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中華》徐鹭羽

52、静寂陈列馆

　　段灵瑞拿到第一个硕士学位那一年，去了一趟英国，理由他应该说过，但是我忘记了。总是见闻比较吸引我，其它的东西大概连他自己也不见得关心。
　　那其实并不是他第一次去英国，他在约摸12、13岁的时候也曾经随父母拜访过在那里定居的亲戚。那一年，他遇见了一个人。是个年轻男人，自称是德裔，是个收藏家。
　　段灵瑞说自己是在街角的书店里遇见那人的，他们看上同一本植物图谱。陌生男人有一头颜色很浅的金发，他对这个会说英语的小男孩大加赞赏。随后段家夫妇来找段灵瑞，又和这个人愉快地聊了一阵。段灵瑞记得他被称呼为Mr.C。随后，段家夫妇拒绝了Mr.C邀请他们一家到自己的别墅里做客的好意。

　　为什么特意提起这件旧事呢，因为在十几年后、段灵瑞取得学位的那次旅行中，再次遇见了Mr.C。

　　“说起来，那次的再见面我也很意外，主要是他实在可疑。十几年过去，我已经是成人，他应该也到中年。我知道有些白人特别看不出年纪，但总不该一点变化都没有，尤其是头发的颜色也没有变。那种天生的白金色是不可能靠染色完全模仿的。”

　　头发颜色极浅的血统都有一个特点，他们的发色会随着年龄增长而变深，最终成为褐色。德国这样的人很多，少年乃至青年时候发色呈现出白金色，但过了这个年纪也就没有了；所以很多金发碧眼的人非常珍惜自己的金发，不管是金黄色或者白金色，因为天然的浅色是年轻和非混血的明证。

　　二十几岁的段灵瑞见到了不知为何仍然是青年人的C，神差鬼使地上前打招呼。C认出段灵瑞，似乎十分惊喜，仍旧热情地邀请他到自己家里做客。天色不晚，段灵瑞大概也觉得自己如今不需要顾忌许多，于是答应。

　　C的屋子在远离市中心的地方，不算很新但十分精致，看得出他是个很有情调的人。屋子后面是花园，遮天蔽日的花园，段灵瑞说那是他见过的最盛大的园圃，鲜花盛开，葳蕤繁密。花园似乎是C最为自豪的部分，领着段灵瑞在茂盛植物间穿行，最后在花园中心的石桌边休息。C说自己去倒茶进来，让段灵瑞坐在那里稍候。
　　段灵瑞说自己自从进入那个好看的花园开始就觉得哪里不对。C很有品位，整个花园的顶部是黑铁铸造的模仿鸟笼的拱顶，不知名的藤蔓纠缠蜿蜒几乎覆满天棚，正午的光线被花叶切割得细细碎碎，一支一支穿入园中，空气里似乎浮着金子。但是花园里太安静了，虽然有细微的风搅动枝叶的细响，但还是太过安静。并非那种没有声音的“安静”，而是……

　　是什么东西也不存在的安静。段灵瑞是这样对我形容的。

　　花开得拥簇却没有闻到香味，拥挤的植物中的石桌却没有半点湿润，铺天盖地的藤叶之下的小径却无一片干枯或落下的叶子。段灵瑞觉得仿佛只有自己才是真实的。

　　后来C端着茶回来了，把小甜饼和茶具摆在段灵瑞面前，然后说：你愿意来真荣幸，我在不远处看你的时候就在想，我花园里就是缺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坐在这里喝茶看书啊。

　　段灵瑞没有喝他的茶就匆忙离开了。

　　因为C和他说话之后折了一朵盛开的花放在盛茶具的盘子里装饰，那根花茎的断口没有浆液。

　　这里不是什么花园，而是一个摆满了植物标本的陈列馆。
　　所有的一切都是死物。
　　不会生长，不会呼吸，也永远不会凋谢。

　　段灵瑞猜想，其实那个叫做C的男人的手，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