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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99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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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时候老板娘弄了点咸菜炖萝卜,几个人围在一起吃。
周瞳是饿了,他好几天没吃上热饭了。
吃得狼吞虎咽,但是他的眼睛一直看着门外,只要有客人就立马放下碗筷上去迎。
周瞳的眼睛漂亮,睫毛也长,这会儿还青涩,瞧着不太白净,但一收拾就有个人样,笑起来有点痞气,他感恩着老板,抢着要去帮他揽客。
“您好,您这边请,”周瞳带着人去坐下,“您喝水,暖一暖,我先给水放一下,热上来了给您洗。”
“您好,您坐,”周瞳说,“我先洗洗手再为您服务。”
来这儿享受服务的人都是这宜华有钱的主儿,周瞳不敢怠慢。
“怎么弄得!”女孩儿的辫子绳扯着头发,周瞳头一回解女孩子的头发,给拉疼了。
这皮绳就是容易捻头发,谁来都不行。
老板娘看了过来。
周瞳面对这皮绳,剪也不是,扯也不是,周瞳说,“对不起,把您弄疼了,我小心一点儿,一会儿我给您多按一按,你看行吗?”
周瞳说的真诚,十七八岁的小伙子长得漂亮,委屈的眼睛能从前面的镜子看见,女孩儿皱着眉不耐烦地说,“算了算了。”
周瞳领着她去洗头。
“刚刚弄疼你,”周瞳给她打上水,轻轻的揉着头皮,说,“我也不晓得怎么跟你赔礼,您下回来的时候,您再找我。”
“找你干啥?”女孩儿闭着眼睛问。
“我给您买一根新头绳,行吗?我们老板娘带的那种,我老板上省城的时候,我叫他带,不捻头发,你下回就不会再弄伤头发了。”周瞳按着她的太阳穴,轻轻地揉。
“那你不是还要掏钱?”女孩儿问。
“我弄得不好,就应该赔礼。”周瞳不好意思地说。
“你有钱吗?”女孩儿睁开眼睛瞟了他一眼。
“没钱,”周瞳说,“但是得赔,你下回来,我送给你。”
“为啥啊?”女孩儿问,“你又不是这个店的老板,你还花钱?”
“跟店没关系。”周瞳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男人不应该让漂亮的女人又花钱,又生气。”
“你才几岁。”女孩儿噗嗤笑了。
“那你还来吗?”周瞳追问,“红色的行吗?”
女孩儿没跟他说话。
等女孩儿出来的时候,就跟刚刚不一样了,让周瞳给她梳头发。
不知道周瞳说了什么,女孩儿又在笑。
老板娘怼了一下老板的胳膊,说,“你哪儿找来的宝贝。”
老板得意洋洋,说,“我找媳妇也厉害。”
“贫嘴。”老板娘说。
“这小子是个人才,看着年纪还小,拖着个孩子呢还,什么亲眷家的,人能把孩子交给这种毛头小子么,多半是弟弟,你稍微照顾些,拖着孩子最好,只能往死了干,也没什么工资,管吃住就成,别叫拿他拿剪刀,学会了上人家家去给我生意抢了。”老板低声说。
老板娘嗯了一声,说,“那老娘们小姑娘最难对付,有几个钱牛的不行,来又要来,每次都要找茬,难为听见她们嘴里能挣出来活路。”
周瞳到下午就有点儿累了,睡又没睡好,支着脑袋看着外面,就看见了一个娃娃贴着玻璃门吹气。
周瞳一拍脑门,咋把这玩意儿忘了!他还没吃饭呢吧?饿了一天啊?
周瞳赶紧的上去迎,老板娘推着门,让孩子进,抱着一筐衣服,说,“我家孩子大了,穿不上了,给你孩子吧。”
应家小子进来抱着周瞳的腿,周瞳谢过了老板娘。
老板娘说,“这小子跟你长得不大像。”
周瞳说,“我捡来的。”
老板娘眼珠子一转,说,“那这小子运气好,那边的天桥上,都是被打断了手脚跪着要饭的,要不到饭回去就挨打,年年的冬天,孩子都不重样。”
周瞳吓得手抖,不敢吱声,老板娘还在说。
老板娘说,“拦着屁股就给砍了,拖着腿爬,看着可怜。要是找人家能待他好还成,但是你这个孩子,太大了,没人要。”
周瞳抓着应家小子的手指都收紧了。
应家小子要周瞳抱。
老板娘温柔地说,“没客人的时候你不用这样绷着,来了这里就跟自己家里一样,我孩子跟你差不多大,没你能干。”
周瞳低着头,应家小子玩着他的手。
老板娘说,“养孩子也没你想的那么费事儿,要是娃的命好,带着你的命也变好,我们没孩子之前也穷得很,现在也是有点儿家业了。”
周瞳不说话。
老板娘说,“给口吃的,牙齿缝里省出来一点儿就有了。以后孩子的饭,你就店里拿吧,以后长大了,互相还能有个依靠,有个帮衬。都是福分。”
周瞳抱着应家小子,说,“谢谢老板娘。”
应家小子抬起头来,“谢谢”,有迅速地转过来趴在周瞳的肩膀上,跟不好意思了似的。
“害臊啥呢?”周瞳问。
“老板娘好看,像挂历上的。”应家小子说。
这一句给老板娘逗得直乐,说,“我都四十啦!”
闭店了,周瞳领着应不尘回去那个收拾过的鸡棚。
“小子,”周瞳抱着应家小子,今天他在店里打了热水瓶,塞给了他,“我怕养你,咱俩都受苦。”
“我不怕。”应家小子说。
“我怕啊。”周瞳说。
应家的小子抬头看着周瞳,摸着他的眼睛,喊,“哥。”
周瞳不忍,问,“吃苦也行吗?”
应家小子说,“啥是苦呀?”
周瞳说,“你刚刚说不怕。”
应家小子说,“那你为什么还要问?”
嘿,这小子。
因着老板与老板娘的照顾,周瞳只能卖力地招揽生意。
每天回来都觉得脸都僵了,手天天接触的就是劣质的洗发水,把手都泡搓皮了,老板娘用马油,那手保养得白白嫩嫩的。
但是还好,每天回家还有个小小子,小小子乖乖地坐在床上,一见周瞳回来了就把那块儿让出来,说,“哥,快来,暖和的。”
“你自个儿躺着就行,”周瞳说,“甭让给我。”
“不成。”应不尘挪边上去,“哥辛苦,脚冷。”
冬天太长了。
周瞳半夜醒的时候就见那小娃娃钻在被子里,抱着他的脚。
要是他半夜醒了,就摸来摸去的去摸周瞳的脚,痒痒的,要是冷他就钻下去抱着。
周瞳翻个身又要睡了,他听见娃娃在边上说,“我有哥了。”
他太讨好了,也太暖和了。
周瞳翻过来,揉着他的手问,“踩得还疼不?”
“不疼。”娃娃说,“对面的学校早上喇叭在念课文,盼望着,盼望着,春天来了。”
“他们说,春天马上就要来了。”应不尘说。
“嗯。”周瞳睁开了眼睛,问,“你也得上学了吧?”
“我不上。”应不尘的手被周瞳拢着,他的大拇指转着圈,眼神开始瞎瞟,“我还玩呢。”
***
应家小子的名字,是一个来理发的老太太起的。
在周瞳在这儿落脚的半个多月后。
小子在店里乖乖地坐在边上,棚子里还是冷风,不如店里暖和,有人来的时候他躲在帘子的厨房里头,不叫人看见,怕这店因为孩子看起来都不高档了。
老太太进来,周瞳去尿尿了,应家小子颤巍巍的端来一杯热水,说,“奶奶,你坐,我哥马上就来了。”
一老太太一小孩儿就这么坐着,似是怕尴尬,小子有样学样,“奶奶,一会儿你剪完头发,能跟老板说我哥弄得好不?”
“为啥呀?”老太太问。
小子甩着小脚,说,“一有客人说我哥好,老板就笑眯眯的,我哥也高兴。”
“几岁了?”老太太问。
“七岁还是八岁,我忘记啦。”应家小子挠挠头说。
周瞳给老太太洗头发。
头发都看不出来年纪,老太太来得太晚了,这店里只有周瞳一个人。
老太太的包上写着学校。
她应当是学校的老师或者领导。
周瞳抿了抿嘴,想问问,又怕人家撅回来,他兜里的钱不知道够不够孩子上学的。
老太太却在此时问,“孩子不上学?”
周瞳说,“不知道咋弄,我捡来的孩子。”
老太太有点诧异,说,“你养?”
周瞳嗯了一声,说,“没人家要,太大了。跟着我。”
老太太闭了闭眼睛,说,“你来学校,你找我,我们班里我给你插进去。”
当时的周瞳跟娃娃并不知道,这个老太太将改写他们的人生。
等那天傍晚周瞳将店里的事儿都忙完之后,百米冲刺就撂着孩子去街对面的学校,找了一圈,在一年级的办公室里,看到了还在等他的老太太。
报名要写名字,周瞳就犯难了,自己最多给家里的小猫小狗起过名字,来了个人,还真不知道要叫什么,问他自己,他说他叫花妹儿。
老太太扶着眼镜,说,“你叫什么名字?”
“周瞳。”周瞳说,“目边上一个儿童的瞳。”
周瞳挠了挠黄毛,见老太太看他,说,“我学着,弄头发,我没文化,但是,但是他,他挺乖的,聪明。”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对你的身体不好。”
周瞳不吱声了。
老太太摘了眼镜,说,“有教无类,你也能读书。”
“有机会的话,”周瞳说,“我也想学文化的。”
表格还是要填名字,周瞳握着笔半天,也就写了一个「应」。
外头升起一汪明月。
老太太看着外头的月亮,又看了看躲在周瞳身后的娃娃,说,“瞳瞳天上月,应是不染尘。”
“应不尘。”老太太拉过娃娃来看,“老师给你起,行吗?”
都说名字是最短的咒语,只要是起了名字了,再硬的心也得软了。
周瞳轻轻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应不尘」,应家小子抬起头来,“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