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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百曳·无尽头 ...

  •   程见舟从鹤玉回来,仍在琢磨送礼的事。

      恰逢胡捷生日当天有场国际论坛会议需要他出席,寿宴推迟到元旦。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要到日子了,他还没定下要送什么。

      想起胡簌卧榻养病那段时间,誊抄过很多佛经,也临摹过一些名家丹青,去世后统统封存在阁楼。
      找一找,大概有合适的,能让外公聊以慰藉的东西。

      于是抽空去了趟阁楼,字画是一副都没找到,估计被程徊南处理了,反而在不起眼的角落翻出一个水壶。

      水壶蒙了一层灰,擦干净,印花看着还很新。
      双耳上系着一条编织挂绳,壶腹印着海草、海星和一条小丑鱼。

      他记得这是方萧西的水壶。
      她父亲方致在裕湖一院住院时,她每天从幼儿园放学,就是带着这个水壶,牵着杨典的手来探望胡簌。

      后来杨典每次煲了中药汤送来,也用这个壶装。
      方萧西则换了个更轻便的,带吸管的水杯。

      胡簌亲手给水壶做了个防烫杯套,出院时阴差阳错带回家,保存到现在。
      杯套上有水彩笔画的画,褪色得厉害,但依稀能辨出是个小女孩,头发像一团乱麻,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涂得红艳艳,嘴角豁到耳根,丑得不行。

      程见舟看得直发笑,拍张照片发给方萧西。
      问她,画的什么啊,女鬼?还是你本人?
      引来本人抗议的一个“哼”字。

      他低头抚摸着杯套上落款,一针一线,钩织出胡簌两个字,走笔娟秀,字迹清晰,打定主意把这个送给胡捷。
      他没想过这个决定,竟会牵扯出胡簌,乃至方致死亡的真相。

      真相是彭和楚无意间引出的。

      这天中午,彭和楚要和组里同事出去办事,自己车坏了,上门借车,恰巧看见桌上搁着的水壶,不由多瞧两眼。
      “你怎么有这么幼稚的东西?”

      得知是方萧西小时候用过的,他感慨:“你和西西认识那一年,我还是风华正茂的大学生,在医院实习,被科主任骂得狗血淋头,差点就不想干这行了,还是你妈妈鼓励我坚持下去,她送我的那副天道酬勤现在还挂我家书房,唉,一眨眼就这么多年过去,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程见舟不耐烦听他伤春悲秋,车钥匙抛过去,拿起水壶要去清洗干净。
      彭和楚多嘴问了句,我记得西西爸爸也是心脏病走的,是不是?

      也。
      他一下子站住了。
      那瞬间,一个荒谬的念头突然冒出来,压不下,挥不去,心头反反复复浮沉。

      程见舟最终没有清洗那个水壶。
      他一边委托专业法医,对冷库里胡簌的遗体进行解剖验尸,一边把水壶送到检验机构,化验壶内水垢成分。

      尸检结果显示胡簌心脏病只是果,因系中毒所致。
      而水垢里查出含有氯|胺|酮成分。

      电话咨询彭和楚,得知氯|胺|酮成属于麻醉诱导和镇静剂,人长期或过量使用,会引发头痛、畏寒、恶心,甚至晕厥等症状,最后死于毒素引起的心脏麻痹和纤维化——都和胡簌生前种种不适能吻合上。

      他仍记得她总是埋怨吃不下饭,一吃就吐。
      稍微多运动一会儿就觉心脏闷痛,喘不过气,就算病愈出院,在家也经常无缘无故晕倒。

      查不出病因,医生也束手无策。
      只能归咎于心脏某个地方出了问题,但以现有医学水平查不出来。

      程见舟抽了一晚上烟,翌日一早把两份报告放在桌上。杨典端着早餐出来,扫一眼,笑道:“阿圆,这是什么?”
      “你看看。”

      她拿起来,倏然僵住了,笑容凝在嘴边。
      两页纸,结论短短几行字,却仿佛看了有几个世纪那么长。

      清晨的阳光亮得刺眼,程见舟拉上窗帘,走到她身边,语气没有起伏:“自首,还是我报警?”
      她抬起头,只是问:“西西知不知道?”
      “她不知道。”

      杨典像是松口气,坐下来,看着一桌子精心准备的早点,给他舀了一碗粥,推到他面前。
      “我自首。”

      “什么时候去。”
      “今天,等我换件衣服。”

      但那天到底没去成警局。
      杨典换完衣服,不知怎么一脚踩空从楼梯摔下,头撞在柱子上晕了过去。

      程见舟将人送到医院,在医院大厅和潘多撞见。
      潘多胖了二十多年,某段时间突然开始食欲暴涨,人却一天天消瘦,查出1型糖尿病,每天都要打胰岛素,今天过来复诊取药。

      他上个星期刚在阅云台见过杨典,气色很好,惊讶她怎么突然就住院了,追问程见舟怎么回事。
      程见舟神色冷怠,不回答,也不让探望,所以只在病房外远远瞥一眼,说句改天再来看阿姨就走了。

      临走前好心给方萧西发了个短信。
      提醒她杨典住院的事。

      杨典很快转醒,伤情并不严重。
      但毕竟是从高处坠落,保险起见,医生还是建议做个全面体检,程见舟同意了。

      出院前一晚,杨典给程见舟打电话:“阿圆,你来医院,我们聊一聊。”
      程见舟也答应了。

      病房时不时有护士进出,他们去了通往顶层的消防楼梯。
      医院天台照例是关闭的,不准闲杂人等上去。
      但那天有维修作业,工人不知是粗心遗忘还是夜间打算上去干活,通道门没有关。

      杨典指指头顶:“这里太压抑,我们去个宽敞的地方,打开天窗说亮话。”
      程见舟点头,擦开打火机,点了一支烟,率先上去了。

      医院坐落在中心商业区,俯瞰下去,灯火璀璨,人烟沸腾,车流在楼厦间逶迤交错,形成五彩斑斓的灯带。

      杨典望着夜景出神,久久没有开口。

      程见舟不着急,站在她身边,一口一口抽着烟。
      想着等会儿她会打亲情牌吗,或是声泪俱下地悔过,求他高抬贵手,放弃追究?

      他会心软吗?
      不会,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对她,他已给予足够的仁慈和耐心。

      “我手上的人命,不仅有你妈妈,还有方致,我的丈夫。”
      杨典突然转头,第一次连名带姓叫他,“程见舟,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杨典第一次知道有方致这么个人,他还是姐姐的男朋友。

      杨眉和他在迁金打工时认识,两人年纪相仿,又是同村人,有共同语言,所以很快熟稔起来,坠入爱河。
      谈了半年恋爱,他们在厂外租了间房,搬离宿舍开始同居。

      同居后,方致骨子里的暴戾本性开始显露。
      一不顺心就给杨眉脸色看,喝了酒脾气更是收不住,动辄言语羞辱,拳脚交加。

      杨眉生下女儿后,他也没有丝毫收敛,一气之下带着女儿离开迁金,去伏罗谋生。
      同年,方致偷盗车间耗材转卖的事被人揭发,被工厂辞退,赔光身上所有钱,灰溜溜回到美几里。

      方致在家心安理得啃老,每天睡到中午,叼根烟去洋楼赌博,半夜三更醉成烂泥回来。
      父母骂他好吃懒做,要赶他出家门,起了几次冲突后,他动了杀心,设计把两位老人骗到无人的海崖边,推下去淹死了。

      方致跪在遗体前哭得一把泪一把涕,几度想要跳海自尽陪父母,被人拦下,苦苦劝说,方才重重磕了几个头,说养育之恩来世再报。

      那时候的美几里缺少开发,防护和警示措施不到位,每年不慎落海溺亡的人很多。
      警察对他做了一通思想教育,没怎么调查就草草结案了。

      方致继承了父母的房子和积蓄,没人管他,过得愈发自由自在,集结一群同样游手好闲的小年轻在村子里招猫逗狗,横行霸道,谁都拿他们没辙。

      某天在村中祠堂意外撞见杨典,一见钟情。
      马上展开热烈追求。

      杨典那时还年轻,不过二十岁。
      加上方致长得仪表堂堂,会说甜言蜜语讨人欢心,很快沦陷。

      杨眉在外打工,不喜欢和家人谈论自己过得好不好,就算要聊,也从来报喜不报忧。
      所以杨典只是模糊知道杨眉因为男友脾气问题分了,并不知道这个方致就是姐姐前男友,那个曾经家暴过她的男人。

      她全然沉浸在爱情的美妙中,带着对婚姻生活的渴望与憧憬,与方致结了婚。
      在一个繁花似锦的初春,女儿方萧西出生了,噩梦也随之而来。

      方致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不复从前温柔体贴。
      一言不合就发脾气,屡次举起拳头对她施暴。

      每当她想离婚躲得远远的,看见尚在襁褓的女儿,事后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忏悔的方致,又下不定决心。

      至少,他对西西是和颜悦色的。
      每天睡前总会把女儿抱在怀里哄逗,捏捏鼻子,拍拍嘴巴,爱不释手。
      西西也很喜欢他,虽然还不会叫爸爸,可一见他就笑。

      为了女儿能拥有完整的父爱,她选择忍辱负重。

      伏罗是新划不久的特区,经济欣欣向荣,机会和财富遍地开花。
      杨眉在那儿干了两三年,攒下不少钱,带着五岁的杨余茵回村,打算做点小生意,张罗起一家专做民俗祭祀用品的小店,邀请杨典加入。

      她这一回来,杨典才知道方致以前的身份。
      两人都受了他的骗,又因他而苦,但已无法脱身。

      因为方致这个人心狠手辣,亲生父母都可以说杀就杀,再丧尽天良的事也做得出来。
      他甚至屡次威胁,如果两人敢起什么歪心思,不安分守己听他话,就把两个女儿也扔海里喂鱼。

      她们为了保护女儿,敢怒不敢言,事事不敢忤逆,尽量顺着他的心意来。
      赚的钱也大多进了他口袋,成为他任意挥霍的赌资。

      但忍让换来的是更加暴烈和不可控的脾气。
      渐渐地他连小孩子都能下得去手。

      也许是西西年龄小,性格更讨喜,更听话。
      杨余茵和她不一样,有一身倔骨。

      方致大多数时候只找杨余茵的麻烦。
      不过真喝高了,或是输钱输到红眼了,哪管姐妹俩谁是谁,随便揪住一个泄气。

      有一回他喝得醉醺醺回家,只是因为方萧西掩鼻子,童言稚语说了句“臭”,直接抬脚把她踹倒,犹不解气,拎起她把头按进水盆里,叫嚣着没教养的东西,敢嫌弃亲爹,不如淹死算了。

      那时西西还不满三岁,连走路都不太稳当的年纪,脸在水中挣扎,吓得哇哇大哭。
      杨余茵听到声音,从房间冲出来,抱着方致的腿一口咬下去。

      方致怒急攻心,丢开方萧西,找来一根篾条,对着她劈头盖脸就抽。
      杨余茵挨了打也只是咬着牙,一声不吭,转身就跑,躲进桌子底下。

      他追过去,被矮凳绊了一跤,摔倒在地,彻底动弹不了,骂骂咧咧半小时,终于在酒劲的侵蚀下不省人事。

      杨典关上店门准备回家,迎面撞见跑出来的杨余茵。
      她胳膊上、耳根后都是血痕,一下就明白又挨了打,打电话让在邻村谈生意的杨梅赶紧回来,抱起可怜的小外甥女,跑去小诊所让医生处理伤口。

      回到家,却见方萧西脸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翻过来,一张小脸窒得通红,呼吸低微,拍打没有任何反应。
      她抱起西西冲出门。

      抢救的医生说,再晚来几分钟,命就保不住了。
      就算保住性命,也是个植物人。

      她腿一软瘫倒在椅子上,望着窗外阴沉冷肃的天,那样的日子仿佛没有尽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9章 百曳·无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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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完结喽,下一本开《别对我服软》! 女明星X二世祖,一个情人变死对头的故事,轻松流。 文案不贴啦,见专栏,西西和程见舟会出来客串,收藏一下,开文有提醒噢。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