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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十二月二十二 ...

  •   由于散播异噬细胞的犯人还在外猖狂,即便到了周末,部门上下的忙碌程度也丝毫不亚于工作日。施杨纵使来了也不会干什么正经事,但他觉得经过昨天的促膝长谈后,还是给周末一点单独的空间比较好,遂将没打完的盹儿带到了办公室打。甯安轻轻敲了敲门,进来道:“施杨,可以打扰一下吗?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施杨:“……”
      “周末,是周立军的女儿吗?”
      此话一出,施杨猛地睁开了眼,好半天没出一气。甯安叹了口气,道:“果然啊。”
      这个推论实则并不难得出。照施杨的性格,他断不会收养一个和他毫无瓜葛的女孩,所以周末一定与他认识的人有关。而他所认识的人中,周立军当推首位,加上他俩同姓周,结论自然不言而喻——甯安不知道周末的母亲叫周屏,故而不知道她实则是随母姓,但换个角度,说她随其亲生父亲,即周立军姓,也未尝不可。
      “你的无效化能力,”甯安又说,“我可以大胆猜测,来自于异噬细胞吧?”
      施杨眼波微动,以沉默作答。
      “是周立军吗?”
      “……”
      “什么时候感染上的?”
      “大概,”他顿了顿,“是在最后一面。”
      “你没关系吗?”
      施杨清楚对方的这一问,包含了两个意思:一是“异噬细胞没吞噬你的细胞吗”,二是“你没成为感染源吗”。而施杨的“没关系”亦包含了两层意思:他的细胞无可避免的被异噬细胞吞噬了些许,毕竟这帮外来侵入者若是死亡了,就分泌不出异肽素,而他也就使用不了无效化的能力,可不知为何,异噬细胞在他体内的比重一直维持在一个微妙的范围内,没有进一步吞噬他的体细胞;至于感染源,这么多年来,与他接触过的人数不胜数,也没谁“发病”,所以毋需担忧。甯安会意,问:“为什么会这样?”
      “薛琴任推测,应该是我的无效化能力在一定程度上压抑了异噬细胞的活性。”
      施杨尽管如此说了,但他心里明白,这一切都是周立军事先计算好了的。不然,他说不出“我的孩子,就请你多担待一些了”这种话。
      “原来如此,正所谓自己给自己设定了限制吗。那周末呢?”
      “就目前来看,应该没什么问题。”
      “施杨,我接下去的问题可能会让你感到不快,但有些事,不是一句‘信任’就能够草草解决的,所以我必须问你一句。”甯安严肃地问:“周立军,是真死了吧?”
      施杨顿了顿,笃定道:“死了。”
      “为什么没能带回他的尸体?”
      “瓦斯爆炸,不知道把他的尸体炸到哪里去了。”
      施杨没有向任何人提过他把现场伪装成事故的原因,但其实也很简单——他不想他的尸身被部门和设施糟蹋。
      “这些事,周末知道吗?”
      施杨顿了一下,“我都和她说了。”
      “她能理解吗?”
      施杨想起了昨晚从周末被窝里传出的啜泣声,沉下声音说:“应该吧。”
      周末较同龄人而言,更为成熟和理智。只要施杨好好向她解释个中缘由,甯安谅她也该会理解:“此次传播异噬细胞的犯人,你怎么看?”
      “不知道。”与前面的吞吞吐吐、犹犹豫豫的作答不同,这句话,施杨回得极为干脆爽快,好似不想与此事有任何牵连一般。
      “犯人正在有目的地移动,你知道吗?”
      “有目的地移动?”
      甯安将燕川市的地图平摊于书桌上,拿马克笔在上面做起记号来:“中明路,前学县,再到源丰路,这些出现过异噬细胞感染者的地点都位于同一个方向。把它们用直线连接,并将直线延长下去的话,下一个,就是你现在住的鑫源小区。”
      施杨抬头看了甯安一眼,二话不说,抓起椅背上的外套,自顾飞奔了出去。甯安紧跟其后。然而他们还没跑出几步,就听施杨的手机响了起来——周末颤抖的声音通过听筒,顺着施杨的听觉神经,将他的理智轰然冲散了:“大叔,爸爸来了。”
      施杨记得很清楚,他亲手杀了周立军,亲手烧了他,决绝地将他只身留在了爆炸中心,再眼睁睁地看着隔离设施在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中变成一座废址。当时的他为了防止周立军的尸身落入部门手中,可谓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
      他知道,单一个爆炸不足以保证部门一定会放弃他,毕竟爆炸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哪怕仅留下一只手臂,也会被回收利用,所以他特地先烧了周立军的尸体,之后再用爆炸掩盖。虽然周立军不知所踪,是他终生的遗憾,但哪怕他的尸体不是被爆炸的冲击波冲得下落不明,而是被哪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偷盗走了,施杨也不觉得他们能从那具里外烂透的焦尸上得到什么。那么,周末口中的“爸爸”到底……
      施杨的忐忑不安通过微微流动的空气,丝毫不差地传递给了甯安。甯安拍了下他的肩,说:“走吧,周末还在等你。”
      听此,施杨精神一振,点了点头,用力踩下油门,开车驶出了车库。
      施杨和甯安赶到时,周末正和那位不请自来的客人坐在客厅里,有说有笑的样子,但从其红肿的双眼来看,明显大哭过一场。来人从外貌上讲,与周立军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瘦削的脸与臃肿得有些奇怪的身材完全不成比例,可施杨却透过他那双称不上漂亮的眼睛,看到了当年周立军的影子。客人在看到施杨的瞬间愣住了,而后从沙发上站起来,向两人莞尔一笑。甯安最先反应过来,问:“你是……”
      “这具身体的原主,我不太了解。”来客答道:“不过我的名字叫周立军。”
      “你真是周立军吗?”施杨不以为然,双目圆睁,浑身充满了戒备之意,大步上前道,“还是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的冒牌货?”
      男人任由施杨揪住他的衣领,熏得他满脸烟味,笑了笑,道:“你有很好的完成我给你的托付嘛,谢谢你。”
      此话一出,施杨的两手立刻软了下来。周末赶紧前去把他俩分开,插在两人之间,张开手护着男人,斩钉截铁地说:“大叔,他真的是爸爸!”
      施杨愣愣地看向她。
      “如果他在撒谎的话,我看得出来!”周末极力为身后人辩护道:“他真是爸爸,我不骗你!”
      周立军俯下身,一面安慰女儿,一面以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脸色难看的施杨,“没关系的末末,你大叔已经相信我了。他只是在情感上,一时难以接受而已。”
      施杨:“……”
      “周立军已经死了,”甯安冷静地说,“如果你真是周立军的话,还麻烦你把你站在这里的原因解释清楚。”
      “当然,”周立军看了眼略显担忧地看着他的周末,直起身子,随即换成了认真的表情,“这同时,也是我来找你们的理由。”
      入座后,周立军不紧不慢地向众人讲述起了他时隔十四年再次现身的缘由:“当年霍诗雨,即‘盖亚’的异噬细胞在人群间散播开来后,有一名感染者没被部门隔离起来,而他,如今已经彻头彻尾地变成了霍诗雨。在外面传播异噬细胞的,正是她。”
      甯安摸了摸下巴:“部门当年的隔离工作,果真出现了疏漏?”
      “不是的。”周立军纠正道:“那名感染者是在部门的隔离工作开展前被抓走的。”
      “被谁?”
      “一个叫‘螺旋’的异类组织。他们当时的势力仅次于盖亚之光,一直想方设法地试图取而代之,称霸异类界。奈何他们组织缺乏相关方面的研究人员,消化不了霍诗雨这块烫手山芋,于是把她关了起来。后来‘螺旋’被塞勒涅歼灭,霍诗雨也就转为塞勒涅所有了。半个月前,塞勒涅忽然把她放了出来。然后,告诉了她一件事。”
      “什么事?”
      周立军看了眼周末,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我有一个女儿。”
      施杨的双瞳骤然放大。甯安震惊道:“那霍诗雨……”
      “异噬细胞能感应到相互间的存在,我当年做了什么,她一清二楚。”周立军放下手,看向甯安和施杨,低下头,恳切道:“盖亚之光被我灭掉后,她逼我去重建;我即使拼尽全力,也无法彻底消灭她。这十四年,仇恨更是将她的力量增强到了我所能压制的范围外。而我光是控制这具身体,就已经几乎费了全力,也很难再像以前那样使用磁力了。我这次来,就是想请你们保护好末末。拜托你们了。”
      施杨听了,不声不响地径自步入里屋。周立军迟疑一秒,对甯安道:“麻烦你看一下末末。”
      “爸爸……”周末拉着他的手,不想让他走开。
      “没关系。”周立军拍拍她的脑袋,慈爱地说:“你施杨叔叔现在亟需开导,我稍微和他谈一会儿后,马上来陪你。”
      周末踌躇少顷,极不情愿地松了手。
      “霍诗雨似乎已经知道这里了。”甯安说:“藏身的地方,就交给我吧。”
      “嗯,谢谢。”
      施杨来到阳台,靠着护栏,略显惆怅地拿出一根烟抽起来。周立军轻手轻脚地凑近问:“介意给我一根吗?”
      施杨淡淡地瞅了他一眼,从兜里掏出烟盒。周立军取出一根,毫不客气地道:“火。”
      施杨再从兜里摸出打火机。点燃后,周立军用力地抽了一口,感叹道:“时隔十五年的第一根烟吗?你又换牌子了。”
      施杨:“……”
      “我没说错吧?”
      “嗯,换牌子了。”
      周立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说的不是烟,是末末。我就说屏屏怀的是女儿,你当初还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施杨顿了顿,艰难地开口道:“周屏她,已经……”
      “我知道。”周立军打断道,“末末都和我说了。不是你的错。”
      “……”
      “不过,我还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你居然骗末末说,你领养她是为了这座房子。”周立军笑道:“你一个老家开水泥厂的小少爷,还会在乎这一间两间房?十间百间还差不多。”
      “太夸张了。”
      “说说而已,有必要那么较真吗?再说,你家的财产可远不止十间房。”周立军再抽了口烟,收拢了开玩笑的语调,“其实,你不用在意的。”
      施杨:“……”
      “彻底根绝异噬细胞复活的方法只有焚烧,所以你当时没做错。”周立军顿了一下, “能再答应我一件事吗?”
      施杨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
      “我尽管暂时取得了这副身体的控制权,但指不定什么时候被那女人压下去。况且,要是被她感应到我和你们在一起,只会让你们还有末末陷入危险,所以……”
      “以前你不在,那孩子只能由我照顾。”施杨刚毅果决地拒绝:“但现在,你就在你女儿的眼前,却还要我替你履行本属于你的责任吗?”
      话音刚落,周末就冲过来抱住了周立军。她紧紧抓着他的衣服,磨蹭着他的腰,轻声抽噎着说:“爸爸,我不要你走……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霎时间,周立军百感交集,热泪盈眶。他哪里不想和女儿多待一会儿?但基于现实的考虑,离开,是最好的选择。甯安道:“藏身的地方,我已经安排好了。如果你担心霍诗雨的意识觉醒,我找人陪你们就是了。”
      “爸爸,不要走……”周末哀声劝道:“不要离开我……”
      周立军明明没有眨眼,两颗硕大的泪珠却落了下来。他看看甯安,看看施杨,再看看周末,更多的眼泪流了出来。片刻犹豫后,他蹲下身,紧紧怀拥着周末,点头道:“我知道了,爸爸不会离开你的。”
      虽然得到了肯定回复,周末却依旧不肯松开周立军,因为她怕失而复得的父亲仅是她做的一场美梦。周立军理解女儿的不安,牵起她的手,对另两人道:“走吧。”
      甯安给周立军父女安排了某座比较隐蔽的旅馆的一间双人房,为了尊重周立军的意愿,没派部门的人来保护他们,而是自己留了下来。他本想让施杨留的,但他却说不想打扰他们父女团聚,头也不回地走了。甯安想,他尽管明面上没表现出来,但实际上,还是难以面对周立军,那个曾经被他亲手杀死过一次的兄弟吧。
      趁周末给两人泡茶的空隙,甯安问周立军道:“周末,是异噬细胞的宿主吗?”
      “是的,”周立军抬眼看向正在等电水壶烧水的周末,眼里充满了复杂的深意,“我感觉得到。”
      “那她……”
      “她继承了我对异噬细胞的抵抗能力,所以霍诗雨才没法对她为所欲为。更何况,她若是敢对末末动手,我绝对不会放过她!”
      说这句话的时候,周立军的眼中闪烁的,不是一位父亲对孩子的无限爱意,而是当年在战场上,作为一名军人,面对敌方时的那种坚决甚至凌厉之光。就私心而言,甯安非常想与他探讨一下关于异类存在的话题——究竟是怎样的遭遇,让他做出了毁灭盖亚之光这个决定?然而他又不好打搅他与周末的来之不易的再会,遂忍着没开口。周立军笑了笑,道:“你的眼神,和以前的我很像。”
      “嗯?”
      “我知道,你和我是两类人。但或许是因为我们两个有过类似的想法吧,所以眼神才有点像。”
      甯安隐约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正想将他犹豫了许久、也困惑了许久的问题问出口,却听他道:“你想要的答案,我给不出。”
      甯安不禁略显失落地垂下眼帘。
      “我是个软弱的人,一度崩溃绝望过的我,是不可能知道答案的。不过,只要你坚持下去的话,一定会找到的。你和我不一样,你是个坚强的人。”
      这是甯安平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说“坚强”,故而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况且,他并不认为自己哪里坚强了。可不管怎么说,对方的好意和鼓励,他的确收到了。然周立军这个向来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家伙,非但没察觉到甯安的感激之情,还毫无自觉地脱口而出了一句极其破坏气氛的话:“能在施杨那臭小子手下做事的,都是坚强又伟大的人物。”
      甯安:“……”
      刚复活就有心情开玩笑,果真是一个笨蛋!
      周立军捧腹大笑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拾回了话音:“哈哈,开个玩笑而已嘛,别气别气。不过,刚才说你坚强的那句,我是认真的。”
      “我想让部门接纳一个异类,”甯安低声地说,“但到最后我才发现,那个异类根本不想被我们接纳。”
      “这种情况,确实会有。将来怕是还有比这更艰辛的事还在等着你吧。”周立军想了想, “你选的这条路,注定是困难而漫长的。我不会劝你放弃,也不会叫你坚持下去。我只希望你记住这一句话:放弃也好,坚持也罢,不论以后发生什么,千万、千万一定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甯安看着纵然熄灭了目光、却仍散发着淡淡的感人光辉的周立军,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虽然没有问得想要的答案,但忽然间,甯安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了不少。恰巧周末泡好茶,端着托盘走了过来。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品尝她的手艺,就听见一阵敲门声响起。甯安与周立军对视一眼,步伐轻盈地来到门边;后者则带周末躲到了房间里面。甯安透过猫眼看了下门外的人,是名服务生,似乎是来送晚餐的。
      由于门后迟迟没有回应,服务员又敲了敲门,说:“客人您好,我是旅馆的服务员,来送晚餐的。”
      甯安他们没向旅馆预定晚餐,因此这名服务员究竟是被人骗上来的,还就是敌人本身,不开门,恐怕不得而知。可甯安没法冒开门的险,遂试探性地道:“我们没点晚餐,你送错了。”
      服务员低头确认了一下,发现自己送错房间了,抱歉地说了声“打扰了”,把餐车转向了对面的房间。谨慎的甯安又贴在门边警惕地观察了外面好一会儿,确定服务员离开后,才刚转过身,却见一个金属制的东西突然从他身体里伸了出来——门外人听声辩位,用一把锋利尖锐刀刺穿房门,贯穿了他的身体。
      尖刀猛地收回,甯安无力地倒在了地上。他看着跑出来的周立军,使出吃奶的力气,从咯血的喉咙里挤出一句:“快……逃……”
      为了应对这种突发状况,甯安特地要了三楼的房间。房门在对方的狂打滥砍下摇摇欲坠,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突破。周立军当机立断,抱起周末,往窗边冲了过去。可他跑到窗边后才发现,他们逃不了——
      窗户下,十几个两眼发着阴冷幽光的人整齐地站成三排,如举行宗教仪式似的高举着双手,宛若在等待他们跳下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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