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消失的那一天》斯鸟

28、番外一：夏天的热米饭

　　傍晚五点，天气还是很炎热。
　　站在有些闷的厨房里，身上会淌下汗水。
　　整间屋子都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个人。二楼的房子可以听到窗户外的蝉鸣声，以及邻居上下楼梯时，轻微的脚步声。
　　她时常觉得，夏天的蝉鸣，听起来虽然吵闹，但却很孤独。有种无法言明的寂寞感。
　　打开水龙头，淘洗大米，然后擦干锅底的水渍，把锅胆放入电饭锅中，按下煮饭键。
　　温度会影响声音的传播。天气炎热的时候，声音变得很重很近，天气冷的时候，声音就会都变得遥远。所以当她站在狭小的厨房中时，她觉得所有的声音，都离自己很近很近。
　　但是自己无法走入任何一个声音之中，她是被隔绝在世界之外的。
　　傍晚很寂寞。
　　夕阳斜斜地搭在客厅的地板上，风扇转呀转，摆着头，给屋子里散热。
　　她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出着神，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米饭很快就煮好了。是乡下自种的细米，她喜欢吃这样的大米，细长，软糯，带一丝清甜。
　　夏日炎热，大家都吃不下饭，喜欢煮粥吃，更有人喜欢吃带点馊味的酸粥。可她就是很喜欢吃米饭，无论天气如何，无论身在哪里，她都要找到米饭的身影。
　　热气腾腾的米饭与饭菜才端上桌，客厅就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
　　是爸爸回来了。
　　她心想。
　　因为妈妈是不会出现在这个家里的。
　　门打开，陈国放提着一个布袋子走进屋子。袋子里是吃完的空饭盒，以及空了的保温杯。
　　“你明天几点的车啊？”陈国放低着头一边换鞋，一边问到。
　　“中午十二点。”她走到陈国放面前。两只手握在一起，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你今天下班好早，我还以为你是晚班呢……”
　　陈国放看了一眼饭桌，“你都煮好饭菜啦，没事，你吃着吧，不用等我。”
　　她心里别别扭扭地想着要怎么说出自己想要表达的信息。
　　“今天是父亲节，所以我做了一桌菜给你…… ”
　　陈国放抬起脸笑着，“谢谢你。”
　　房子里并没有因为多了一个人而显得热闹。父女俩话少，沉默在屋子里来回游荡，放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幽魂在恐吓他们，敢说话就会受到惩罚。
　　但话还是要说的，要小心翼翼的说。
　　“小李阿姨明天下午就带弟弟回来了，你要不把票改到后天吧。爸爸带你们出去吃饭，你想吃什么？”陈国放询问她，语气温和。
　　明天下午回来。
　　所以他才会问自己几点的车。
　　其实他也不太想让自己留在这里，他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妻子，新的孩子。自己不过是他过去生活所遗留下来的产物。
　　“不了，我得回去，还有事。”她低声回答。什么事，她也说不上来，只希望爸爸不要追问，自己并不擅长说谎。
　　好在陈国放没问。也许他根本没想问，不在乎。这样的回答，对大家都好。
　　“那就等下次吧，咱们一家人好好聚一聚。”
　　陈国放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她碗里，“给你，你最爱吃这个烧鸡了。”
　　她低下头，沉默地咀嚼着。
　　鸡肉在嘴里停留的时间有点长了，味道慢慢淡去，最后咽下的时候，口腔里停留的只剩下腥味。
　　无味的父爱。
　　陈国放端着饭碗走到饮水机旁边，往饭碗里加入满满的凉水，然后用筷子把米饭搅开，搅散，变成一碗米粥。
　　“这么热的天气，不用煮米饭，下次煮点稀粥就好。”
　　她点点头，“好。”

　　陈国放看起来更老了。
　　五十几岁的人，面容看上去已经像是六十多岁的老人。
　　黝黑的脸庞上，皱纹深深，两鬓斑白。
　　中年丧女，接着丧子。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变成了一个沉默的老男人。
　　儿子离世后没过多久，二婚妻子便与他离了婚，从此在他的生活里消失。
　　前妻与自己早就不再来往，上一次见面，是三年前，女儿的葬礼上。隔着许多人，远远望见了她，苍白着脸，面无表情。
　　当地有二次葬的习俗，人死之后，过了三年，要开坟捡骨，再选择新的墓地，重新下葬。
　　陈国放没有接到任何电话，或者短信，告诉他玉峥重新下葬的日期与地点。他找人去跟前妻打听，得到的回应只有冰冷的一句，玉峥早就不认你了。
　　房子很空，又很满。堆满了捡来的各种废品、纸箱、塑料袋。气味复杂，小飞虫满屋子乱窜。
　　这里只住着他一个人。
　　没有任何的人际来往，他也不需要。
　　他觉得房子还是很空，自己的心里也很空。抬起头看着天花板，空白一片。连路过这里的空气都觉得很寂寞吧。
　　坐在窄窄的沙发空隙间，左右挤满了自己捡来的杂物。电视打开着，但是他不知道在播放什么节目。无所谓，有声音就好。
　　电饭锅响了，米饭煮好了。
　　他起身，穿过横七竖八的家当，走进厨房，打开了锅盖。
　　米饭的香味扑鼻而来，湿润，糯口。已经能想象到，米饭入口的美味与满足了。
　　夏天很热，陈国放的身上早就是一股浓重的汗馊味，汗水贴在额头上，脸颊上，又痒又麻。米饭的热气更是加重了脸上的厚重感。
　　拿出三个瓷碗，盛了半满的米饭，然后端到了卧室角落的灵位前。
　　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的黑白色笑脸正望着他。
　　摆上米饭，再拿出三瓶牛奶，点燃线香。他坐在地板上，看着孩子们。
　　“吃吧，爸爸刚煮好的米饭。”
　　“姐姐爱吃米饭，弟弟你也陪姐姐一起吃吧。”
　　“爸爸知道天热，但是今天是姐姐的忌日。弟弟要懂点事啊，跟姐姐一块吃吧……”
　　线香缭绕，缓缓升起。
　　夏日傍晚的室外，蝉鸣依旧，嘶叫不停。
　　燥热的空气，无风的温度。好热，好闷。
　　汗水沿着额间缓落，经过眉骨，眼皮，眼角，流向嘴唇。
　　又咸又涩。
　　男人舔了舔嘴角，汗水消失在唇间。
　　苦涩。寂寞。
　　这个夏天就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