为造成了这支锁灵镯，只要国巫大人随身携带九九八十一日之后，蛟珠便可从国巫大人身上剥离出来，且不会伤到国巫大人分毫。”
当真有这么神奇？水禾一手攥住那只镯子，镯子回应水禾似地通体发出莹润的光芒，水禾感到腕子被镯子触碰的地方温热起来，这感觉并不令人厌烦。
“只是……”
“只是？”
“戴上这镯子后国巫大人便与寻常人无异，再也无法自如使用灵力了。”
桌案旁摆着的烛火映入水禾眼底，火苗上蹿下跳，最后又归于平静。
似乎是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水禾低声问了一句：“就连一丁点儿也使不出来？”
永巍捧着那杯热茶，似笑非笑地点头。
水禾低下头，只静静地望着白瓷茶杯里翠色的茶水，一根茶叶随着茶水的波动而荡漾，倏地，她一拍桌案，茶水从杯盏中迸溅而出。
“戴就戴！那剩下两个上古法器是什么？”
永巍嘴角噙笑，他知道，不管是什么水禾都愿意为司岳去做。
他咽了一口不再滚烫的茶，缓缓张开同样爬满皱纹的嘴唇，道：“蛇骨灯，和前尘镜。”
水禾长在与世隔绝的清清山，从未听闻过这些上古神器的名字，也不知道永巍可曾有意蒙骗过她，但他好歹也是司岳的师兄，秉性应当也不会差。
水禾抿唇吞咽了一下，正要开口询问蛇骨灯和前尘镜的下落，永巍笑着继续说道：“上古神器难觅，老朽已着人去寻找蛇骨灯的下落，这段时日你且在梅山宗养精蓄锐，切记不可败露身份。”
“身份一事暂且放到一边，你用锁灵镯锁住我的灵力，我还怎么找上古神器，又怎么为容王卜算国运？”
然而永巍却似乎是故意等水禾问出这话，他嘴边又勾起在水禾看来不怀好意的笑，慢吞吞地开口，“国巫大人莫急，自会有人相助。”
水禾挑眉，心中愈发厌烦眼前这个爱打哑谜的臭老头。
若是他口中所说的是他自己，一条半截身子踏进棺椁里的老腾蛇，水禾便觉得倒不如不说。
“翌日满朝文武大臣争相恭贺，国巫大人一定应付不暇，老朽便讨个巧，今夜以茶代酒先庆贺国巫册封之喜。”
水禾讪讪地笑了一声，抬手撤去了月台外的屏障，呼啸的风雪声顿时灌入耳中，惹得水禾转头望去。
“大人，老朽敬你。”
回过头，水禾举起空无一物的瓷杯，面上无喜也无悲。
风雪愈发肆虐，永巍杯中的茶水早就冷了，握着杯子，便像攥了块寒冰。
“祝国巫大人和老朽都能得偿所愿。”话音才落，永巍高举水杯，饮酒般将茶水一饮而尽了。
他定定地望着水禾这条即将化龙的大蛟，晦涩不明的眸子里连最后一丝光亮也渐渐褪去了。
永巍微微颔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像是讥笑，又像是自嘲的笑。
一阵死寂过后，无端漫起了一场狂暴的风雪，卷起月台外盎然的红梅，迷了水禾的双眼，细碎的脚步声，混着浅啸而过的袖风，将掩老者苍白的声音一齐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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