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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Sandro Sànchez ...

  •   CH.Sandro Sànchez

      “对了,我猜你还不知道,Chili拿到了杆位——他比维斯塔潘快了整整半秒!第一次杆位,还是主场,多么奇妙啊!——今晚和他出去庆祝吗?”

      听到爸爸问出这句话时,我手里那罐才被拉开的冰可乐洒在了腿上。今天是两个月以来我最开心的一天,至少本来是的。我刚刚在诺坎普干脆利落地赢了那支进了皇马四个球的巴塞罗那;我不仅助攻了、还进了一记绝杀;我在每一个网站都被评为了全场最佳——想不到理由不感到开心的一天。

      然后我听到了这句话。

      我慌忙扯了一沓餐巾纸,一面试图拯救我的他妈的白色运动裤,一面为一个妥帖的回答绞尽脑汁。然而仅仅半秒之后,我便发现二者皆是白费功夫:我颤抖的手指只将一切变得更糟,而我的大脑——正在土崩瓦解。

      只因为一个昵称,CHILI.

      我不确定自己是吃惊的,为仅仅听到他的久违的名字就能对我施加如此魔力;毋宁说,我对此心知肚明。自上次这个词从我口中说出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像是一辈子的两个月,我用尽气力逃避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出这个词,却没料到会是爸爸让我的努力成了徒劳。

      但是,为什么不会呢?对于爸爸而言,卡洛斯仍然是我自幼年便情同手足的挚友。你知道,那种会在你失恋后陪你买醉的挚友,那种会在你的婚礼上做你伴郎的挚友,而不是——而不是你夜深人静时的幻想与渴望。

      人们不会爱上他们的手足兄弟。可我爱上了卡洛斯。

      我时常思考,为什么我会爱上他呢?要知道,他绝非是完美无缺的存在;他有数不清的缺点,而每一项我都知之甚深:那些诸如打鼾或是体味的小事不提,他自来熟的热情表象下的透顶傲慢有时连我都无法忍受。可是我绝望地爱着他,哪怕是今时今日,在我们的友谊已奄奄一息的此刻,依然爱着他。

      在沉默久得足以使爸爸警觉之前,我说:“这只是排位赛第一,爸爸,等明天他真的拿了冠军我们再庆祝不迟。”

      希望这听起来是轻松的、戏谑的、信任的。

      爸爸哈哈笑了,“噢,是的,是的。”他似乎的确什么异样都没感觉到,我想,感到了稍许解脱。而爸爸又说:“那么你明天会去看吧?记得告诉他,我祝了他好运!”

      他的这句问话是如此笃定,笃定于我绝不会错过卡洛斯的主场比赛。

      我的嘴里泛起苦涩的浓重滋味。我也是如此笃定,笃定于他根本不会想在法拉利的维修站房里看见我。“我会的,”但是我说。因为我会在看台上看。我知道他会夺冠的。对于此,我同样的笃定。而我怎么能错过这样一个时刻呢?“应该能请到假,毕竟我们的赛季其实已经结束了。”

      “噢,我亲爱的……”爸爸轻柔地安慰说:“下个赛季会更好的。我相信你。”

      “当然。”我微笑一下,尽管我知道爸爸看不见,但——这就是我的爸爸,永远在我的背后,鼓励我、支持我的每个决定,比如……转会离开皇马。然后,我犹豫着,还是说道:“顺便一说,你最好别再管卡洛斯叫‘Chili’了,否则他会生气的。”

      “为什么?因为他觉得这个可爱的称呼对他来说太幼稚了?”爸爸问,突然长长地“噢”了一声,又朗声笑起来,“小子,别想着骗你的老爸!他也许老迈,却还不傻。卡洛斯怎么会不喜欢这个昵称?”

      我哑然。我当然不会欺骗自己的爸爸,因此我说的是真的,至少,他不喜欢我这样叫他——上次我喊他“Chili”时,他脸上划过的情绪是如此陌生,以至于我无法将它错认为“不悦”之外的其他选项。

      但我不知该如何解释,所以我只能发出几声微弱的抗议声,听见爸爸继续说:“再说了,它和他非常相配。”

      “……好吧,是的。”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还有什么词比Chili更能形容卡洛斯?He is hot as fuck.哪怕在那些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赛车服里。尤其在那些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赛车服里。

      顿时,一连串揶揄的笑声从听筒里传了出来,而后是一声遗憾的叹息。“我得挂了,儿子。今天干得漂亮!”

      “谢了,老爸。”但在我的心底,我悄然松了口气,“拜拜。”

      我放下手机,拿起可乐,灌了自己一口。细密气泡和冰凉温度打造的辛辣口感刺激得我眼眶微微湿润。

      ——

      这份爱恋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滋生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我绝非一个相信“一见钟情”的人,可是我却偏偏感到一切似乎都可以溯及二十年前的那个下午,我和十岁的卡洛斯的初次相见。

      那一年,爸爸的公司签下了一笔大单,这意味着他终于攒够了钱,好为妻子、两个孩子和两条狗换一个足够宽敞舒适的房子。就这样,我们成了圣塞巴斯蒂安的新住户。“我们的邻居是卡洛斯·赛恩斯!”在结束一天的拜访后,爸爸在晚餐桌旁激动地说,抱着我转了一圈,“那个卡洛斯·赛恩斯!上帝啊!世界冠军!”

      但是那时的我不知道那是谁,也毫无兴趣。我所在乎的只有足球。我爱足球。给我一个足球,我就能一直、一直玩下去。

      于是那天从学校回来,我把一个字都没写的作业本抛之脑后,抱着球去了庭院。从基础的颠球开始,然后玩些花式把戏。我沉浸在足球的世界里,直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使我惊醒。

      “你踢得真好!”这道声音是稚嫩的,带着兴奋与惊叹。

      我脚尖挑了下,让球回到我的怀里。然后我转过身。

      如果要我为这个笼在玫瑰色光晕中的时刻绘一幅画卷,那双褐色的深邃眼眸自得当仁不让地占据中心。当它们闪着灼灼的光芒时,哪怕西班牙盛夏傍晚暖融融的橘色阳光也无法成为适宜的喻体。而笔刷继续描绘,勾勒那缀着晶亮汗珠的蜜色皮肤,在细风中缠绕的鬈曲的棕色发丝,周身充盈着的热烈的活力——像是太阳,让人不能直视,又移不开目光。

      现在想来,也许当我转过身时,上帝已为我缓缓拉开了那冥冥之中的注定结局的帷幕。

      然而,十岁的我,对未来一无所知的我,只是礼貌地冲面前的男孩笑了,希望他能走开,或者至少安静点,不要再打扰我。“谢谢。”

      但他不遂我的意思,喋喋不休地追问起来:“你是皇马青训营的吗?还是马竞的?不过我好像没有见过你。”

      “一个都不是。”我近乎不耐烦了。于是我把球抛起来,踢向他。过不了一秒,他就会被击中,然后生气、咒骂、离开。在过去,这招我百试不爽。但是今天,我的想象落空了——男孩抬起右腿,用小腿磕了下球,踩在脚下。一个完美的停球。

      我惊愕不已,却又眼前一亮。我用一种全新的目光再次打量这个男孩,急切地问:“你也踢球吗?”

      “不,”男孩摇摇头,面颊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开卡丁车。”

      “卡丁车?”我很失落。在我的脑海里,卡丁车就是只存在于游乐场里的、愚蠢的、互相撞来撞去的东西——而他明明踢得不错,却非要去玩那些蠢家伙。“你应该多踢球,”我说:“我们可以一起。”

      “好啊,酷。”他欣然地答应了,“我也可以带你去玩卡丁车。”

      我的耳朵自动过滤了第二句话。我向他伸出手,“一言为定。我是桑德罗·桑切斯。”

      “一言为定。”他握住我的手,微笑在他唇畔熠熠生辉,“卡洛斯·赛恩斯。”而后那微笑忽然多出一些羞赧的意味,“Junior.”他补充道。

      -

      直到两天之后,我才搞清楚他是什么意思:他和他的父亲同名;而他的父亲是个大名鼎鼎的拉力赛世界冠军,而且是两届。与此同时,我也才终于明白卡丁车不是碰碰车。它不蠢,它是速度、激情、疯狂与不顾一切。

      “怎么样,是不是很酷?”在结束了两圈练习——或者更准确地说,游戏,因为他显然为了陪伴我而将速度放慢了很多——后,卡洛斯找到了坐在石阶上的我,问。

      我看着他在我面前蹲下来,汗湿的头发凌乱地翘起几簇,不由得笑了起来,心里面早已没有他硬要将我拽过来时的不乐意,而充满了舒畅的愉悦。我点点头,“你很厉害。”我承认道:“你开得比我快多了。”

      他的眉尾挑起来一个得意的弧度,英俊的面庞上笑意盈盈,“那当然。”他咬着水瓶的软管,站起身来,在阳光里意气风发地仰着脸,望向赛道,“我以后会是WDC。”

      其实,我并不知道这三个字母所代表的含义,但我却仿佛无师自通地明白了。我也站起来,搭上他的肩膀,“那么,我会拿到金球奖,如何?”

      卡洛斯从喉间爆发出一阵笑声,扭过脸看着我,眼睛闪闪发光,“我等不及要看到那一刻了,我的兄弟。”他咧着嘴,朝我伸出右拳,“让我们干翻这个世界吧!”

      我大笑起来,和他碰拳。

      这时,空气中遥遥地飘过来老卡洛斯响亮的警告:“注意语言,臭小子!”

      我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成一团,倒在坚硬的地面上。

      ——

      我一直很确信,这——再算上费尔南多·阿隆索,就是卡洛斯选择了赛车而不是足球的原因。哪怕我已经不再将那些美丽而冰冷的机械造物视作“蠢家伙”,也决不代表我喜爱它们。事实上,我讨厌它们。

      一开始,这只是因为我讨厌一切让我感到失败的东西。我不擅长赛车,而我并不避讳这个事实。然而随着时间流逝,我逐渐意识到,它在我和卡洛斯之间筑起的高墙正悄然变得越来越厚,越来越让我无法视而不见。

      但是回到那段无忧无虑的岁月,回到那些我们在各自的赛道飞驰前行的日子里,我所能唯一感到的,便是我们愈发亲密无间的友谊。

      卡丁车日后不久,我便加入了卡斯蒂利亚——并非出于别的理由,仅仅是因为拥有一个会时刻在你耳边念叨他心爱球队的朋友,并在一年内连跳三级,升入了U14;而我的这位朋友,则忙碌于去马德里、帕尔马、阿尔卡尼斯……参加各式卡丁车锦标赛,再把各式奖杯带回家中。

      至于训练与比赛之外的那些时间,我们几乎永远在一起,用游戏、壁球、笼式网球——我们不会比较足球和赛车,这可不公平——挥霍得毫不客气。有时他会在FIFA输我5个(我已经放水了,我愿意发誓)之后耍赖地倒在沙发里装死,须得我好好地挠他一顿痒,直至我俩都因幼稚的争斗而气喘吁吁才告终;有时他会在壁球室里杀得我片甲不留,再放肆嘲笑,直气得我恨不能把他的脑袋当球打后,又故作可怜地向我讨饶。

      如今我回望过去,不禁要责备那时的我是如此不知珍惜,轻易地把快乐吞吃入腹,而不加以细细品尝。但是我又如何能责备那个我?友情的幸福对他而言就是这样的触手可及,他从不会、也不需要担忧。

      因为我和卡洛斯之间的共同点就像夏夜天空中的星子,繁多而明亮:同样的国籍和语言,同样的满溢的才华,同样的争强好胜的斗志,同样的不服输的钢铁般的韧性。在我赢下一场、两场、三场比赛的时候,他正在站上一个、两个、三个领奖台;在我一个个级别攀升而上的时候,他正在欧亚的F3比赛里崭露头角。

      而更巧合的是,在2014年,我们共同迎来了命运的转折点。

      2013-14赛季,我被升入了皇马B队,但正是在这头一个赛季,我就交出了令人惊叹的荣耀答卷:40次出场,29粒进球,20次助攻。而卡洛斯则在雷诺3.5级方程式的18回合比赛里,拿下了7个杆位,7个冠军,6个最快单圈和当之无愧的年度冠军。

      不可思议的数据令整个西班牙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们身上。11月,卡洛斯签下了Toro Rosso的合同,追随阿隆索的脚步,踏入了F1的宏阔世界。仅仅一个月后,我也在赛季中途——他们终于无法再忍受赫塞的低效了——成了皇马一线队的一员。

      于是那一年冬日的疯狂庆祝也就顺理成章。我们在夜店里醉醺醺地搂着彼此的肩膀,畅谈心底的野望,我们在盘山公路上开着跑车风驰电掣,ACDC的鼓点淹没不了我们的尖叫或是放声大笑。

      而在卡洛斯要飞往奥地利训练那天,我去机场送了他。

      回程的路上,我透过车窗望着天空中划过云端的飞机,心中涌起的,半是为送别而生的伤感与怅惘、半是为我俩而生的赤忱喜悦。我笃定着,一条辉煌的康庄大道已然在我们跟前展开,我们所未知的,不过是最终企及的高度。

      只是,我多希望那时的自己知道,那也意味着离别的开始,终点的起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Sandro Sànche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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