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127、十二月二十三

　　凌晨，甯安留在旅馆里保护周立军和周末，秦莘野则和施杨蹲点于鑫源小区，守株待兔。秦莘野已从甯安那儿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缘由，迫不及待地想亲眼瞧瞧这传说中的异噬细胞究竟有什么神奇功效。施杨哪儿不知道这瓜娃子的脑子里装了什么东西，默默取出一根香烟糖，抽烟似的叼在嘴里：“沈连寂没和你一起来？”
　　“在家学习呢。”讲起学习，秦莘野真心觉得它是自己的一大情敌，无论如何争都争不过的那种，“他那细皮嫩肉的，过来多危险呐，还不如老实在家洗干净等我享用。”
　　施杨：“……”
　　比起周立军和周屏的恬淡感情，这对总是有意无意地塞人满嘴狗粮，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何况，”秦莘野忽然话音一转，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这次可用不着我家连寂出场。”
　　施杨来不及琢磨对方弄的是什么玄虚，就听窗外悄然间升起了一阵异样的动静——时而窸窸窣窣，好似一堆爬虫亲吻过地面的声音；时而咯咯作响，好似谁的牙齿在受不了严冬腊月的砭骨寒气，止不住地打颤一般。秦莘野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感，有条不紊地扭了扭脖子，十指交叉，活动了下手腕：“施杨，正式开打前，我有个问题要问你。我若是把这家拆了，应该不用支付任何赔偿吧？”
　　施杨沉思片刻，认真回道：“我先问问老家水泥够不够。”
　　“哈哈，去吧去吧。走好不送哦～”
　　施杨前脚刚走，窸窣声和咯咯声便由单声道的窗边蔓延至了双声道的四面八方，细密而连绵不绝，可谓3D立体声环绕，简直到了让人头晕目眩的程度——当然，这仅是对普通人而言。秦莘野双手交叉于胸前，百无聊赖地在心里计数起敌方到达战场的时间来。而后，她觉得差不多了，双手抄起匕首，微微俯下身子，突然间猛地跳起，于刹那间爆裂开的玻璃碎片中，以破竹之势，精准地刺中了企图破窗而入的大黑影。
　　黑影遭这一猝不及防的大力攻击，向后一仰，附有钩爪的附肢不禁脱离了住宅楼的外墙。秦莘野掐准时机，抽出匕首，以其为踏板，双腿一蹬，轻盈地跃回了屋内。
　　黑影坠落到地上后便不再动弹了，远远望去，宛若一摊恶心的烂泥。秦莘野瞥了一眼缓缓走出来的施杨，问：“那家伙，你刚才看到了没？”
　　“嗯。”施杨轻轻应了一声。
　　“……蜘蛛？还是蜘蛛精？”
　　方才有施杨坐镇，敌方就是想靠近也不敢，于是秦莘野故意给他制造了机会。而他也不负所望，乖乖现身了。尽管没与那黑影来个亲密接触、且只有一瞬间，但施杨确实看到了他的全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从其背上伸出的又尖又长又硬的六条节状附肢；其次是一张五官扭曲得分不清性别的脸，从其披散的长发来看，应是女人；她皮肤苍白，乌黑的血管遍布全身，无腿，裸露又湿漉漉的身体在并不太明亮的月光反射下，配合着咯咯的怪笑声，散发着诡异而阴冷的寒光——“她的气味和异类不同，甚至和你的有点像，”秦莘野说，“应该就是你所谓的异噬细胞宿主了。”
　　“霍诗雨？”
　　“不清楚。不过，好像只来了她一个的样子。”秦莘野恭敬地向上级征询意见：“怎么办，下去看看？”
　　施杨二话没说，自顾向门外走去。秦莘野站在窗台上，张开双手，一坠而下。
　　在坠落的过程中，秦莘野发现了不少黏附于住宅楼外墙上的丝状物——果真是蜘蛛精。她在心里想道。眼见快落至地面了，她不慌不忙地调整好姿势，将匕首用力往墙上一刺，同时双脚踩住墙面，继续下滑了好一段距离后，终是战胜了来自地球深处的强大引力，帅气地平稳降落于地。一会儿后，悠悠乘电梯下来的施杨也到了。
　　“蜘蛛精”摔成了一团烂肉，像血一样的可疑液体溅洒了一地，恶臭扑鼻。秦莘野转过头，捏住鼻子，皱起眉头道：“你确定盖亚之母认准了你家？如果她真认准了你家，怎么会只有这么弱的蜘蛛精过来？”
　　话音刚落，埋在烂肉底下的一条附肢就忽然猛抽了一下；随后，烂肉、其他附肢以及洒在草地上的深色液体逐渐归位回流，没几分钟，“蜘蛛精”赫然复活！
　　异类的自愈能力再怎么强，也能够在不依靠医疗器械或药物的情况下，自动修复身体所缺失的某部位，遑论器官归位、血液回流。秦莘野见多识广，却也不曾听闻哪个的异类的自愈能力如此牛掰——这种程度，就连沈连寂也无法企及。但不管怎么说，异噬细胞的厉害，她心里有数了，亦不由得瞪大双眼，激动难耐地说：“我收回刚才说的话，这也太酷了吧！”
　　“蜘蛛精”瞅了两人一眼，六只附肢一蹬，跃了出去。秦莘野问：“她怕不是在别处给我们准备了超级大礼包，追吗？”
　　“追。”施杨铿锵有力地下达了指示。
　　秦莘野吹了声口哨，瞥了瞥鳞次栉比的住宅楼，“的确，在这里打起来可不太方便。”
　　“蜘蛛精”一路往状元镇的工厂跑去，偶尔还会停下来看看身后的两人追上来没。部分工厂基于环保政策、夜间电费较低等现实原因，喜欢半夜开工。二人去往的工厂正处于停工状态，老板已经携款逃跑了，四下无人，除了经久不衰的机油味外，就只剩下一堆没人要的破铜烂铁，根本不见“蜘蛛精”的影子。施杨环视了一下周围，奇怪地看向秦莘野。秦莘野道：“周围汽油味太重，闻不出来。”
　　说罢，她又察觉到了什么，顿时转头向后看去。只见缓缓落下的卷闸门背后，“蜘蛛精”按下一个打火机，在卷闸门完全关闭的前一刻，将其丢了进来。然后，熊熊的火光霎时间照亮了整座废弃工厂。
　　周立军知道窗下的人各自带着霍诗雨的一部分，但他想不到她竟能同时控制那么多人。就在他苦于前后退路都被封禁的时候，甯安咬紧牙关，于门外敌人闯入的前一秒，御起一阵风，将两位保护对象送出了旅馆。后入的敌人拥有将身体某一部分化成金属的能力，见目标逃走了，立刻跳下楼，与同伴们一同追了过去。
　　而只身留在旅馆内的甯安血流不止，意识也逐渐被无力感侵蚀。他费劲最后一丝力气，拿出手机，刚想通知施杨，却见一双黑色布鞋从他身边路过，来到窗边，在窗边停驻了会儿，随后转过身，正面他的视线。甯安认识来人，亦为他的出现感到无比震惊，但他实在没额外的力气表现他此刻的心情，合上眼，晕了过去。
　　托载周立军父女的气流随着主人的昏迷而突然消散，周立军为护住女儿，赶紧将其抱在怀里，自己背朝下摔在了地上。周末慌忙扶起父亲，查看他是否有受伤；周立军知道敌人就在不远处，没时间给他们多做停留，遂抓起周末的手，即刻奔了起来。霍诗雨自当不会放过他们，扯下一根头发，把它变成一块针状金属，径直向周末投掷了过去，然后趁其手臂中招倒地的空隙，命手下们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好久不见啊，周明军——”霍诗雨上前一步，在周立军面前站定，哂笑道，“不，应该叫你周立军才对吧。”
　　霍诗雨在这具容器里生存了十四年，十四年，足以将一个与她毫不相关的人改造得与她原本的相貌一模一样，也足以让一对黯然无色的眸子重现光芒——那是仇恨的颜色，怨愤的光，不将仇视之方置于死地、碎尸万断，就绝不会熄灭的复仇之火。周立军深知自己背叛了盖亚之光全体的信任，但除此之外，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至今也不曾后悔。他挡在周末身前，笃定地说：“这是我和你两个人的恩怨，不要把不相关的人卷进来！”
　　“我哪里把不相关的人卷进来了？”霍诗雨不以为意，“这些人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我’，现在也是半个‘我’的状态，不正是你‘我’间的恩怨吗？”
　　周立军明知对方在强词夺理，却想不出反驳她的话，沉默片刻后，说：“当年是我背叛了你们没错，但末末，这一切和我的女儿无关，所以……”
　　霍诗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父亲，真是好伟大的存在啊。”
　　周立军：“……？”
　　“难道不是吗？”霍诗雨戏谑道：“十四年前，你为了她，违抗了我的命令，甚至不惜给我陪葬；十四前后，得知我要杀她报仇，用不着我特地做什么，你就主动现身了。如此感天动地的父爱，还不伟大吗？”
　　周立军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你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末末，而是我吗？”
　　“终于发现了吗？”霍诗雨为对方的反应之慢而连连咋舌，“这十四年，你一直沉睡在我体内，不管怎么叫都叫不醒，我就是想向你复仇也没办法。后来，塞勒涅的人给我支了一招，让我用你的女儿逼你出来。我当时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结果，居然真的奏效了。”
　　周立军明白自己彻底中计了，不禁紧握起双拳，低下头，咬牙切齿地说：“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要杀要刮随你，但相应的，请你放了我女儿。”
　　周末眼眶含泪：“爸爸……”
　　“嗯……”霍诗雨故作苦恼地踌躇了会儿，倏地表情一变，狰狞一笑：“你放心好了，你的女儿，我会好生招待着的。毕竟只要有了她，无论叫你多少次出来都不成问题，而我，也可以杀你百次千次乃至万次！”
　　周立军不料对方已经对他恨到了这种程度，震撼之余，更是感到了无比的心痛。他转头看了周末一眼，意思是他等会儿会想办法吸引霍诗雨的注意，给她制造逃跑的空隙。周末拼命摇头，想着一定会有两全的方法，以眼神告诉他不要冲动。周立军心意已决，转回头，看向霍诗雨，目光如炬：“你想杀我的话，那就来吧。我就站在这里给你杀！”
　　“话可是你说的，不要后悔。”
　　霍诗雨右手变成利刃，骤然一个加速，“咻”的一下刺穿了周立军的胸膛——周末的双瞳猛然一缩。
　　这一刺并不能消除霍诗雨的心头之恨，她动了动化出尖刀的手臂，本想抽出后再扎一刀，却发现自己的手臂被牢牢地固定在了对方的身体里，而且顺着刀刃流下来的，不止血一种液体：“你……”
　　周立军咳了口血，紧抓着霍诗雨，大吼了一声“逃”。周末泪如雨下，使劲摇头拒绝，但听父亲说了下一句话后，终于绷不住了，爬起来，狂奔了起来——
　　“能生下你，真是太好了。”
　　“站住！”见有几人不安分地欲追周末而去，周立军马上冲他们喊道：“你们要是敢动一步，你们主人的安全，我就不敢保证了！”
　　霍诗雨嗤之以鼻：“怎么，你以为你弄点磁力出来，就能杀我了？”
　　“磁力杀不了你，但火可以。”为了保护女儿，周立军早就做好了觉悟：“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出现，我在身上绑了好几瓶汽油，刚才又在旅馆顺捎了一个打火机。”
　　“原来如此，难怪我就说刚才刺入的手感不对，再加上这股迷人的味道……原来如此，不得不说，你准备得还真是充分。但可惜，我并不吃你这套。”
　　话音一落，其他人就纷纷追周末去了。霍诗雨看着周立军的惊愕表情，揶揄道：“我都被你杀了那么多次，还会怕这一次吗？”她抢来对方手中的打火机，灿然一笑：“做好心理准备吧，我的复仇，才刚刚开始。”
　　说罢，她毅然决绝地按下了打火机。顷刻间，火苗蹿升，将二人吞噬其中。
　　烛天的火海席卷了整座工厂，每一处氧气都在痛苦地燃烧，被迫与碳结合。“蜘蛛精”转过身，正欲得意洋洋地离去，却见本该被火烧死的两人竟然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眼前。秦莘野灰头土脸，衣服上染了好几点焦黑之色；一旁的施杨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俩擦了擦脏兮兮的脸，一齐射出犀利的目光，离弦之箭般地命中了“蜘蛛精”的脑袋。“蜘蛛精”这才意识到自己招惹了最不该招惹的大佬，胆怯地抖了下第一对附肢，强装镇定的样子仍是掩饰不了对他俩逃出工厂的惊诧——她虽事先封锁了工厂的其他出口，但秦莘野和施杨，一个有“放大”的异能，一个天生扛鼎的神力，合力打出一个出口，还不是小菜一碟的事？
　　“哼哼，我该如何料理你呢？油煎，清蒸，还是火烤？”秦莘野方才吃了一堑，非常生气，尽管她表明上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不管是哪一样，都好令人兴奋啊。”
　　此话一出，“蜘蛛精”知道自己活不过今晚了。可就算毫无胜算，她也还是决定赌一把，率先朝两人发动攻击，吐出了两团蛛丝。秦莘野轻轻一跳，轻松躲了过去；施杨纹丝不动，微微一个侧头就搞定了——其他人若是见了这副情景，早乖乖跪下来叫“爸爸”了。
　　而“蜘蛛精”却偏不信这个邪，又吐出了好几根蛛丝，似欲将他们裹成虫茧，忽的又喷出几张蛛网，想将他们收伏于地。秦莘野刻意放水逗她玩，施杨则默默在一边看戏吃瓜。不一会儿，前者蓦地收起匕首，转身对后者道：“我玩腻了，你来解决她吧。”
　　秦莘野出任务时向来随心所欲，碰到感兴趣的猎物就居高临下地玩弄一把，遇上不屑一顾的垃圾就任性地抽身走人——旅游都不带这么惬意！当初三组只有他俩时，施杨没少为这位姑奶奶收拾烂摊子。即使是三组扩充了的现在，他也依旧是秦莘野座下牛马，没有反抗的于地。得令的牛马上前一步，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突破了蛛网的层层阻挠，瞬移般地来到“蜘蛛精”的面前，一把掐住了她的脸。
　　“蜘蛛精”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于一阵撕心裂肺的悲鸣中，一点一点的化成了脓水。秦莘野对有这么听话的牛马很是高兴，捏住鼻子，小步踱过来，奖励似的拍了他一下：“她应该不会再复活了吧？”
　　施杨盯着地上那摊散发着恶臭的血水，毫不动摇地说：“应该不会了。”
　　“说起来，我一直觉得奇怪了。她为什么特地引我们到这里来，然后用火烧死我们？”
　　“大概，是因为我吧。”
　　“嗯，也只有这个可能了。”秦莘野侧目而视，嘴角勾起一道坏笑：“毕竟再怎么说，你也是当年杀死她的凶手之一，想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我怎么觉得她是因为知道了你有无效化的能力，所以才选择了这种方式？”
　　施杨沉默片刻，转身离去。秦莘野暗暗笑了一下，蹦跶着跟了上去：“不打119救火？”
　　“你打。”
　　“手机拿来。”
　　与此同时，周末连滚带爬，跑到有建筑物的地方后随便找个角落躲了起来。她明白，周立军已经死了；她也明白，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可除了在砰砰的心跳声中祈求不被发现外，她不清楚自己还能做什么——盼望谁来救她？怎么可能？她周末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有人来救她？
　　依稀的脚步声渐近，周末下意识地缩起身子，抱住头部，闭眼咬牙地等待厄运降临。然而下一秒，几声突如其来的惨叫响起，叫喊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随后，伴随着一股浓浓的焦味，世界陷入了一片死寂。
　　周末知道，那个人就站在她的面前，可她不敢看他，因为她不知道他是敌是友。顷刻后，她鼓起勇气，缓缓抬起了头，随即，抱着脑袋的双手垂了下来：“怎么是……你？！”
　　楼莲俯下身，将惊魂未定的周末一把抱在了怀里，“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