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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妖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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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
“你看啊,你看看俺。”
“白马白马,你看俺,俺没尾巴的,这样俺就可以呆在你身边了!”
阳光耀眼的直射在脸上,我眯着眼躺在草地上,大片大片的云朵从远方的山坡涌过来,在地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给俺烧饼吧,白马,俺要烧饼。”
那个吵闹不休,并且跳来跳去的白乎乎的东西跑过来蹲在我脸旁边,用爪子捏着自己的尾巴尖扫着我的下巴:“白马白马,俺饿了,要烧饼,要烧饼。”
烧饼?我不记得自己有随身携带这个的习惯……
那东西等了一会儿,看我没有反应,就凑的更近,像是要启发什么似的,一字一顿的说:“给了俺吧,白马,你看啊,俺为了能跟着你……你看俺已经没有尾巴了,只要你给俺烧饼,俺就可以跟着你了啊。”
“睁着眼说瞎话,这不还是有尾巴吗……话说你纠结尾巴个什么劲啊?没有啊,没有烧饼,还有,”翻了个身,我把后背对着用力睁大细长的眼睛,露出一副乖巧表情的狐狸:“我不需要你跟着,离我远点。”
于是耳根清净了,我闭上眼,无视风中那缕干净的男子身上才会有的魅惑幽香,而是搜寻着身下青草嫩茎折断的青涩味道。可是这安静没保持多久,身后悉悉索索的衣服摩擦表明那位非但没远离,还凑合到我身后来了。
“为啥?俺桑心了,俺可真的桑心了……破白马,你就挑剔俺吧,俺都已经尽力了啊……”男子的声音清亮婉转,尾音卷着袅袅的魅惑气息,刻意轻松的迎合,我从中却只能听到失落的哀怨:“白马,这些年俺一直在学怎么把尾巴藏起来。你不是也看见了吗,俺没尾巴了,这样就算白马是‘守’,俺也能陪在你身边了啊……”
沉默不语,我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或者说,这东西在说的事情,我一点都不明白。
他幽幽的叹了口气,照旧是刻意着调笑:“俺又想错了吗?没关系的,俺改,俺还能改的……只要白马你……”
“别烦我成吗,离我远点!”
许久,他才又开口:“即使这样……白马还是讨厌俺是吗?”
讨厌吗?
说不上……
不,肯定不是。
我好像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厌烦看见它——因为它就像一团雪白雪白的毛团,完全跟这个墙倒屋塌的世界不搭调的出现在我面前,看上去明明已经被吓的要死了,却依旧人立起来小心翼翼的来摸我的手,好像生怕我一个变卦,就转身离开那样,每当我回头,它总是在小心翼翼的看着我,细长的眼睛里总是含着委屈的泪水,还傻不拉叽的总是说没头没脑的话……
可爱到要死,死狐狸。
笨蛋。
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还会胸无城府的跑到我身边来的只有你了。
可是越是接近我,你这家伙留在我身边就越危险。为什么你不能和凌辰一样多少对我有一点警惕呢,那样我也会少分一份神,少一份紧张。
睁开眼,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只要我想,立时便会有一架巨大的银弓出现在我掌心,只要开弓就会出现的劈雷光箭可以瞬间让这片青翠的大地化为焦土。
我是“守”,是出生在大地上,代替神明守护人间的神将。
神明让我这种人出生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妖降怪。
这与生俱来的命定之数让我即使忘记一切,都会有一种本能的自觉——对妖孽之物的毫不畏惧,还有无法压抑的轻死渴战天性。
虽然说天性被人性制约着,一般情况下我下不去手,可这并不代表我就能在不经意的时候不会伤害到不想伤害的。
我,对于你来说,很危险,相当危险。
正在想着事情,我就感觉鬓边一紧。
“不是说了吗,离我远点。为什么怎么揍你你都不明白呢?”冷着脸撂下一句,我挥开了扯着我发梢的手:“拿尺子出来量,离我半径十丈之外呆着去。”
“为啥啊,俺一直都这么乖……”
“不为什么,懒得看见你成了吧?”
“好,俺走还不行吗,白马!”他气急,一边大叫,一边依旧不死心,狠狠的搡着我的肩膀:“你回头啊,再看俺一眼!俺可要走了,俺这一走……就不回来了!”
“不送,记得写信。”
“你!好,俺这就走,俺知道你腻歪俺……俺啊,好像永远都勘不透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天意,另一个,就是人心。你忘了俺吧……”
睁大了眼睛,我突然感觉胸口仿佛压过来一块石头,被猛的捶了一记。
天亮之后,忘了我……
一下子就怔住了,我突然觉得这话如此熟悉,尚未想出来历,我却意识到了在这淡淡的一句话后,包含的残酷意思——只要说了再见,就不会再相见了。
“等一下,你要去哪!”
我吼了一声,起身回望——然后一个趔趄就从高处摔了下去。
啊咧?
坠在半空的我突然警醒,赶忙蜷身抱腿,一个鲤鱼打挺鹞子翻身白鹤亮翅夜叉探海……
华丽的脸着地。
他娘的,摔的我这叫一个花开富贵金星漫天。
还没等我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我就听见扇耳光的动静,抬头一看,凌辰微笑着把拉着车子载我们跑路的那只长毛牛样妖怪按在地上,客气并且凶猛的用赶车的鞭子打人家的脸:“您对此有什么要说的喵?是不是对我们租用您的车表示不满呢喵?不满的话您坦白的说出来喵,为什么非要压着砖头走呢喵?大姐都颠簸的掉下去了啊。哎呀,您这双眼睛大的很啊,真的是看不出地上的砖头喵,既然这么喜欢不走平地,在下就也刺瞎您的一只眼睛来让您体验朦胧的无上美感吧喵……”
我很理解他——凌辰从瞎了一只眼之后就比较喜欢虐待眼睛比他大的妖怪……于是我决定装摔迷糊了没反应过来,默数十个数,让他撒撒邪火。
那头妖怪被揍的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满地找牙,哭的涕泪交加:“大哥,额不敢了,额下次再也不敢了。”
“喵喵,您没绕路吧?”
“不能!额可从来不干那缺德的营生,大哥您饶了额吧,额就是被咒术拘来的,根本和您们无冤无仇,您看在额年少无知的份上饶了额,以后用额的车就招呼,招手额就停。”
“好了,”我看着差不多了,这才上前阻拦:“再打坏了它一会儿咱就没拉车的了。”
“大姐要好好的坐在车上啊喵的说,您经常掉下去会让我有困扰的”眯着眼笑的胸无城府,但是明显没发泄爽的黑猫男皱眉:“我会误以为大姐的脸对地面有吸力啊喵。”
“谁脸对地面有吸力啊!有吸力干脆拿脸走路算了……这不还是车太小的问题么,光我一个人坐车就差不多了,你去骑在这匹……什么来着的这位背上去吧。”
“那神仙呢?”凌辰眯眼,笑的这叫一个恭谨有加。
我回头看——千草半个身子探在车子边上,吐的脸都绿了,他见我看他,立刻坐正,冷漠的说到:“你刚才是自己做梦了才掉下去的,跟本尊没关系。”
我就知道他不会说什么亲切的话,可心里还是忍不住要编排这位一本正经的神仙一下:“您可真是张口就来,谁见过死人做梦啊?”
“没做梦你哭什么,女人?”
这句话问的我语塞——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还留着湿气。不过千草也没再和我争辩,庄重的倾身离座,一扭头又爬回车板边上吐去了。
一边揉脸我一边问他:“我说……恭喜啊,您这是有了吧,神仙?”
千草闭着眼,已经没力气和我斗嘴了,只是攥拳,然后掩着胸口又呕了一小口……清水。
这一路上,神仙千草从上了车就一直撑着车板张着嘴吐,而且吐的都是相当干净纯洁的清水,所以我犹豫了很久之后,还在车上洗了手……好吧这事是有点那啥,但是我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比较快,只要坚信神龙吐的绝对是清水的事实就感觉没什么了。
不过后来看见千草一边呕一边刷我刚吃过粥的碗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又冲过去亵渎了神灵一次。
所以说不管东西是不是纯正干净,恶心人的是行为问题。
凌辰一路都在蹙眉,很是嫌弃的盯着千草的脸看。我也是第一次看见晕车能晕成这样的,都快吐出一条河了。即使这样,千草他也不下车,并且牢牢占据车里最中心的位置唏哩哗啦的流水,以此捍卫他高贵的身份。我和凌辰被他挤着只能蜷身坐在一角,所以只要犯困就得掉下去。而凌辰就跟他拧把上了,也死活都不下车。
“让他坐着吧,”最终还是得我妥协,蹲下把绑腿系紧之后,我伸了个懒腰,把凌辰手里的鞭子接过来:“我骑妖怪,坐的时间长身子不舒服,犯困。”
死了都能感觉不舒服,这人生已然衰到极点。我只能跟自己解释说我现在的状态不好,但是这话也说不通,因为又可以说相当好,好的和活着没区别。
拉车的妖怪看见我拿过鞭子之后,一丈多长的牛脸拉到了快两丈,身上起了一层白毛汗,热气腾腾的跟开了锅的馒头一样冒着白烟。我站到它身边拍了两把,翻身就其跨上去:“放心跑,我不打脸。”
妖怪感激的嗷一声就哭了。
过了一会儿我发现它后背上肿起来两个手掌印,所以证明妖怪这种东西其实不怎么会为人情世故感动。
“大姐……”凌辰在后面扯我的袖子,我回头看,他已经变回了一只小猫的样子,头上绑着眼罩,张开嘴喵喵的叫着:“您还是上来坐吧,喵骑它身上就地方就大了……要不咱们把他绑在车后面拖着走可以喵?”
幼猫抬爪,指的是神仙。
千草和他冷峻的对视,凌辰也不退缩,瞪大了仅有的一只乌溜溜的眼睛迎着他看回去。两人就这么犟着,我刚想说点什么,千草脸色一变,来不及掩口就一口水喷了出来,全淋在凌辰身上,黑猫嗷的一声就跳了起来,全身的毛都炸了,四个爪不停甩水,疯狂的擦脸抖毛,折腾了一通之后扭身就跳到我肩膀上。
“喵不要和他坐在一起!喵讨厌冷水!”
“好了好了,什么都别说了,”我把它抱过来放在妖怪背上,拉着衣襟的下摆给他擦干:“咱还是继续走吧,路可是真远啊。”
“喵,这里虽然是大姐那座城市被摧毁的一边,可是却因为被阴阳交割,所以自行生长,已经大到无边无际了喵的说。”
我知道,就算是我们这边已经坚定了信念,想要追上已经舍弃了我们而向着死地飞奔的叶紫,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不着急,叶紫虽然比咱们动身,但是咱们有这怪车,估计再有一天就能追上他。”我甩鞭,清脆的一声过后,驾车的妖怪举蹄开始飞奔,我抓紧了它背后的一丛硬毛,感觉两边的景物越来越快的向后退去,不一会耳边就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难怪有钱人都备着车,有车就是比腿儿着快,这只叫獓因的妖怪帮了我们大忙了。
“大姐。”凌辰在妖怪背上蜷着,转过身子用爪子按我的脸。
“什么?”
“您做梦了喵,还叫‘叶紫、枯叶’喵。”
“……是的,不过我没喵,肯定。”
它看了我一阵,扭过身去没再说话,从我这边看上去,只能看见黑猫的胡子向下垂着,尾巴尖轻轻的一摇一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