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之蝶·妖魅三千传》荀夜羽

36、绝望

　　《41、绝望》

　　鬼车展翅飞出去之后，过了约有两个时辰才又飞回来。凌辰一直仰首等在树下，远远的看见一只黑影从斜挂天际的银月旁掠过，才回身唤我：“它回来了。”

　　我也一直盯着天上看，依稀见那妖怪鸟的身形飞进，才伸了个懒腰起身。千草靠在树干上，依然盖着我丢过去的衣衫睡着——期间又有几次妖怪来袭，他连眼都没睁过，我觉得就算是拿一面铜锣在他耳边敲，他也醒不过来。

　　鬼车在空中盘旋了一阵，扑着流火一样的赤红色羽翼落在凌辰的手臂上。

　　我看着凌辰，凌辰回望了我一眼，转头对着这只妖怪问到：“如何，你找到他了喵？”

　　不问还好，凌辰这么一问，那怪鸟几个头一块开了口，一时间叽里呱啦的老鸹和呜呜的猫头鹰声音同时响起，鸡吵鹅斗混乱不堪的让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不说，寒毛都能倒竖起来。而这几个头也不老实，互相开咬，谁都不让着谁先说，一会儿就叼的杂毛乱飞，壮观的跟下红雪一样，我忍着万般的无奈在一旁站定，凌辰逃不远躲不离，只能哭笑不得架着这破鸟，一会儿的功夫就满头红毛。

　　又吵闹了半天这只怪鸟才安静下来。

　　我感觉这东西不应该叫鬼车，而应该叫鬼扯。这时候拿它下锅，毛都不必拔了。

　　“如何，它找到叶紫了？”

　　凌辰没回答我，而是把那只鸟的一个头抓住，非常亲善的一笑：“请你再说一遍，刚才没听清，那是什么地方喵？”

　　怪鸟的这个头吓得不住眨眼，其他几个脑袋也不敢吵闹了，缩着脖子一言不发。我看出来这只猫的手上已经用上了力道，随时都能把怪鸟的这个脑袋从脖子上捏断。

　　“呜呜……呜呜呜呜……”那个脑袋开始叫，我自然是一句都听不懂，不过凌辰的眉头越拧越紧，到了最后，从咧开的嘴角里都露出了尖利的猫齿，好像马上就会扑出去，把什么撕扯成碎片一般。

　　“到底出什么事情了？狐狸那家伙在哪里？”

　　黑衣男子回头，本来漆黑的瞳孔中，居然被绝望染成了一片灰色。

　　“大姐……”

　　“怎么了凌辰？哎呀你可急死我了，快说啊！”

　　他凄惨的一笑，跟着就跪坐在地上，那只怪鸟被他一下子摔下去，发出刺耳的惊叫。

　　“叶紫大人回不来了……”他说。

　　这句话在我右边的胸口划出了一道生疼，我低头，发现自己的手就按在心脏的位置，指尖已经陷入肉中。

　　什么叫回不来了？

　　那个混蛋不回到我身边来，还要去哪啊！

　　“好……你冷静，告诉我怎么了，快说！”我几步走过去，一把薅着他的领子，将凌辰从地上提起来：“是死是活，给我一个消息！”

　　“大人还活着喵的说……不过……大人他，是去找死的。”一行血珠子从凌辰的眼罩中滚了出来，在他的脸颊上画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线，啪的一声滴在我手背上：“他……不要我们了。”

　　啥？

　　我狂摇头——一句都听不懂。

　　“大姐，这里是阴阳交界之地，叶紫大人他……假如他决意离开我们，那我们以现在的脚程，绝对追不上他……”

　　“胡说！对……我明白了，是我拖累了你们的速度……这样，凌辰，凌辰你比我快多了，你去追他，只要你能……”

　　“不是这样简单的，大姐！”

　　手被凌辰牢牢的攥住了，我这才发觉自己一直提着他的衣领，已经将他拽到双脚离地。凌辰也不挣扎，只是用力扳着我的肩膀，让我抬起头来，好截住我看向他身后的目光。

　　“他当时应该是找到了“惊门”的所在，所以独自离去，想用自己的力量去将那裂缝重新封闭喵的说……大人肯定是不想我们拦阻他……他……他……”

　　我呆了一刻，松开手把凌辰丢在地上，回身一把按住那只叫鬼车的鸟：“带路，我要见叶紫。”

　　“您找不到的！”

　　抬起头的时候，本来已经跪行到我身旁的凌辰倒退了一步，我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肯定相当可怕，因为无论是猫妖还是鸟妖，它们注视我的目光都好像看见鬼一样。

　　谁在乎啊，就这么看着我吧，哪怕是用这种眼神。

　　我就是鬼，我已经死了。

　　“他也会怎样，会死对吗？”

　　凌辰掩面，点头。

　　我吐出一口气，把手中的怪鸟摇的跟狗尾巴一样的一把脖子统统攥住：“你，听不懂人话吗？带路，我要去把死狐狸拉回来！”

　　鬼车惊悚的大叫，想要从我手中挣脱，连连用锋利的尖嘴和爪子挠我的手臂。我狠了心，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死死的拽着鸟腿，凌辰从后面冲上来按着已经疯狂的鬼车，说它已经答应带路了，求我放手，不要捏断它的腿。

　　我松开手，手背到肘已经被抓挠的鲜血淋漓，皮肉翻开。

　　“药……没听见吗！我不想还没遇到什么大事，就先伤了！”

　　凌辰慌乱着从怀里摸伤药出来，却接连拿出来匕首、烧饼、炸鱼、大葱什么的，急得他丢了一地，最后终于找出来一个瓷瓶。我伸手，他却不给我，我怒急，一把抢过来就往手臂上倒，倒了几下，发现不大对——靠，是盐。凌辰赶忙拿出一个茶壶，扶着我的手臂就倒水来冲，结果不倒还好，倒出来的东西让我差点就把他踹出去八丈远——这壶不是清水，而是一壶辣椒油。

　　好在那片湖水就在不远，我跑了几步过去，将痛的让我眼前发黑的手臂泡到冷水中，把上面撒的东西都冲下去。

　　“不行，叶紫大人用性命保护您，我不能让您涉险喵……”身后呆滞的跪坐在地面上的男人低声的念叨着：“让我带您回酒馆吧喵，后面的事情由我来做就可以了，大姐你……”

　　“闭嘴……”

　　“我们都是妖啊，您就算是不在乎我们是妖的事实，也没必要……”

　　“闭嘴！”

　　“让我先送您回……”

　　“闭嘴啊！别拦着我，凌辰……”我说，衣衫已然湿透，紧紧的裹在身上，勒的我胸闷气短：“那混账想来就来，想死就死，把我当什么了！就当一暂时性的饲主了是吧！好啊，好啊！他吃饱了就想充英雄？我还没同意呐！”

　　“大姐，大人他不是这样想的！”

　　“他想什么我才不要管！这白痴不是一直想要见自己主上一面吗？对，他忍了五百年，之前那一面就算又遇见了，却没来得及说话……人家都没认出他来算个毛遇见了啊？凌辰，你也想见叶狐狸不是么？你也找寻了他五百年不是么……我是人，这短短几十年就烟消云散的寿命在你们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可是就算是这一眨眼的时间，我丢了我最重要的人，连自己的从前都忘记了……我等，我盼，我天天守在城门口，看着别人相聚，可是我却每天一睁眼都得面对和某人分离的事实……你们这些妖孽懂吗！明白这每一天每一刻对我来说都是多撕心裂肺的煎熬吗？只是这一眨眼的功夫我已经受不了了！你们为什么还忍耐的住！那个人明明就在，我知道他了，我记得他了，我却先死了！困在这里出不去这鬼地方……我回不到人间，你们是妖，你们这群可以纵横三界的孽畜们！为什么不去见你们要见的人！为什么！”

　　一拳下去，飞舞的水珠喷溅如雨，冲上半空之后，劈里啪啦的砸回湖中，水面上如同开了朵菊花。

　　站在从天而降的水瀑中，我弯下腰，抱紧了自己的肩膀。

　　假如我有漫长的时间还可以消耗，也许我也会不着急马上见到谁吗？不……肯定不是这样的，这种心头的沉重痛苦太折磨人了，我宁愿自己是普通的人，假如不能相见，就在短暂的寿命中解脱这羁绊。

　　叶紫，你却没法从这轮回中超脱，漫长到变成煎熬的寿命不是已经让你感觉到痛不欲生了吗？既然如此，为何不去见他呢……我已经不抱能活过来的希冀了，所以你要替我出去，去往那个有阳光天光大亮的地方，见那位曾经和我约定再会，如今却阴阳相隔的人。

　　对他说：白马不负约定，只是先走一步。

　　你替我去见他，我替你去死。

　　好，就是这样。

　　豪雨一般的水纷落回了激起浪涛的湖中，在我身边，波浪渐渐平息成涟漪，像是破碎的镜面在其中重新拼合，最终恢复了平静，依旧映着黑漆漆的苍天上，那一弯嘲讽的银月。

　　“我要去找叶狐狸，凌辰，你别跟我唱反调。”

　　“叶紫大人已经割舍下了咱们……他不愿咱们跟从，而且您现在是追不上大人的……”我转身，凌辰跪坐在岸边，身旁是丢了一地的物件，他抬起头，迎上我的眼神空洞的没一丝生气，瞳孔像是猫类面对着极致的黑暗时那样，扩张到了极致：“您还不懂吗，为什么属下会遇到大人，为什么大人会遇到大姐，而跟着大姐，就能回到那个饭馆里……在这里，心和心之间的距离决定我们是否能够相遇……是大姐一开始就在等着能够遇见谁的希冀，才让叶紫大人跟您相遇，也是因为我思念着大人，才会出现在您的身边……”

　　我有点明白了。

　　“你是说假如跟着我，我要是内心不坚持，还是会把大伙带回集萃居？”

　　猫男愣了一下，闭上眼睛，点头。

　　“对不起，大姐……我知道您也惦念着叶紫大人，可是相比之下，在您的心里更惦念着的，不是他……”

　　等一下等一下，我有点糊涂……照这意思说，我惦记谁，就会回谁那儿去？？？不勒个是吧……我想的是谁呢……

　　突然的，一个人就在此时此刻轰然的出现在了我的意识中，就在我发愣的时间，他转身面对着我，嫣然一笑。

　　咦咦咦咦咦？

　　双手抱头，我深吸一口气，仰面朝着天空暴躁的狂吼：“我对钱掌柜的真的没妄念！不是！绝对不是！是我死给你们看……不对是的话我弄死老头子给你们看……也不对！不对！！！”

　　求死，求速死！

　　凌辰本来还在悲伤中，现在一声不出了，只是盯着我看——我在水里跑来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叫：“哦哦哦哦哦哦哦哦我瞎了！我内心的眼睛彻底瞎了！！！”

　　“大姐，不是掌柜的喵。”

　　我扭头看他，但是脚底下还站不住，于是继续跑来跑去：“快说，是烧饼还是面汤，只要不是老头子就行……”

　　猫男叹气：“那里是大姐认识的地方，您一开始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时候，还一直走回那里去，是在惦记着阳间的人。”

　　我站住了。

　　对，这下就明白了——我每次只要心里记挂着墨言，就会不自觉的走回了集萃居。

　　“好办，这事儿简单，我不想了不就成了，”朝着凌辰摆手，我示意他这事儿太好解决了：“叶狐狸不乐意见咱只是一方面，问题是大姐我现在可是满腔的好意无处发泄，一门心思把那家伙凌虐致死来着……就这份决心，足够追的上他了吧？这样你走不走？”

　　“本尊和你一起去。”

　　我转身——把我盖在身上的衣衫丢在地上，冷冷的注视着我的千草又重复了一遍他刚才说的话：“本尊也去，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