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树上一只喵

9、第 9 章

　　下午两点半。

　　谢忱拍了拍陪他坐了一会儿的玩偶小猫的脑袋，从客厅的沙发起身，一身穿戴整齐地路过玄关，去厨房倒了杯温水，捧在手心慢悠悠地徘徊到玄关走廊。

　　玄关靠墙有一排架子，顶上摆着一队伍姿态各异的木雕小猫——谢忱顺手捏捏小猫们看起来很可爱、但其实硬邦邦的耳朵。

　　屋外静悄悄的。

　　谢忱抬起腕表，两点四十五。

　　他吹了吹手里早就没再冒热气的水，躬身清点架子第二排、准备带去店里的奶猫罐头。

　　一罐、两罐、三罐……嗯，一次性给太多的话，不太好。

　　谢忱收起两罐，思考片刻又收了七罐，最后就留了一罐。

　　屋外六楼的走廊依旧安静。

　　谢忱捧起茶杯……一口凉白开下肚，冰冰凉凉，如意算盘都被冻成冰渣子了。

　　他失笑地搁下茶杯，拿出手机，点开群消息——

　　小妹：@竹鹿别忘了下午三点跟我交班啊。
　　竹鹿：我一定提前半小时出门。
　　小妹：小妹爱你.gif

　　是今天早上12点的消息，可都快三点了，隔壁也没有要出门的动静。

　　谢忱又等了五分钟，最后只能放弃，独自前往咖啡，成为唯一一个掐点抵达咖啡店的员工。

　　“欢迎光临。”

　　谢忱推开咖啡店大门的第一时间，是一道清脆爽朗的女声，像春日的太阳，元气满满；视线聚焦，是一张含笑若花的笑颜，清亮的眉眼缀着奕奕的神采，蓬勃着生机——竹鹿扎着丸子头，头上戴着猫猫耳发箍，水灵的大眼睛直往人心里戳，有点过分的可爱。

　　谢忱一瞬愣神，竹鹿的笑容顿时也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瞬间消散——她又变成谢忱初见时，不苟言笑的模样，可有了刚刚元气的对比，此时此刻的淡漠倒是平添了几分呆萌的钝感。

　　谢忱垂首，噗嗤笑了。

　　竹鹿不解：“你笑什么？”

　　谢忱摆摆手，收敛了笑意：“就是……没想到你还挺适应这份工作的。”

　　收放自如的微笑，就连亲和力这种捉摸不透的感觉都能拿捏得如此有分有寸——谢忱忍不住又将视线落回到竹鹿身上：“感觉有点大材小用了。”

　　“不会。”竹鹿认真道。

　　她昨晚临时抱佛脚，搜了眼下最火的网红咖啡店，直接实地考察、学了那边服务员的待客之道，今天拿来用了下效果确实不错，每个进门的客人都能因为她的微笑保持美好的期待，一直到喝到她泡的咖啡为止。

　　“服务态度在餐饮界只是很渺小的一环，真要留得住客人，还是得靠硬实力——下午1点到3点，总共来了5位客人，我泡了6杯咖啡，都被说是味道有点怪，最后还是靠小妹帮忙，才圆满地给客人泡好咖啡——泡坏的6杯咖啡扣我的工资吧？”

　　“唔，你1点就到了？”谢忱喃喃，倒是没想到竹鹿会对这份工作如此上心，他笑笑答，“不用，这点成本小店还出得起。”

　　“我就说老板肯定不会要你赔偿的吧。”已经背上自己的包，准备下班的小妹凑过来，“而且啊老板，凭我们竹鹿的颜值，我估计要不了多久，咱们店里又要迎来一次爆火了。你是没看到，竹鹿来了之后，店里的顾客待的时间比之前来的客人都要久，就刚走的一大妈，还问了竹鹿的上班时间，说明天要带她孙子来喝咖啡。”

　　食指轻轻敲点在身侧，谢忱好像一点都不意外，他甚至还有点感同身受。

　　“看样子又有的忙了。”谢忱笑笑，和竹鹿问了声，就去猫咪乐园和本店的编内猫员打起招呼，“狗蛋小盆友，摸一下，就请你吃一个罐头！”

　　狗蛋：“斯哈——”

　　竹鹿见怪不怪，回头询问：“店里生意要火起来，谢老板好像并不开心？”

　　小妹倒是没感觉出来谢忱哪里不开心，不过也顺着竹鹿的思路想了下：“我们老板有点咸鱼属性，看起来就是懒懒散散的，对咖啡店也不怎么上心，可能就是单纯不想太累了吧？”

　　“是吗？”可她看过咖啡店的工作簿，小妹常有请假，可每一天签到的谢忱两字，却都是本人的笔迹，真要对咖啡店不上心，有必要两年来全勤到岗吗？

　　“我下班了！竹鹿同志，你继续加油啊！”小妹愉快下班，“对了，你的表记得给老板。”

　　谢忱回头。

　　小妹挥手告别，竹鹿点点头，走到吧台后边拿出一张A4纸。

　　正巧谢忱逗完猫，走到吧台这边。

　　竹鹿直接上交：“我的个人信息，小妹说每个员工都要填。”

　　谢忱接过，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本应该在竹鹿面试结束后就安排让填的。

　　他仔细看了眼，发现上面空着的地方不少。

　　姓名：竹鹿。
　　年龄：22岁。
　　联系方式：xxxxxxxxxxx
　　没有生日、没有兴趣爱好、没有学历、工作经验。
　　连身份证号码都是空着的……

　　还觉得他是个骗子？所以有所保留？

　　谢忱抓了抓脸。

　　“身份证还在办，所以暂时空着。其他是因为没有，所以就空着。”竹鹿坦白。

　　眉头轻扬，谢忱微讶抬头：“身份证在办？”

　　这对于一个22岁的成年人来说，未免有点太迟了。

　　“嗯。”竹鹿的表情却不像是撒谎，她平静地叙述着一件听起来有点恐怖的事情，“其实我之前一直是个黑户来着。”

　　说完又怕谢忱误会什么，解释道：“但我保证我没有作奸犯科。”

　　“诶。”谢忱起了点逗弄的心思，搁下A4纸，一脸犹豫，“那我请你来做事，岂不是有很大的风险？”

　　竹鹿诚恳道：“是有点，所以你要是觉得不方便，辞退我也没关系。”

　　“……”这话还真没法接，谢忱失笑，“开个玩笑。”

　　“唔。”竹鹿反应过来，一本正经，“不太好笑。”

　　谢忱抿了抿唇，没绷住，又乐了——这一人一猫，还真像：“那你要咬我吗？”

　　“啊？”

　　谢忱晒出自己的食指，上面有一颗小小的牙印：“刚刚逗狗蛋，它也觉得不好笑，于是咬了我一口。”

　　竹鹿盯着那快要消失的牙印，笑了起来：“那你怎么不叫、大声地叫？”

　　时间在那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谢忱终于明白大师精心设计的画作，为什么比不过大自然浑然天成的美。

　　人工雕琢的美，刻意地追求惊鸿一瞥，是美、是吸睛；但少了完美比例、多了凌乱肆意的自然，才往往是最有活力、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体验——尤其是笑，一个指向性明确的笑。

　　谢忱抬手抓了抓额前越界的碎发，借助臂弯的遮挡梳理那片刻凌乱的视线，辅之以故作轻松地回答：“我看起来像是那么脆弱的人吗？”

　　竹鹿只当谢忱是被模仿了不好意思，敛了几分笑意，俏皮的心思却在谢忱有点好玩的反应下，酝酿得愈发泛滥——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像谢忱这样、有点好玩的老板。

　　脑海里不由想起傅停川那张常年冰山的脸，竹鹿藏了藏眸中的晦涩。

　　转而抬头。

　　画面转回到谢忱身上，连周围的光线都显得格外活泼。

　　竹鹿忍不住笑了起来，学着上次谢忱教育她的模样，反教育道：“你不是说——狗蛋还小，玩的时候不会注意轻重，被咬了你要喊痛，越大声越好，小猫很聪明的，久而久之就会注意分寸。”

　　“啊……”谢忱失笑地搓了搓脸，看向竹鹿，略带警告，“所以你现在是在调|戏老板吗？”

　　竹鹿立马乖乖收敛，一本正经的脸上没有半点笑意：“老板，我下次一定注意！”

　　谢忱忍不住想，不笑的模样也很可爱。

　　于是也没能藏住，笑出了声。

　　竹鹿恍然大悟，也跟着笑了起来：“我现在get到你的玩笑了。”

　　谢忱表扬道：“恭喜你，距离博得老板欢心更进一步了。”

　　竹鹿眼前一亮，趁火打劫：“我有一个请求。”

　　眉头蹙了个憋笑的弧度，谢忱忍俊不禁：“说来听听。”

　　“我的工资可以直接发现金吗？”她的身份证还卡着，按理来说那些材料足够了，但半个月过去都一直没有消息，傅停川或多或少肯定插手了，那么属于她自己的银行卡便也没有那么快。

　　谢忱联系到竹鹿身份证的问题，爽快应下：“可以。”

　　竹鹿没想到谢忱这么简单就答应了，甚至都没多怀疑一下，忍不住回：“你人还怪好的。”

　　谢忱抬手，食指点着自己的脸颊，失笑道：“别随便发好人卡啊。”

　　竹鹿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嗯？”谢忱眉头一蹙、佯装生气，“那我是坏人？”

　　竹鹿解释：“不是发好人卡，是真心实意地夸你心地善良。”

　　谢忱叹了口气，笑容中多了几分无奈：“总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是好话，真的。”竹鹿强调。

　　正在此时，咖啡店的门被推开。

　　竹鹿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已经微笑转身，对来人灿烂道：“欢迎光临。”

　　快递小哥愣在门外。

　　谢忱认得对方，来咖啡店送过很多次快递——只不过之前每次都是匆匆地来，着急忙慌地让人签收，匆匆地走，多余一眼都没有。

　　可今天……小哥拿着归属不明的快递盒，单手推门，硬是在冷暖交接的大门口站了足足五分钟。

　　直到竹鹿走到他面前，微笑着询问：“是来送快递的吗？需要点一杯咖啡吗？”

　　对方才回过神来，抓着后脑嘿嘿傻笑——黝黑的小脸愣是被谢忱看出了几分红润，怪违和的。

　　“应该是来送快递的。”谢忱快步过去，先是合上大门——屋内开了暖气，竹鹿就穿了单衣，挡不住室外接近零度的风。

　　谢忱主动从小哥手里拿过快递，在单子上签收后递还给对方，微笑回望的同时，目光中多了几分占地为王的“友善提醒”：“对吧？”

　　小哥的灵魂一抖，拿好签收单连忙点头就走了。

　　店里又只剩下竹鹿和谢忱两个人。

　　“你的快递。”谢忱把写着“竹鹿签收”的快递盒递给对方。

　　竹鹿却又推给谢忱：“是赔礼——我不是摔碎了你装咖啡豆的罐子吗？我买了个一模一样的，你看看合适吗？”

　　“一模一样的？”谢忱失笑，没想到竹鹿还挂在心上，“那价格可不便宜。”

　　“是啊，小一万呢，我可是出了血本，所以老板不要开除我。”竹鹿认真点头。

　　谢忱拆开包装，果然是官方正品，他笑着重新收好：“看你那么有诚意的份上，勉为其难答应你吧。”

　　竹鹿听出对方玩笑的语气，乐得配合：“老板英明！”
　　随后跟着谢忱往吧台那边走，好奇地问：“老板，你和刚刚那个快递小哥有过节吗？感觉氛围不太对。”

　　谢忱脚步一顿，身子歪斜的瞬间利索地转身，藏住那点被戳破的心思：“没啊……”
　　他故作潇洒落座，靠在吧台前，两条大长腿随意地摆放在高脚椅前。

　　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最后才虚虚地落回竹鹿身上：“我最近有在想，提升一下我们咖啡店的逼格——”

　　谢忱目光坚毅，思绪发散：“首先就从你、我们的服务员做起，之后每一个客人进来都不要再‘欢迎光临’了，你就自然一点，本来在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要特意地微笑，就保持你本来的模样就行。”

　　他双手成框，对准竹鹿：“对，就是现在这样——三分冷漠、三分孤傲、四分……”清冷却又不失可爱。

　　谢忱轻咳两声，目光迅速转开，随意游离，道：“四分不近人情。”
　　违心的话，却说得舒坦。

　　竹鹿眨了眨眼，思路转了好几个弯，最后噗嗤笑出声：“小妹说的不错，老板，你真的有点懒。”

　　伸出的腿不着痕迹地往回缩了缩，谢忱回眸却又快速侧目，视线落在被随手搁置的快递盒上。

　　他抬手抵着侧脸，背脊微弯，侧靠在吧台上，无声地呼出一口气，却又有几分无奈地笑了，妥协道：“哎呀，被你发现了。”

　　柔顺的碎发下，遮掩着的耳廓，零星烧了几点无人知晓的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