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397、十二月七

　　为了进一步探清约瑟夫·李的阴谋，甯安在地图上标注了目前已知的所有出现过裂缝的地方，但研究来研究去，他始终没看出其中有任何的分布规律——如果那些连接着异世界的裂缝是随机出现在一个地点的话，那管控局就根本没法提前防范，只能处于被动地位。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只听得一阵敲门声，易弦来了。
　　看到他的瞬间，甯安立即撇过了视线。他知道他这趟过来，定是为了替薛琴任说话，难免挤不出好脸色。易弦也知道这次事情，自己和薛琴任难辞其咎，所以也没打算辩解什么，他只是来阐述客观事实的：“沈承信在死前，曾把薛琴任约出来，给了他一个U盘。里面是安氏蜂项目的实验数据。”
　　“……”
　　“你也知道，风逸才的体质不同于其他异类，任何小伤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薛琴任从小和他在同一家孤儿院长大，无法放任他不管。更何况，这也是沈承信的遗愿，或者说，未能完成的任务。”
　　甯安皱了皱眉，“任务？”
　　易弦一脸淡漠地解释：“我们都清楚，万晟集团沦为了重建管控局的牺牲品。而当初，万佳晟之所以同意与沈承信合作，最大的原因，就是风逸才。”
　　甯安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你能知道，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
　　易弦身为鉴定部的部长，虽然看起来天天忙着和各种检验样本打交道，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是就一个“不谙世事”的小白。他又道：“沈承信的一些行动，和沈连寂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说不定，就是他提议用风逸才逼万佳晟就范的。”
　　甯安一听，当即拍案而起，“你什么意思？”
　　易弦不为所动，“你护你的人，我护我的人，性质没有不同。”
　　甯安愣了一下，哑口无言。而后，他稍稍吸进一口气，说：“对不起。”
　　“我也该说对不起。”易弦适时让步，令对话能够继续下去，“当初晨星来找薛琴任的时候，我也在场。不过，我相信他有能力治好他们，所以才没有阻止。”
　　“但也只是一个可能性，难道不是吗？”
　　“对他们来说，可能性就是希望。不赌一把，就只有死了。”
　　甯安明白留给晨星的时间不多了，而且说实话，即使风逸才早已罪不可恕，他也不希望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死了——他一定要亲自抓住他。
　　几经犹疑，最终，他还是点头了，“欧阳尧旭那边，由我去说。”
　　“哇，你买了什么啊？看起来好重。”
　　见欧阳尧旭一边高高地撅着屁股，一边费力地把一个快递箱往里推，晨星不禁好奇地伸长脖子，想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欧阳尧旭一鼓作气，咬紧牙关把箱子推到病床前，然后摇摇晃晃地仰起身子，拿手扶了扶酸痛的老腰。
　　“……我买了杠铃。”
　　“杠铃？你疯了，买杠铃干吗？”
　　欧阳尧旭结巴了一下，不好意思开口，“这不是，以后得照顾你嘛。没点体力可不行。”
　　晨星不是很开心地噘起嘴。虽然知道他是一片好心，但她并不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必须有人帮助才能下床行走的程度。况且，就冲他那细骨头，怕是吃十年蛋白粉也攒不了一点肌肉。
　　“怎么了？不高兴吗？”
　　“我问你，”晨星满脸怀疑地问，“你举得起来么？”
　　欧阳尧旭故意拐着弯回答，同时附上一张赔笑脸，“所以才说，要从现在开始练嘛。”
　　晨星毫不留情地说：“依我看，它就是吃灰的命。”
　　“才不会！我可是下了决心的！”
　　“那你马上来一个，我在这儿监督。”
　　“啊？！这……这不太好吧。要是影响到其他病人，会被投诉的。”
　　尽管话是头脑一热撂下了，但欧阳尧旭深知自个儿几斤几两，不敢太猖狂。晨星早就猜到了结局，也不再撺掇他了。
　　“话说，你把杠铃搬到这里，是以后打算都不回去了吗？”
　　“没有啊。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我这就回家拿。”
　　一根筋的欧阳尧旭没领会到晨星的言外之意，于是她只能把话敞开了讲，“我是说，你守了我那么多天，不用回去休息一下吗？组里肯定也有很多事要处理吧。”
　　话音一落，欧阳尧旭当即拉下脸，盯着她一言不发。被那阴沉的目光盯得脊背发凉，晨星讪讪地闭上嘴，朝他干笑了一下。
　　她并非真想赶他走，而是怕他陷得太深，再也走不出来——是他让她明白，人在这世上，不该只追求一样东西，所以她不能让他重蹈自己的覆辙。但她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份心意传达给他，毕竟若处境反过来，她也决不会丢下他一个人。
　　她搜肠刮肚半天，大概琢磨出了一套说辞，但欧阳尧旭却不给她这个机会，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冷冷地说：“我去接点开水。”
　　细想下来，晨星觉得自己对欧阳尧旭其实也是够残忍的：在他第一次告白之后，告诉他自己只想维持同事关系，可明明说想维持同事关系，却一次次地敲击他内心的软肋，令他的目光始终无法从自己身上移开；后来好不容易确定了关系，又摊上这么一件事，甚至还暗示他放弃自己。这样看来，自己确实是一个贱女人。
　　——但如果自己只能是他人生中的一名过客，晨星宁愿不在他的心间，留下半只脚印。
　　“欧阳尧旭，出来打水么？”
　　无意间在走廊上撞见提着水壶的欧阳尧旭，甯安加快脚步，上前叫住了他。欧阳尧旭愣了愣，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怎么了？”
　　“……没事。可能是这几天没睡好。医院的折叠椅子太硬了。”欧阳尧旭随便找了个借口，“晨星在病房里。你要去看她的话就去吧。”
　　“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换个地方吧。”
　　住院大楼背后的小巷子里，甯安大概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也做好了被欧阳尧旭一壶砸中脑袋的准备。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欧阳尧旭十分平静，好像他说的是别人的事一样。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和汪院长谈过了。考虑到晨星情况特殊，他可以破例让薛琴任参与到治疗当中，而且薛琴任之前给晨星的药，也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我知道。”
　　欧阳尧旭每天关注晨星的状况，自然知道那药的确有效。但他无法原谅他把晨星当实验小白鼠的行为。可自己的心情，比起晨星的性命，终究是不值一提。因此他的回答很明确：“告诉薛琴任，万一失败了，我才是真的不会饶了他。”
　　与此同时，远在他方的螺旋基地，螺旋首领贺程把萧筱单独叫了过来。
　　得益于曾经在娱乐圈工作积攒的人气，萧筱来到螺旋之后，也照旧过着众星捧月的日子。相较之下，约瑟夫·李虽同为干部，围绕在他身边的，却总是风逸才、戴素楠和陈欣怡几人，就好像空巢老人一样可怜。贺程开门见山地问：“你对约瑟夫·李，是如何看待的？”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萧筱有些摸不着头脑。贺程笑了笑，稍微扩展说明了一下：“当年，盖亚之光被消灭后，螺旋成了异类界的第一大组织，并且随着人手的扩充，狗部门也不得不忌惮起我们来。然而没辉煌多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组织突然出世，明里暗里搅黄了我们好几次行动。我的父亲——他是螺旋的初任首领——看出它的带头人是个聪明人，就想拉拢他，却不料最终被翻了老巢，没几个人活下来。”
　　萧筱明白他是在讲螺旋与塞勒涅过往的恩怨，遂安安静静听着。
　　贺程继续道：“那时，我就怀疑对方来头不一般了，只可惜组织伤亡惨重，没能马上着手调查。休养生息了几年后，我让一个新人潜入塞勒涅，探些线索出来。但那个老头，似乎第一眼就看出他是我派去的奸细了。
　　“于是我来了一出将计就计，想看看他到底要耍什么把戏。第一次联络时，他说我们的据点早就被狗部门知道了，而我们之所以还能安然无恙，是因为暂时对狗部门构不成威胁。一开始，我还不相信，但直到后面在据点周围发现了狗部门的人，我们才连忙转移了阵地。
　　“第二次联络时，我问他为什么知道我们的旧据点暴露了，他却叫我再换几次地方，还说必须按照他的指示行动，才能完全躲过狗部门的眼线。迫于形势紧急，我们只能听从。
　　“在之后的联络中，他告诉我，塞勒涅的实际首领，并不是怀珺衡。为了逼他背后的人现身，我和他一齐策划了杭城七中的事件。虽然没成功，但也算是取得了不小的成绩。再后来，就是塞勒涅的分裂了。”
　　贺程一次性介绍完背景，顿了一下，问：“如果你是我的话，你觉得他能够信任吗？”
　　萧筱迟疑片刻，摇了摇头。
　　“为什么？”
　　“他能知道老据点暴露、怀珺衡是敌方的间谍，说明他一定有特殊的门道。既然他不愿分享这门道，就无法证明他没有二心。”
　　贺程笑道：“简单来说，就是这个道理。不过，令我对他起疑的原因，还有一个。”
　　萧筱想了想，“难道，是姜正文？”
　　贺程脸上笑意加深，他很高兴这次对话谈得格外顺利，“当初，他承诺过我，会把姜正文作为礼物带回来。然而，我却只收到了‘蜂巢塌陷，无法带出’的消息。你觉不觉得，他是在故意包藏姜正文？”
　　萧筱毫不犹豫地答道：“有这个可能。”
　　贺程知道已经不用再多说什么了，“风逸才在外的行踪，总是让人捉摸不透。我的手下跟踪了好几次，均以失败告终。现在，我把这个任我交给你。一定不要让我失望。”
　　萧筱看了他一眼，无声出去了。贺程目送着她，双眼盛着阴险的笑意。
　　虽然他给她讲的故事，与现实八九不离十，但并不代表他已经全盘托出——在正式与约瑟夫联络前，他从他那儿收到了一句话：“你的命，是我给的。”
　　其实贺程与其父亲的关系，并不是非常和睦，所以在收到那封预告着螺旋覆灭的神秘信件之后，贺程选择了独自跑路，从而侥幸活了下来。而当得知约瑟夫就是那封神秘信件的寄件人时，在他心头的翻涌的，不是对恩人的感激涕零，而是畏惧、兴奋、紧张和不可遏制的杀意。
　　他当然明白以狗部门的作风，绝不会因为所谓的构不成威胁就放任不管。他料想应该有更大的阴谋在里面。因此除了尽可能扩大组织势力，让螺旋恢复当年的风采之外，要想打败现在的管控局，约瑟夫那不知底细的“门道”，必不可缺。
　　这时，贺程的跟班走过来问：“老大，你觉得萧筱能成功吗？”
　　贺程一副运筹帷幄的姿态，“成功了，最好。失败了，也没事。反正不是我们自己的人去就行。”
　　跟班溜须拍马地道：“老大不愧是老大！从塞勒涅转过来的那批人里，也是听萧筱的居多。那老头就算再厉害，也耐不住人多势众吧。”
　　贺程拍了拍他的肩头，“准备准备，看好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