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刀尖悬爱意》理冬

110、百曳·阴阳隔

　　方致赌瘾越来越重，赌得越来越大，很快把父母的钱挥霍一空，欠下一屁股债，连房子都抵押出去了。
　　她们辛苦卖蜡烛纸币挣的那点钱，根本补不了缺。

　　他才终于幡然悔悟似的，流着泪跪在杨典面前，发誓要戒赌，洗心革面好好陪伴她们母女。
　　为了躲债，他带着杨典离开夷风岛，去首都桐沙闯荡，当起来钱快的长途货运司机。

　　这边治安严明，方致脾气收敛不少。
　　喝多了顶多掀桌摔碗，骂几句脏话，或是把她推搡出门，反锁了自己倒头呼呼大睡。

　　但西西差点被淹死这件事，让杨典彻底死了心。

　　她决不允许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再度威胁到女儿生命安全，所以一直在找机会。
　　一个可以结果他性命，又能伪造成意外的机会。

　　很快，在天时地利助力下，她成功制造一起溜车事故。

　　他以为是自己忘记熄火挂挡，其实不是。
　　是她偷偷拧开了钥匙，然后跳下车，站在草丛里撒尿的他毫无防备，被撞倒卷入车底。

　　只可惜这场事故没夺走他的命，车轮只压断他脊髓，他成了脚不能立，手不能抬，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的废物。

　　一个高位截瘫的人，再也威胁不到她们母女。
　　反而要仰仗她鼻息过活。

　　杨典本来觉得这样也不错。
　　或许是连老天都觉得方致这辈子作恶多端，命中该死，住了大半年院后突然在肺里查出肿瘤占位，恶性。

　　他本人求生欲望非常强烈，要求转入胸外科做手术。
　　也是在那时，杨典认识了三十六岁，刚从国外进修回来，正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程徊南。

　　程徊南作为方致管床和主刀医生，渐渐留意到她，和她熟悉起来。
　　查房时他对别的病患家属公事公办，站在方致病床前，合上病历夹，总会和她聊点额外的话题，比如天气，今天的餐饮，各自的家庭……

　　杨典年轻，长得美，身段玲珑，一举一动有江南女子气韵。
　　她知道自己是个对男性极具吸引力的女人，也懂得如何利用这一优势。

　　成年男女，能天然感知到异性的试探。
　　两人心照不宣，任由这一段私情慢慢发酵，从私会、牵手，再到拥吻、上床，发展为地下情人。

　　一开始她所图不过是鱼水之欢。
　　以及高攀所带来的虚荣感。

　　时间久了，也动了真情。
　　倾慕他的学识谈吐和才华，迷恋他一举一动的风度，不再满足于只是□□关系，全心全意和他谈起恋爱。

　　她对他交心，一场情事后依偎在他怀里，把过去几年受的苦和委屈都向他倾诉，埋怨他手术做那么成功干什么，就该一刀扎进心脏让这个人渣一命呜呼。

　　程徊南搂着她，哄着她的小脾气。
　　告诉她手术成功，只是意味着可见病灶切除了，他是低分化癌，复发转移的可能性很大，早晚都要见阎王的人，不用担心。

　　她还是不太高兴，恹恹地歪在床上不说话。

　　他话锋一转，说心疼她要照顾这么个拖油瓶，后续化疗费用也是个无底洞，反正迟早要死，不如早点送他解脱。
　　程徊南摸着她的头发，凑在她耳边轻声，有一种办法，可以把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一劳永逸，你要不要试试。

　　她一下子坐直了，问什么办法。
　　他从床边柜捞过眼镜戴上，慢条斯理、深入浅出讲诉投毒方法和原理。

　　给杨典描述病发症状时，唇角含笑。
　　仿佛在药物作用下痛苦万分的不是活人，而是老鼠兔子之类的实验动物。

　　外表冰冷、斯文、理性。
　　说起情话来却温柔似水，上床时更是热情似火。
　　杨典就是迷恋这样的他。

　　方致术后一周，杨典就给他办了离院手续。
　　把他安置在出租屋内，按照程徊南教她的方法实施，不久后人果然暴毙。

　　“□□这种东西，没有味道，也没有颜色，投多少进水里都发现不了，它让杀人变得比吃饭还简单……”
　　杨典从手腕勾下发圈，随意束起头发，在猎猎的天台风中看向程见舟，微微一笑，“是个好东西。”

　　程见舟把燃尽的烟蒂掐了，重新点上一支烟：“所以你为了上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好东西用在我妈身上，是吗。”

　　“你错了。我那时虽然很喜欢程徊南，却从没想过要破坏他的家庭，我一个没权没势的普通人，也不敢破坏他的家庭，对胡簌更没有恶意。

　　他这种人能留意到我，喜欢我，给我钱，给我关照，让我脱离苦海，帮助西西解决上学问题……已经是天上掉馅饼的事了，我还能再奢求什么呢。

　　是你爸爸觉得这赘婿当得窝囊，只要有你妈妈在，他永远得不到自由，永远别想逃离胡捷的掌控，永远被那位高高在上的岳父蔑视，永远低人一等。

　　他想要胡簌死，我只不过是被他借来杀人的刀而已。”

　　程见舟冷冷一笑：“他人都死了，你当然可以把罪推到他身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不管你信不信，阿圆，我今天站在这里，和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真的，没有半分虚假。□□属于管制药品，而对胡簌的投毒是个漫长的过程，我连接触这种东西的资格都没有，要长期稳定地搞到药，谈何容易？只有经常出入手术室的程徊南，才有这个机会。”

　　“这些，你留着明天和警察讲。”他垂下眼，看眼时间，“还打算聊什么，长话短说吧。”
　　“我们谈一谈西西。”

　　程见舟掸烟灰的手一顿：“你说。”

　　“我是直接害死你妈妈的凶手，你恨我是应该的。西西什么都不知道，希望你别因此讨厌她。”
　　“和她没关系。”

　　“以后你替我照顾好她。”
　　“嗯。”
　　“谢谢。”

　　“还有吗？”他问。
　　“能给我一根烟吗？从来没抽过，想试试。”

　　他点好烟，递过去。
　　杨典学着他的样子，把烟送到嘴里咬着，深吸一口，呛咳得不能自已，烟气过肺，胃里直犯恶心，还给程见舟：“算了，这东西我无福消受。难怪以前西西总是告状，说哥哥又躲起来偷偷抽烟，那个气味难闻死了，让我快去抓人。”

　　程见舟低低笑了一声。

　　她走到天台边缘，仰头看着夜空中两三颗疏冷的星：“阿圆你知道吗，尽管方致是这种人，我在西西面前，从来没有说过他一句坏话。

　　我一直告诉她，她爸爸很爱她很爱她，只是意外去世，才没能陪伴她长大。我希望她永远不要知道那段过去，不要记恨任何人，活得简单快乐就好。

　　想一想，西西还是很幸运的。虽然她没得到过正常的父爱，但阴差阳错，有了一个好哥哥……
　　杨典转过身：“你，你其实喜欢西西吧。”

　　程见舟捏紧了烟，慢慢抬起头。

　　她看着他，微微一笑。
　　“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他只沉默几秒，坦然承认了。
　　她点头：“我早就看出来了。”
　　“什么时候？”

　　“有一年我带你们回美几里祭祖。某天傍晚，她枕在我膝上睡觉，你从楼上下来，说要陪我看电视，可是你一直心不在焉，你的眼睛，你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屏幕上……”
　　她指着自己，“千万不要低估一个母亲的观察力。”

　　“你知道也好。”
　　他说，“知道了，我们就没必要想方设法瞒着你了。”

　　杨典心里头慢慢琢磨“我们”两个字，顿时心如明镜：“这么多年吵吵嚷嚷过来，她爱在你面前使性子，发小孩子脾气你是知道的，心不坏，越亲近的人越这样。往后她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无理取闹的地方，你多多包涵。因为她能依赖的，也只有你了。”

　　程见舟“嗯”了声。

　　“一个学期没没见西西了，也不知道下次和她团聚，是什么时候。”
　　“我会带她去探望你。”

　　“别来。”
　　杨典摇头，“我不希望她知道自己有个会家暴的人渣父亲，手上沾血的杀人犯母亲。西西在我保护下长大，心思太单纯，只是一张白纸，不知道人心的脏，不知道人性的坏，你知道她在意什么，害怕什么，抵触什么，不会忍心让这些东西玷污她，对吗？如果她知道真相，一定会疯的。”

　　“你想说什么。”
　　“今天我找你，主要是想做一场交易。”
　　“交易？”

　　“你目前掌握的证据，还不足以让法院板上钉钉把我判为凶手。毕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人证物证不好找。我要是铁了心抵赖，不配合调查，警察办案能力再差点儿，这案子不知道猴年马月能侦破。

　　等过了追诉期，司法机关就算知道我就是凶手，也无能为力了。你妈妈是被我用药一点一点折磨死的，而我逍遥法外十几年，连个牢都不用坐，你甘心吗？

　　程见舟，血债血还的道理我懂。但我不会去派出所，也不会自首。欠胡簌的一条命，今天就干脆利落还给她。这里是二十二楼，我当着你的面跳下去，必死无疑，你痛快我也痛快。”

　　程见舟没有情绪地看着她，声音淡漠。
　　“条件呢？”

　　“让西西相信，她仍有一位深爱她的，清白善良的母亲。她妈妈不过是因为头晕住院，缺乏安全意识去天台散心，一不小心眩晕症发作，失足坠亡。”
　　杨典站在无垠的夜海里，风吹起她的衣服，含笑道，“仅此而已。”

　　程见舟沉吟不语，烟不知不觉烧到尽头。
　　他把烟戳进空烟盒按灭，揣进兜里，刚要开口，却见她突然神色一凛，惊慌失措盯着他身后。

　　几乎是瞬间，她仰面朝天，毅然决然从天台边缘倒了下去。
　　他反应极快，在她变脸刹那就伸手。
　　还是晚了一步，衣袖从指间滑过，只抓住一缕空荡荡的风。

　　杨典在风中坠落，安心闭上眼睛。
　　嘴角是翘着的。

　　当他把两份报告都放在她面前，她就打定主意，做好了一命还一命的准备。

　　一旦进派出所，警察势必对她展开调查。
　　不仅仅是两桩命案，还有她早年配合程徊南作的恶，也一定会一件件翻出来，刨土掘根，将那些烂账暴露于阳光下。

　　她决不能让西西知道这些。
　　知道她龌蹉的过去。
　　还不如以这种方式自我了结，至少能保全体面。

　　和程徊南同居期间，她一直偏心程见舟，冷落亲生女儿，也是想着倘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他会看在旧日情分上，对她的女儿留有一丝恻隐之心。

　　只要她一心一意待他好，他就不会亏待西西。
　　但他会爱上西西这件事，是她万万没有预料到的。

　　这样也好。
　　她乐见其成。

　　她赌他必定什么都不会说。
　　就算计划最后出了变数，西西不知怎么突然从鹤玉回来了，找到医院，追到楼顶，亲眼目睹她掉下去摔死，他也一定会找理由，找借口圆过去。

　　他对西西这么好，这么爱西西。
　　怎么会忍心告诉她残酷的真相呢。

　　不会的。
　　他只会誓死维护这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