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中華》徐鹭羽

53、噫嘻

　　其实基本上所有人都见过噫嘻。
　　在十一二岁，甚至是十三四岁的时候，每个人都至少有一次见过噫嘻，但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没错，不只是我，你也见过噫嘻。
　　要说噫嘻是什么样子，呵呵，我只能告诉你它看上去就是你看见它的时候的差不多年纪，长得极像你身边的某个人，有时候是你认识的谁，有时候是你不认识的谁。没有错，噫嘻的面貌非常普通，看上去只是距离你不远的某个少男少女，它的神情话语，都和你见过的谁谁没有什么差别，你甚至不知道在某天和你说话的那个谁，究竟是本人，还是一个噫嘻。

　　你是否还记得小学低年级时，那个转学来的又胖又笨拙的女孩子？当男孩子们大笑着叫她“肥猪”的时候，你是否注意到是谁开始的？当她眼含泪水地缩在课桌上假装听不到的时候，是谁率先向她丢出了第一块橡皮？
　　哦，你并不记得，因为所有人都在笑，也许你也在，年幼的你不知为何从那个被众人贬低的女孩子身上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优越感。这种感觉是不是非常愉悦呢？“啊，我不是她这样的人，真幸运、真是幸运啊。”
　　你知道吗，那个时候，噫嘻正在你的附近，微笑地看着你。你是不会发现的，因为那个时候的噫嘻是你某个同学的模样，它甚至是那天第一个叫出“她肥得像猪”的调皮男孩的模样，还是那天第一个投出了橡皮的刻薄少女的模样；你哪里会知道啊，甚至曾有一天它还是你的模样。
　　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大家都这样嘛”。如果你质问第一个这么干的孩子，他一定会矢口否认的，因为连他自己，其实也是看到“大家都这样做”而开始的。他不会知道曾经有一天，长着他的脸孔的噫嘻，笑眯眯地对其他孩子说“喂，我们以后叫她肥猪好了”；另一个孩子也并不知道曾经有一天，长着她脸孔的噫嘻，从不知道哪个角落，向瑟缩着的胖女孩扔了一块橡皮。你，和他们一样，都只知道，从那以后可以叫这女孩“肥猪”了，向她扔纸团和橡皮是无所谓的事情。

　　噫嘻在某个你们不知道的时刻，教会了你们取乐。
　　只要你心里没有讨厌过噫嘻，它就能在某天成为你的样子。很像很像你。很像很像。
　　某个你离开人群的时刻，它坐在你的座位上，和后桌的女孩咬着耳朵说：“喂，你看那个肥猪，校服好紧啊是不是？快看啊。”
　　当然了，后桌的女孩这一生都不大可能会发现那一天和她说着这句话的你并不是你，因为她也觉得，你说出这句话并不奇怪呢。
　　谁也不会知道，噫嘻来过。

　　你是否还记得初中时候，年级里那个模样萎靡个子矮小的男孩？当女孩子们围在一起嬉笑着议论他贫穷的家境的时候，你还记得到底是谁告诉你们的吗？当他涨红了脸，小心翼翼地问隔壁桌借一支笔的时候，你还记得是谁用纸巾捏着笔递给他，说着“不用还了”吗？
　　哦，你并不记得，因为这好像是很自然的事情，年少的你不知为何从那个被大家讥笑的困窘少年那里感受到了难以言说的厌弃。这种感觉是不是特别有趣呢？“啧啧，好可怜啊，谁让他又穷又脏呢，讨厌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知道吗，这个时候，噫嘻正在你不远处，意味不明地沉默着。你是不会发现的，因为那个时候的噫嘻是你某个好姊妹的模样，它甚至是那天第一个指出“他的校服有补丁”的可爱女孩的模样，还是那天第一个故意捏着鼻子从他身边路过的数学科代表的模样；你哪里会知道啊，甚至曾有一天它还是你的模样。
　　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这是可以理解的呀”。没错啊，大家好像都是这样想的。虽然有些时候你会默默地觉得有必要这样吗？贫穷真的那么可耻吗？他真的很臭吗？好像并没有啊。可是，到底是谁发现这些的呢？是谁第一个说哎哟好可怜的呢？如果你在几十年后的同学聚会上这样问，大家很可能只是面面相觑，说不出答案。当然啦，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清闲的下午，噫嘻在你们中间，扮演着你们中的某人，促狭地压低声音告诉你们：“你们知道吗，关于他的事……”

　　噫嘻在你们谁也注意不到的时刻，悄悄给你们羞辱人的示范。
　　只要你心里没有讨厌过噫嘻，它就能在某天成为你的样子。很像很像你。很像很像。
　　某个很平静的时刻，噫嘻把你们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的事情提到人群中间，让你们学着它所做的做，你们不知为何都在模仿它，也许因为这就是你们一直想做的。
　　基本上，大多数人穷尽一生都在使用噫嘻教给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总之这样做就对了。
　　谁也不会知道，噫嘻来过。

　　你说噫嘻会长大吗？
　　当然会的，当有人相信它说的话，有人追随它的所作所为之时，噫嘻就会慢慢长大。
　　长大的噫嘻开始失去形体和声音，分解成人们看不见的东西，又渐渐成为人们身上的某个部分。也许你身上也有，或大或小的一部分，但你不会感觉到。

　　不被人搭理的噫嘻就总也保持少年少女的模样，在这里，在那里，在所有地方。
　　也许有一天，它是你儿子的某个同学，是你女儿的小姐妹，是那个模样纯洁，常常来玩的可爱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