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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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元年的秋天一地鸡毛。
皇城中世家争锋相对，逐渐起了火气，江州战场又生变数，没死透的郑豫同志死灰复燃，与长沙王打得有来有回的，驻扎在司州边境的裴永子成日纵兵劫掠，闹得百姓怨言不断。
若说大事儿，屯兵代州的江流光硬生生吞下了一支五十万的流民兵成了众人津津乐道的事儿。
只是多数不是什么好话，而是看笑话。
五十多万的流民啊，其中拖家带口，老弱妇孺又不知要占多少，普天之下谁能养得起，谁又敢养？
“终究是太年轻了，”有下注者叹息着，“他会被这些人拖死的。”
乱世之中，人口就是资源，可凭代州贫瘠的土地根本无法养活那些人，到了生死之时，那些流民就会变成对内的匕首。
圣人不是谁都能做的，想做这个好人，想吞下这支兵力，凭什么？
江柔曾经深思过这个问题。
他需要招募一支精兵悍将，可乞活军显然算不上什么精兵，他们未经训练，鱼龙混杂，比不上他麾下的白狼骑，连郡兵都不如。
他又该从哪里得到粮草去供养他们呢？这已经不是寻常与军中大族交涉能够解决的事情了。
于是他的目光望向了北方。
自他选择了接纳这些流民开始，摆在他面前的似乎便只有一条路了。
战争。
他需要战争。
秋末，代州边境的雍军数年来第一次主动出击，攻打侵占代州诸郡数十年的胡人部落。
“牛四百头，马一千六百匹，羊三千头，皮毛若干……”
军帐中，王泥一板一眼的念着书，时不时还会读出几个错字来。
他换了身衣服，身上脸上板结的陈年老泥被搓了去，除却肤色黝黑，竟看上去像是年轻了十来岁。
他看向江柔，“这是此战缴获。”
“嗯，”江柔的面上没有多少喜悦之色，“有功者，各以功绩犒赏牛羊，余下的牛羊运往后方。”
一旁的道人忽而轻笑一声。
那掀起滔天巨浪，惹得代州险些分崩离析的道人竟十分年轻，瞧上去竟不过三十来岁的模样。
常生道:“这些不足以供养百姓。”
他直视江柔，丝毫没有投降寄人篱下的意思，看得一旁几个将领面色不虞，几欲拔刀起身。
他说道:“将军能赢这一次，难道还能次次这样赢下去吗？”
江柔神色冷淡，没有恼怒，也没有任何温和，连轴转的行军与军务令他的眉眼间带上一分疲惫，却无损姝丽俊美的容色。
他看着常生，说道:“是的。”
“我会一直赢。”
道人忽而无言。
许久以后才轻轻哼了一声，转过头不去看江柔。
王泥仿若没有看到这些一般，他木讷而平板的说道:“今年希望可以少饿死点人。”
饿死是一个无力的话题。
以战养战并不能根治眼下的弊症，却是最快能够见效的方法。
他们终究是农耕文明，而不是游牧民族，恢复土地生产才是最终的办法。
因为江柔屡次无故进犯，胡人大怒，近几次竟已是几个大部落有意识的聚集在一起反扑雍军。
也不知是谁一封弹劾书送到雒阳，朝中竟还发出一封斥责，勒令江柔退兵，勿恶两国情谊。
江柔沉吟三秒，与使者说了一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
传回雒阳，当即让孙榕气了个黑脸，知道此人性情乖戾，未想当真放去代州以后便管不住了，以如今大雍的局势，无人想再去招惹已经退兵的胡人。
可转念一想到江柔麾下那几十万张嗷嗷待哺的嘴，似乎也不必再多想了，只令雒阳的江氏族人写信劝说，旁的也不多说了。
他能不能撑过今年冬天都够呛。
江柔已然无暇去想这些了。
他的视线落到了下一个目标上。
他一路向北，至于燕州边境，初雪已落。
燕王的旌旗在飒踏秋风中猎猎作响，那些燕州骑兵自远方来，从一个个小点慢慢放大。
阵列最前方的骑士翻身下马，他单手扣着腰间长剑，气宇轩昂，高鼻深目，看上去便是一表人才。
燕王，赵琼。
江柔默念着这个名字，一时之间有些出神。
“流光！”燕王喊道，他上前拍了拍江柔的肩，“多年不见啊！今晚你我当不醉不归！”
燕王为人豪爽，只是因为生母胡姬，不得君父喜爱，分封诸王时更是被直接扔去燕地自生自灭，亏得他自个争气，没钱没人的，竟慢慢站住了脚，迎娶江念以后更是得了一批世家助力与西北的援助。
赵琼同志的出现几乎挽救了赵氏皇族一小部分的声誉——原来歹竹真能出好笋。
赵琼也正打量着多年未见的小舅子。
他娶妻时，江饶去世不过一年，江念不顾孝期嫁来燕州，少不得联手求援的意思，当时的江柔也不过堪堪十六岁，身量都未长成，他站在那儿，站得笔直，面上没有笑，喊了他一声姊夫。
就如一把锋锐难挡的刀。
而今的小舅子却与数年前背负重担的冷厉少年相比变化极大。
他的身量长了起来，肩背更加宽厚，容貌长开了，神色间多了些掌权者的莫测与威严。
不变的倒是他那本性。
十五岁时敢剑指狄王，如今二十来岁也敢入中原争锋。
“少不得要蹭姊夫一顿饭了，”江柔笑道，“我许久没有喝着燕地的烈酒了。”
赵琼大笑:“去年念娘还埋了几坛酒，如今正好去挖出来，只可惜她正巧不在城内，想来听着消息也得赶回来。”
他命人布酒备席，以宴来客。
燕州苦寒，毗邻云代二州，长年累月的与胡人作战，到处都是戍卫与兵戎，不见半点雒阳之繁华。
赵琼本人不着华服，善待兵卒，若是路上随便抓一个燕人来问，道是乃不知当今天子何人，只知燕王赵琼。
江柔对赵琼的感情一直是及其复杂的。
可最后仍然是愧疚占据了上峰。
他端着酒，笑眯眯问燕王殿下:“殿下可有欺负过我家阿姊？”
“我哪敢？”燕王有些吃醉了，他道，“我哪敢惹王妃生气！”
这话有些没出息，但小舅子是满意的，只是座下的几位幕僚先生神色微动，不甚开心。
夫妻恩爱，琴瑟和鸣自然是一段佳话，可天潢贵胄，又岂能容一妇人如此强势？
酒过三巡，赵琼问江柔，“今流光北来，当是为了粮草而来。”
江柔点头，又摇了摇头。
赵琼蘸了酒，在桌上写了一个‘战’字。
“以战养战，非易事也，”他被灌得半醉，但思路倒是清晰，“雒阳当政，贤弟尽心尽力，只怕最后还是落得个吃力不讨好。”
他这番话说得真挚。
不论如何，江氏是他的妻族，他们的利益息息相关，江氏的兄弟能够在骇浪下站稳脚跟，更上一层楼，他们才好互相提携。
江柔道:“我若只击溃叛军却不能根治，还会有下一个净世道，下一个揭竿而起的道人，代州迟早会彻底失控，可我若竭力求得生路，莫非代人会听从天子而不从我？正如燕人信重殿下更甚于天子。”
燕王蓦地一个激灵，有些昏然的头脑都清醒了些，他是在宫闱中长大的，又曾经亲眼见过上一代的诸王叛乱，对有些事格外敏感。
他看了小舅子几眼，见他神色自若，浑然没将先前的话放在心上，还举着箸去挑蜜饯吃。
“何谈信重？”他有些自嘲的说道，“不过尽责而已！何况若胡人大举南下，我也难以阻拦。”
江柔凑近问道:“若你我一块干一票呢？”
江流光眉眼间生得与江念有些像，他冷着脸时显得十分难以接近，可若笑起来时却会显出那抹过人的俊秀。
放在以貌取人的大雍，实在是块天生的招牌。
赵琼实在想不起自己怎么回答的了，也记不得他们之后谈了些什么。
他自忖海量，自幼年时第一回碰酒，直至久居燕州，少有人能在酒量上比过自己，可今日还真是碰到对手了。
他们似乎后头来了兴致，一群气血方刚的大老爷们在帐中脱了上衣比划了比划——这在军中也是十分常见的事儿，大家都不是什么讲究的世家子弟。
等到赵琼酒醒时已是第二天，他感觉自个腰酸背痛，活像是被人打了一顿。
他哼唧了半天，憋出了一句，“有点东西。”
他的幕僚先生竟还来哈哈取笑了他一顿。
燕王也不恼，反而笑道:“文孝，你酒量不济，早就不行了啊。”
文孝先生承认，他感慨道:“殿下这妻弟，实非常人啊。”
燕王道:“那是。”
文孝先生端来了醒酒汤，他说道:“他如今虽形势窘迫，殿下却不妨尽力帮他一帮。”
“哦？”
“他用招虽险，可若走过这个坎，西有秦州为援，北有代州民心，便是真正成了气候，”文孝先生意味深长的说道，“殿下与江侯，毕竟是姻亲啊。”
论亲疏，江氏与燕王最亲近，论才能，雒阳的那一位又怎能与自家王爷相比呢？
他并不挑明，却极愿在后头推一把手。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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