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塞斯的谎言》纪蝶

6、第 6 章

　　06

　　狩猎节第二十天。

　　这场经由魔法石于王国各处播放的比赛悄然接近尾声，但这并不意味着尘埃落定，相反，在剩下的时间里，竞争会更加激烈，而整场比赛也会因此而推至高/潮。

　　尤利塞斯一大早就听说有一头高阶魔兽越过边境的结界，进入猎场范围之内。

　　狩猎一头高阶魔兽所带来的分数远比狩猎多头低阶魔兽多得多。

　　这头可怜的、由狩猎者沦为猎物的高阶魔兽必然会成为无数人的目标。

　　尤利塞斯的目光止不住地望向窗外。可怜的尤利塞斯于狩猎节开始不久后就受了伤，他不得不一直待在屋子里养伤。

　　好不容易有机会参加这样一年一度的盛事，尤利塞斯却连比赛过程都只能从他人嘴中的只言片语里得知。

　　看着尤利塞斯伸长了脖子的可怜模样，一旁为尤利塞斯检查身体的宫廷医师笑道：“想去就去吧，你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外出活动更有利于你的恢复。”

　　闻言，数天没出过门，在屋子里呆得快要发霉的尤利塞斯眼睛一亮，他小声地同医师道谢，医师走后，尤利塞斯谨遵医嘱，他穿上斗篷，来到室外。

　　早晨开展的狩猎活动到此时已经接近尾声。

　　尤利塞斯听见围在魔法石旁的贵族们窃窃私语着，他们正在讨论早上的比赛。

　　早上比赛的结果令人感到无比意外，这从贵族们现在讶异的神情上就略可见一二，尤利塞斯悄悄竖起耳朵，很快就了解了前因后果。

　　“居然是九皇子殿下。”

　　“九皇子何时变得这么厉害了？”

　　……

　　从这些话里，尤利塞斯轻而易举就能推测出这场比赛的胜者。

　　在这场比赛里赢得胜利的，是萨安王国的九皇子，梅赛菲尔·加西亚。

　　说起九皇子，尤利塞斯很快就在脑海中搜寻到了对应的人物，他记起对方的长相——棕发、雀斑、个子比谢利·加西亚矮上一截。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是个比阿普顿好不到哪里去的人渣，但奈何如今的国王陛下很疼爱他这位最小的儿子，无论这位九皇子做了什么荒唐事，都有人跟在身后为其擦/屁/股。

　　与阿普顿一样，这位九皇子殿下的风评不太好，人们认为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草包，但现在，正是这个草包杀死了一头高阶魔兽，赢得了早晨这场比赛的最终胜利。

　　这个结果无疑令人大跌眼镜。

　　由于萨安王国临近黑暗山脉，因此萨安王国的民众对魔兽的了解远比其他国家对魔兽的了解多得多，上至贵族，下至平民，都知道一头高阶魔兽有多么危险。

　　想要杀死一头高阶魔兽，要么实力超群，例如谢利·加西亚，可拥有这样实力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于是大多数猎手会选择第二种方式——合作。是的，想要战胜实力强大的敌人，而自身实力又不够强的情况下，合作是种再好不过的方式。

　　梅赛菲尔选择的是后者，但他只带了三个人，一个年迈的魔法师、一个教廷的牧师、一个同样来自教廷的圣骑士。

　　这些人在此之前名不见经传，没有人认为这样一支队伍能够得到最终胜利，在今早的比赛开始前，无数人都觉得这场比赛简直为谢利·加西亚量身打造，然而谁都没想到——那个如天神般的皇太子殿下居然失手了！

　　准确来说也不算失手，只是被人捷足先登，率先抢占了猎物。

　　但谢利·加西亚的失利，草包九皇子的逆袭，当这两件事撞到一起时，也不怪在场众人的神色如此异常了。

　　说起来，皇城里曾一度传出流言，说是年老昏聩的国王陛下有意改立他心爱的小儿子为皇储。

　　尤利塞斯对此嗤之以鼻，傻子都知道，如果萨安王国真由这位九殿下执政，那萨安王国很快就能走到头啦！

　　……不过，似乎想到什么，尤利塞斯露出有些奇怪的神色。

　　那则流言与梅赛菲尔今日一反常态的表现结合起来，不免令人深思。相信在场嗅觉敏锐些的贵族们已经从中嗅到了某种风向，因此他们的表情才会如此古怪。他们似乎不单单是在为九皇子的胜利而感到惊讶。

　　尤利塞斯沉吟间，林间忽然出现几匹骏马，骏马飞驰，奔过树丛，出现于众人眼前，而马上坐着的，正是意气风发的九殿下。

　　谢利·加西亚紧随其后。

　　尽管风头被人抢了去，但谢利·加西亚却依旧从容不迫，他好脾气地同梅赛菲尔交谈，言语间还真诚地表达了对其的夸赞，但梅赛菲尔显然觉得谢利·加西亚再虚伪不过，他对谢利·加西亚爱答不理，扭头就转而去听众人的吹捧。对此，谢利·加西亚也不恼怒，他下了马，直到余光瞥见站在不远处的尤利塞斯，他的脸上这才显露出些许讶色。

　　“尤利塞斯，你好些了？”

　　尤利塞斯脸上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好多了，多亏了殿下，医师说我可以多出来走走。”

　　“那就好。”谢利·加西亚弯起眉眼，真心实意地为尤利塞斯感到高兴。

　　谈话间，不远处像只斗胜的公鸡般高昂头颅，正得意接受众人吹捧的九皇子殿下往这边瞧了一眼，他的本意是想向谢利·加西亚耀武扬威，却不曾想正是这一眼，让他看见了正在与谢利·加西亚交谈的尤利塞斯。

　　梅赛菲尔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的目光从尤利塞斯身上掠过，然后又落到了与尤利塞斯交谈的谢利·加西亚身上，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这位像花孔雀开屏般接受众人吹捧的九皇子殿下似乎忽然回心转意，他拨开人群，径直朝着谢利·加西亚与尤利塞斯的方向走来。

　　梅赛菲尔昂首阔步，得意洋洋，自从早上抢先一步猎到高阶魔兽后，他就一直是这副模样，仿佛这样，他的形象就比谢利·加西亚高大许多，然而事实上，在尤利塞斯看来，梅赛菲尔无论把头颅、胸膛抬得多高，他都比谢利·加西亚要矮。

　　这是肉眼可见的事实。

　　不过梅赛菲尔显然不这么认为，他走到尤利塞斯面前，居高临下、矜持地打量了尤利塞斯好一会，而后扭头对谢利·加西亚虚伪道：“大哥，早上那会可真可惜啊。”

　　“我没想到我运气那么好，我本来还以为猎到那头魔兽的人会是你呢。”

　　不阴不阳的。

　　尤利塞斯心里翻了个白眼，但表面上他没说什么，只是在梅赛菲尔的打量下，有些畏惧地望谢利·加西亚身后藏了藏。

　　梅赛菲尔表面谦虚，实则炫耀的言语并没有让谢利·加西亚的情绪升起太多波澜，谢利·加西亚温和地笑了笑，他似乎很高兴于弟弟的成长，闻言，他毫不吝啬地夸奖道：“梅赛菲尔，你最近进步了很多。”

　　“……”

　　梅赛菲尔的挑衅仿佛落在的棉花上，这种软绵绵、没劲的感觉令他神色一僵，脸上的得意也消散了许多。

　　梅赛菲尔咬牙道：“是吗？那说不定我很快就能追上大哥了。”

　　谢利·加西亚弯了弯碧蓝色的眼眸：“我很期待。”

　　“…………”

　　一旁的尤利塞斯似乎也稍微明白了梅赛菲尔对谢利·加西亚的厌恶从何而来——这种像大山一样屹立在弟弟们面前、难以超越、又对弟弟们的挑衅尽数包容的大哥，还真是……高高在上、难以触及、令人厌恶。

　　明明是来炫耀的、但就结果而言好像反被炫耀了一脸的梅赛菲尔心态爆炸，索性装也不装了，他指着尤利塞斯冷笑道：“这就是大哥你新瞧上的小情人？”

　　“的确是个美人，难怪能让对美色冷淡的大哥你心动。”

　　“就连我看了都心动，不如大哥把他借给我玩几天？”

　　不愧是和阿普顿齐名的人渣，尤利塞斯垂眸，掩去眸中的情绪，他瑟缩着躲开了梅赛菲尔伸过来的手。

　　“我、我和殿下不是那种关系，殿下救了我，是我的恩人。”

　　唯恐谢利·加西亚的名声因为自己受到非议，尤利塞斯连忙解释道。

　　然而梅赛菲尔却嗤笑道：“恩人？需要床/上报恩的恩人？”

　　似乎是难以应付这种下三滥的对话，尤利塞斯无措地望向谢利·加西亚。

　　谢利·加西亚脸上的笑意渐敛，他皱眉望向梅赛菲尔，低声严厉道：“……梅赛菲尔，注意你的言辞。”

　　“我和尤利塞斯只是朋友，希望你能尊重我的朋友。”

　　然而谢利·加西亚这种哥哥教训弟弟的语气却越发激怒了梅赛菲尔，梅赛菲尔也冷下脸：“朋友？谁信啊？”

　　梅赛菲尔语带嘲弄：“大哥，你可真虚伪。”

　　在梅赛菲尔的胡搅蛮缠下，谢利·加西亚的神情终于彻底冷了下来。

　　生气的谢利·加西亚就连目光都叫人心惊胆战。

　　仅仅是一个对视，梅赛菲尔就被谢利·加西亚的气势全面压倒，他咽了咽口水，终于意识到自己挑衅的是一头假寐的猛兽，猛兽在日光下那么悠闲、那么温和，可并不代表他的爪牙被拔除，相反，面对侵入边界的敌人时，猛兽会毫不犹豫地暴起，用爪牙撕碎敌人脆弱的咽喉。

　　“梅赛菲尔，我再说一遍，请尊重我的朋友。”

　　说着，谢利·加西亚唇角微扬，他看上去像在笑，似乎仍旧好脾气，但正是这样的谢利·加西亚，却叫人没由来地心生恐惧。

　　“……哼，无聊。”

　　在这场无形的较量中，梅赛菲尔退却了，但他不肯承认自己的退却，只丢下一句自认为有气势的话，可实际上他连再度挑衅谢利·加西亚都不敢，他的背影是那么仓皇。

　　梅赛菲尔逃了。

　　……无聊。

　　尤利塞斯也想说，他抬头，对上谢利·加西亚饱含歉意的目光。

　　“尤利塞斯，抱歉，梅赛菲尔他……”谢利·加西亚本能地想为不成器的弟弟辩解上两句，然而话还没出口，他却又意识到，自家弟弟的糟糕程度用“顽劣”两个字都不足以形容。

　　谢利·加西亚有些头疼，他没忍住深深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向尤利塞斯说：“抱歉，尤利塞斯，我为梅赛菲尔的无礼向你道歉，他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不不不，”尤利塞斯急忙摆手，他有些不安地捏住衣角，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殿下，你不用向我道歉的。”

　　说完，尤利塞斯顿了顿，他垂下眼帘，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对谢利·加西亚说：“殿下，您应该……和我这种人保持距离的。”

　　“和我走得太近，您会受到非议。”

　　说着，尤利塞斯眼帘颤了颤，他勉强地笑了笑：“谢谢您这些天对我的照顾，您愿意称呼我为朋友时，我真的很高兴，但……”

　　尤利塞斯话还未说完，谢利·加西亚已然蹙起眉头：“尤利塞斯。”

　　谢利·加西亚唤了尤利塞斯一声，尤利塞斯惶然抬起头，以为会面对谢利·加西亚的不快，但迎着尤利塞斯的目光，谢利·加西亚蹙起的眉头却忽地落下，他笑了，神色轻松。

　　“尤利塞斯，别想太多。”谢利·加西亚说。

　　谢利·加西亚能在皇储的位置上稳坐这么多年，靠的可不仅仅是运气，强大的人无惧任何非议。

　　甚至——

　　谢利·加西亚问了尤利塞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尤利塞斯，你觉得谁会非议我？”

　　尤利塞斯怔然。他想，有很多人——可是尤利塞斯说不出来，因为他意识到，几乎没有人敢于接受这种“指控”，因为谢利·加西亚看似温和，但他的手腕和魄力有目共睹。

　　见尤利塞斯沉默，谢利·加西亚的蓝眸愈发温和。

　　“尤利塞斯，你说我是你的朋友，我也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