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塞斯的谎言》纪蝶

5、第 5 章

　　05

　　谢利·加西亚站在门前，敲门的手指迟迟没能落下。

　　他眉头微蹙，神色略微有些迟疑，像是不清楚自己到底该不该这么做。就这么伫立在紧闭的房门前，半晌，谢利·加西亚抿唇，他垂眸将手放下。

　　谢利·加西亚意识到自己的考虑并不周全，出于对尤利塞斯的担忧，他才会不假思索来到这扇门前，但来到这扇门前后，谢利·加西亚又意识到不妥。或许他该去找个仆从过来的。

　　想着，谢利·加西亚转身，但他没走几步，脑子里却又浮现出尤利塞斯方才可怜的模样——尤利塞斯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因为恐惧而晕厥，尽管找一个仆从来探望尤利塞斯花不了多少时间，但谢利·加西亚仍不免有些怀疑尤利塞斯是否能在这段时间里坚持住，也正是在谢利·加西亚犹豫时，“砰——”，屋内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这声音，听上去像是有人重重摔在了地板上。

　　“……”

　　谢利·加西亚不再犹豫，他转身，叩响了眼前紧闭的房门。

　　“尤利塞斯？”谢利·加西亚试探着轻唤屋内的人，但屋内却始终没传来任何回应。

　　“……尤利塞斯？”

　　这一次，谢利·加西亚的呼唤依旧无人应答，见状，谢利·加西亚的心微微一沉，他果断地拧开把手，将门推开。

　　因为在尤利塞斯康复期间，时不时会有仆从上来照顾受伤的尤利塞斯，所以房间的门并没有锁，谢利·加西亚轻而易举地就能将房门打开。

　　“尤利塞斯，我进来了。”

　　怀揣着担忧，谢利·加西亚加快脚步走入屋内，他的目光在屋内巡视着，最终，在窗边某处阴暗的角落里，谢利·加西亚发现了尤利塞斯的身影。

　　尤利塞斯跌倒在地上，他裹着一床被子——显然这就是害尤利塞斯摔倒的原因，被子太大了，当尤利塞斯将它裹在身上，被子不可避免就会有一部分垂落在地上，而尤利塞斯神思不定，浑然不觉之下，就被它绊倒了。

　　然而摔倒在地上后，尤利塞斯却没有第一时间选择站起来，他惊惶地蜷缩进被子里，像一颗苍白的茧，仿佛与这个世界彻底隔离开来。

　　尤利塞斯并没有注意到谢利·加西亚的到来，他用厚重的被子盖住自己的眼睛、耳朵……从谢利·加西亚的角度，甚至只能看到从被子下露出来的几缕黑色发丝。

　　“尤利塞斯？”谢利·加西亚怔然，半晌，他回过神，试探着，一步步靠近尤利塞斯。

　　尤利塞斯依旧没有回应谢利·加西亚，谢利·加西亚看着被子之下的身躯一动也不动。

　　见状，谢利·加西亚脚步更轻了些，他走到尤利塞斯跟前，复杂地注视着这个将整个身体都趴在地上的可怜虫，尽管室内有保温措施，但冬日的地板不可避免地仍保留着一丝寒气，可尤利塞斯却仿佛感受不到冷，他的身体紧贴在地板上，任由寒意悄无声息地侵蚀着他，钻进他骨子里。

　　尤利塞斯的伤势还好全，谢利·加西亚担心再这么下去尤利塞斯会受凉，于是他试图唤回尤利塞斯的神智。

　　“尤利塞斯？”

　　谢利·加西亚俯身，他的手轻轻落在盖住尤利塞斯整个人的被子上。

　　谢利·加西亚想要将被子掀开，然而就在这时，“轰——”，窗外阴沉的天幕乍亮，一声巨响传来，雷鸣滚滚。

　　被子下的人立刻瑟缩了一下，当谢利·加西亚掀开了尤利塞斯身上的被子，看清被子下的人现在是何种模样时，便忍不住有些发怔。

　　短短数日过去，与上次见面时相比，尤利塞斯似乎又瘦了些，他身上穿着宽大的衣袍，仿佛只剩下皮与骨。

　　……尽管这是夸大的形容，尤利塞斯并非真的瘦得那么可怖，但在谢利·加西亚看来，也没好到哪里去。

　　虽说尤利塞斯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无损于美貌，但美则美矣，谢利·加西亚无法从这样的尤利塞斯身上再看到半分生机与活力。

　　在谢利·加西亚眼中，此刻的尤利塞斯显得异常狼狈，泪水打湿了他整张脸庞，他的眼睛红肿着，但当谢利·加西亚掀开被子时，尤利塞斯那双如蜜糖般的浅棕色眼眸里仍有泪水在继续淌出。

　　看着被子被掀开，尤利塞斯呆了呆，他似乎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他目光迷离、飘忽，令此时看着他的人不免有些心惊胆战。

　　“……”

　　谢利·加西亚忽然有些不敢出声了，似乎怕惊扰到此时显然精神状态不太好的尤利塞斯。

　　然而，有些时候，事情往往不如人所愿。又是一道惊雷落下，尤利塞斯许是终于反应过来，他面色惨白，神色惊恐，一滴冷汗从他鬓边坠落，仿佛受到了某种极大的惊吓，尤利塞斯忽而惊声尖叫起来。

　　“啊——！”

　　短促的惊叫过后，尤利塞斯连连想要往后退。

　　显然，尤利塞斯没能认出谢利·加西亚。谢利·加西亚见尤利塞斯目光溃散，只好上前用手轻轻按住惊恐万分的尤利塞斯，他眉头紧蹙，但说出来的话却格外轻柔：“尤利塞斯，别怕，是我。”

　　“……”

　　不知过了多久，在谢利·加西亚的耐心与温柔下，尤利塞斯的神智仿佛终于被唤回了一些，他的眼睛渐渐聚焦，目光落在谢利·加西亚脸上，就这么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尤利赛斯才似乎终于认出眼前所站之人究竟是谁。

　　“……殿下？”

　　“是我。”

　　谢利·加西亚的语调越发轻柔。

　　“轰隆隆——”

　　窗外雷声阵阵，紫色的闪电像是蜿蜒爬行的蛇，在黑沉沉的天幕上一闪而过。

　　巨大的轰隆声震得整个地面都好似在震动。

　　尤利塞斯的身体顷刻间一僵，他那刚恢复不久的理智又有要出逃的冲动。尤利塞斯再次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等他回过神来时，他的手已经十分冒犯地抓住了谢利·加西亚的衣角，并将其揉皱成一团。

　　“我……”

　　尤利塞斯呼吸急促，眼神溃散，他崩溃地仰着头与谢利·加西亚对视。

　　尤利塞斯知道自己该松手的，可是，恐惧支配了他的理智，他紧紧地攥住谢利·加西亚的衣角，久久不肯放开，仿佛那是水面上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谢利·加西亚极少见一个成年人会如此惧怕雷声。

　　但尤利塞斯看上去是那么可怜无助，眼泪不断从他眼里无声淌出。

　　他需要帮助，谢利·加西亚想，于是他俯下身体，轻声安慰尤利赛斯：“尤利塞斯，没事的，我在这。”

　　然而尤利塞斯并不会因为这句话而彻底冷静下来，极少需要安慰人的皇太子殿下难得有些苦恼。

　　地上很凉。

　　谢利·加西亚叹息，作为一个正常人，他难以漠视一个病患就这么半瘫倒在冷冰冰的地上，于是他好心地将尤利塞斯打横抱起，送回至床上。

　　可被子的温暖无法驱散尤利塞斯心中的寒冷，看着尤利塞斯仍在不断颤抖的身体，谢利·加西亚微微犹豫了下,最终，他还是选择轻轻握住尤利塞斯的手腕。

　　谢利·加西亚清楚自己与尤利塞斯之间并无不正当的关系，这仅是他身为一个好心人亦或是普通友人而给予尤利塞斯的帮助。

　　……阿普顿不应该因此而有所误会，想着，谢利·加西亚垂眸，再次安慰尤利塞斯：“尤利塞斯，我在这。”

　　谢利·加西亚的掌心是那般温暖，他碧蓝色的眼眸里充斥着真切的担忧。

　　谢利·加西亚的温柔，仿佛一束暖阳，落进尤利塞斯黑暗的世界里。

　　不知过了多久，尤利塞斯的症状似乎终于有所缓解，他的身体不再颤抖得那么厉害，抿了一下苍白的唇，尤利塞斯哑声道：“多谢殿下……我觉得好多了。”

　　听尤利塞斯这么说，谢利·加西亚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手。

　　但屋外的雷雨仍未停歇。

　　于是尤利塞斯又小心翼翼地问：“您可以再留一会吗？”

　　“只要一小会就行！”

　　尤利塞斯的目光充满了祈求，这是他第一次寻求谢利·加西亚的帮助，不是在内心彷徨痛苦时，也不是在被暴//力对待时，而是在这样无关紧要的小事上。

　　“当然可以。”

　　谢利·加西亚不出意料地答应了，尤利塞斯向他投以感激的目光。

　　“谢谢您，殿下。”

　　认识谢利·加西亚不到几天，这样的感谢尤利塞斯却不知道说了几句。

　　“只是一件小事，你不用这么客气。”

　　“不……真的很感谢您，您帮了我很多。”许是窗外的落雷仍让尤利塞斯有些心神不宁，尽管他竭力想控制自己的失常，但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时时向窗外投去，以至于他的精神无法全然集中在这场对话上。

　　一失神，尤利塞斯一些话就没怎么经过思考，他向谢利·加西亚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您一来，她终于不见了。”

　　她？

　　谢利·加西亚敏锐察觉到了这话里的诡异之处。

　　房间里并没有第三个人。

　　然而尤利塞斯的视线却不那么说，只见他的视线发飘，控制不住地频频望向某处，仿佛那里随时都可能出现一个人。

　　凭空出现……谢利·加西亚觉得比起人，或许说是可怕的亡魂更为恰当。

　　随着尤利塞斯的目光望去，谢利·加西亚却什么也没能看到。

　　这是意料之中，但尤利塞斯的神情却又叫人不安。

　　看着精神状态明显不佳的尤利塞斯，谢利·加西亚一时竟不敢直接唤醒他，于是只好轻声问道：“她是谁？”

　　“我的母亲——”

　　话音落下，尤利塞斯似乎终于惊醒过来。

　　他意识到了自己对谢利·加西亚说了多么荒唐的话！

　　“不……殿下……我、我刚刚……”尤利塞斯语无伦次。

　　谢利·加西亚不忍叫他为难，便委婉道：“尤利塞斯，雨停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

　　尤利塞斯顺着台阶下：“……好的，殿下。”

　　尤利塞斯将谢利·加西亚送至门外。

　　即将离去时，谢利·加西亚对尤利塞斯笑了笑：“晚安，尤利塞斯。”

　　他表现得那般自然，似乎尤利塞斯方才疯癫的模样他已经忘了。

　　于是尤利塞斯也回了一个感激又勉强的笑：“晚安，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