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小疯子》纪寥

4、生病

　　我这么说说，可始终都没敢表白。
　　我高三的时候，我继父生病了，他的血糖很高，这我是知道的。他平时都有吃很多药，比如阿卡波糖什么的，还要在吃饭前打胰岛素。
　　我以前不知道血糖高有多吓人，我继父生病那一次，我可算知道了。
　　他最开始说他眼睛看不清，我当时自作聪明说他可能是老花眼。我妈觉得我读书多有文化，说得肯定对，所以打算给我继父配老花镜。
　　但是后来，我继父的眼睛越来越红，像要滴出血来，我妈坐不住了，拉着他就要去医院。我继父还不愿意呢，他说去医院多花钱啊，孩子上学要用钱的。
　　我和我妈好说歹说才把他送医院，眼科大夫批评我们：“这么晚才来！出血了能不红嘛？什么老花眼！谁说的？！”
　　我的脸一下子好烫，我觉得我做错了，我不该自作聪明的。
　　我继父的眼睛需要打激光才能好，每做一次，他眼睛里的红血块就会清除一点儿，但他打了好几次，可是总是不治本，他的眼睛还是看得模糊。
　　有一个病人家属跟我妈聊天，说：“你家这口子血糖高吧。”
　　我妈一个劲儿点头，说对啊。
　　那个家属又说：“你这个事儿，你得去咱们市里的眼科医院，你这弄不好要失明啊。我二舅就是血糖高不忌口，并发症坏眼睛上了……”
　　我在旁边听到“失明”两个字如同五雷轰顶。失明就是眼睛看不见了啊！我想想我自己要是看不了的话，天啊，我觉得没办法活了。
　　我会看不见山，看不见水，看不见我妈和我继父，看不见我的朋友，看不见霍诚远！
　　那继父也一定很痛苦！
　　我妈和我陪着我继父又去眼科医院，我们找了主任医师给看，最后各项检查下来，医生要我妈给我继父先办住院。
　　我妈跑上跑下办手续，还让我回家拿东西。我坐公交回去的，到了家就提出我自己的行李箱，一边接着我妈的电话，一边检查我要带的东西。
　　我拖着行李箱下楼的时候，为了躲人还差点儿摔一下，但我不敢耽误事儿，打了个车就赶紧去送。
　　我妈打开行李箱后发现还少点儿日用品，又让我出去外面的超市买，顺便给我继父带饭，她则去拿检查结果。
　　这一天真得倒霉，我慌里慌张的，又差点被车撞了。
　　因为那个红绿灯突然坏了，所有人都见缝插针地在车流中走，人车都不让。
　　我提着饭过去时，正好有个车拐弯冲着我就过来了，我吓了一跳，竟然呆在原地不敢动了。
　　还好有一个大爷一把把我拔萝卜似的拽到一边，大声批评我：“你这孩子不知道躲吗？多危险啊！”
　　我一个劲儿地道谢。
　　大爷说完我就往前走，没走几步，有一辆电动车“呲溜”从他面前窜过去，水洼里的水溅他裤子上了，大爷的怒骂声震耳欲聋：“你这小死孩子，看路！”

　　我虽然没事儿，可我的粥撒了一些。
　　我还得再回去再买一份粥，打粥的阿姨还笑着问我：“小姑娘，你这是喝几碗啊？”
　　重新买完粥后，我赶紧把饭和日用品给我继父送去，我妈还絮絮叨叨说我怎么去了那么久。
　　我继父说让我和我妈回家睡觉，他自己在这里就行。
　　我妈担心他，所以不同意，让我自己先回家。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家里睡觉，我有点儿害怕，检查了好几遍门窗，躺到床上后还偷偷发消息给霍诚远，我说我很想他。霍诚远没理我，应该是很晚了，他都睡了吧。
　　我妈告诉我，千万不能跟我霍诚远乱说医院的事儿，怕耽误他上学。
　　我放学就得给我妈送晚饭，我是买了现成的送去，有时候我妈他们在医院的食堂吃，就不用我送了，那我就把脏衣服收回来，放进洗衣机里洗干净，再晾干。
　　我继父做手术的前一天，霍诚远突然回来了，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我没跟他说，我妈当时还怨我呢，她以为是我多嘴多舌。
　　就是那时候，霍诚远提着行李箱，风尘仆仆地站在医院走廊里，逆着光，我好像看到了我的大英雄，他没有踩七色云彩，但我觉得他可帅啦！
　　我冲着他飞奔过去，扑进他的怀里，我说我好想他啊。
　　他摸了摸我的头发，一手牵着我走到我妈身边，问我妈说：“婶，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告诉我啊。”
　　“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妈故作轻松说。
　　“不是黄健告诉我，你们打算瞒我多久？”霍诚远显然不信。
　　霍诚远让我俩都回家休息，他说我俩不如他方便照顾，可我非要留下来，我有好多话跟他说。
　　霍诚远干活儿可利索了，我要搭把手他还不让，还有其他病人家属跟我继父说：“你这一儿一女真好。”
　　明明两个都不是我继父的亲生孩子，可他还是骄傲道：“那可不嘛，我这两个孩子念书也可好了！”
　　霍诚远忙完了和我坐在一起，我高兴起来了，我说道：“哥，我觉得叔叔肯定没事儿的，还有就是，我可想你了。”
　　霍诚远点点头，又问我：“那天给我发消息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我说我在家看家呢，一个人有点儿害怕。
　　霍城远把我揽进怀里，他的胸膛果然很硬很结实，也很温暖。
　　我突然之间可委屈了，我想跟霍诚远说我差点儿出车祸。但是我还是没有说出口，因为我不想让他担心我。
　　我继父的手术很顺利，我妈催着霍诚远赶紧回学校。

　　霍诚远那个女朋友也不知道是咋了，反正他也没领家里来给我们认识，毕业了也没提过。
　　我觉得他可能是分手了，我的精神病突然不治而愈了，哈哈哈。

　　我佩服霍诚远霍诚远的适应能力很强。他上中学时，我继父曾经给他转学了两次，每次他都能适应。
　　他大学报的专业其实也是调剂的，他本人不怎么喜欢，他自己喜欢的专业限制很多还不太好就业，霍诚远就硬着头皮继续念，照样绩点优秀。
　　说起来，我很少见到他抱怨什么，他总是很努力在寻找解决办法，这个方法不行，就换一个。

　　“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人得往前看，抱怨也没用啊。”霍诚远那时候点了一根烟，淡淡道。
　　“但是挺可惜的，我要知道我就不说了呗，哎呀，我真是，我说你怎么分手了？”黄哥道。
　　“你不跟我说，我一个人在外面，让她俩在医院折腾？我要是这个命，在哪都能起来。”霍诚远把烟掐了。
　　这是我偷听他和黄哥聊天才知道的话，很多年后我才知道他分手的真相。
　　霍诚远那个女朋友想让霍诚远和她一块去一线城市，那个女生家庭条件很好，她要家里人帮霍诚远疏通一下工作的事儿，甚至落户，她描绘了他们两个人的蓝图。
　　黄哥不小心跟霍诚远说漏了嘴，霍诚远知道我继父生病了，他请假回来看到我们后，做了一个决定。
　　他跟他女朋友说，他毕业了得回家。他明明可以找些理由，比如家里没他就垮了，我一个人扛不起来，全部都推我们身上，可他没有。
　　他说他们俩差距太大了，各走各的吧。
　　他女朋友说她可以往上带他，绝不可能被他拽着往下走。
　　她跟他分手了，她曾经把他纳入未来规划里，当时一定很失望吧。
　　我觉得我不想笑了，虽然我是想霍诚远分手，可我觉得很难过。
　　他也没有考研，也没有去更大的城市发展，因为他有我这个拖油瓶，所以他要回来替我这个“小孩”遮风挡雨。我觉得我像禁锢住霍诚远的枷锁，他没有办法去更远的天空了。
　　他那段时间抽烟。
　　我讨厌男人抽烟，吞烟吐雾的装深沉，可霍诚远不一样，我觉得他是真“深沉”。
　　霍诚远这样的很难让我找代餐，即便长相差不多，也没他的气质，那种顶天立地的可靠感和默默往肩上扛的责任感。
　　哦对了，我突然发现我都忘了跟你们说霍诚远长啥样了。霍诚远长得很俊朗，剑眉星目的，鼻梁很高，身高有188呢，穿上西装帅得要命。
　　但他不戴眼镜，不是晚晚说的那种小说里的斯文败类，有一种慢条斯理的精致漂亮与恶毒阴冷感。
　　他没有恶毒感，他有一种让人信服的感觉，但他有时候会像悍匪，是那种直来直去的掠夺，毫无掩饰，不是暗戳戳使坏的那种。
　　只是他不掠夺我，真得很烦。

　　他快毕业的时候就和几个朋友创业了，毕业后又很忙，经常出差很长时间，我还是在他的房间待着，我跟我妈说住习惯了。
　　我妈说我都上大学了，还这么黏哥哥，我“嘿嘿”一笑，我说我是妹妹，哥哥这么优秀，我要向哥哥学习。
　　我软磨硬泡非得去霍诚远的房间。我妈答应了，他只是跟我说，如果霍诚远回来，我得提前弄走我的被子什么的。
　　我答应了，才怪。

　　有一天，霍诚远回来，我妈本来跟我说提前把床收拾好的，可我不，我就是要在他回来后，在他眼皮子底下蜗牛一样慢吞吞地把自己的被子什么的叠起来。
　　他看得有点不耐烦，直接把我的东西都卷起来，扛着就走，我的枕头中途掉下来了，那是我最喜欢的枕头，上面还有我的推呢，我跳起来骂他，还要让他把自己的枕头赔给我。
　　或者是把他自己赔给我当枕头，但我没敢说。
　　我的被子很软很香，我经常晒它，我喜欢被子贴着身体的感觉，霍诚远是男人，男人肯定不如被子软，这么一想，还是被子好。
　　我在他的床上睡过，他是知道的，那他是不是也会想我呢？霍诚远如果做那种奇怪的梦，会梦到我吗？
　　怎么感觉有点恶心。我一边觉得霍诚远作为男的好恶心，一边又想让他梦到我。好矛盾，我果然有病。
　　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

　　我大学读的是历史学专业。第一堂大课，有一位和蔼可亲的老师让我们看看《道德经》，还说什么不行买一本放枕头旁垫着也算用得上了，万一哪天开窍了想看两页，都算一种进步。
　　给我们上通史课的老师很多都是上年纪的，其中一位女老师透着一种淡淡的活够了的感觉，啊不是，是那种超然物外的感觉。
　　我们这个专业门槛很低，但是作出成就需要有坐冷板凳的毅力。以我个人的愚见，历史学是为人而生的，不是为神而生的，没有人就谈不上历史，人在历史中，人又记录历史，所以充斥着浓浓的人文情怀。
　　但这世上的人太多了，涉及各个阶层，每个阶层有自己的根本利益，爱与恨纠葛，是非恩怨也许不那么分明，光明与阴影缠绕交叠。
　　因此，做研究的历史学者有时候像宏大的神一样要求自己不偏不倚，客观公正，观察事物的各个角度，跳出狭隘的井底；有时候又像执着的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小孩子，非要知道真相，哪怕这个真相要击碎内心最开始的美好期待；有时候又像一位耄耋老人，尝试着与那些是是非非中的逝者对话，看着那些断壁残垣怆然泪下。
　　我感觉我的专业很有魅力。我爱看王侯将相的奋斗发家史，李世民能文能武，朱元璋简直是白手起家的天才，但我也讨厌他们卸磨杀驴、党争倾轧、同室操戈；我嗤笑普通百姓“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蒜”的狭隘想法，但又对过分指责他们的士大夫们愤怒，他们一辈子承担着纳税服役的重任，就像杜甫笔下的贫苦民众在漩涡里挣扎，凭什么要管你改朝换代亡国恨呢？
　　我还是很喜欢我的专业的，除了可能就业面窄，不对，什么专业就业面宽啊？年年都有好心菩萨避雷：劝人学xx，天打雷劈！
　　唉，你说，我本来就冰雪聪明，学这专业不就更聪明了吗？
　　我可真是棒棒哒！霍诚远要是找我做女朋友，那我不得给他指导明白人生的航向啊，便宜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