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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情不知所起 ...

  •   “说起这点,洋洋……”林少峰打住,看看洋洋,“对了,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以后当着人面我叫你洋洋,只有我们俩的时候,我叫你方越洋,可以吗?否则,如果当面背后都叫你洋洋的话,你会不会觉得…太肉麻?”
      洋洋想这可真是贼喊捉贼,“请你当别人面也叫我方越洋!”
      “不予考虑。”林少峰毫不犹豫地说。
      “为什么?”
      “我怎么称呼你是我的事,刚才建议的,已经是出于为你考虑的最大让步了,而且---”他拉长声调,“你可以同样称呼我少峰。”
      神经!洋洋心想。
      政法学院的男生宿舍在为民湖的那一头,洋洋和林少峰沿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为民湖,在一对对情侣身边走过。洋洋有些不自在,林少峰却颇为怡然自得的样子。
      “别说,有你送我,我真的感觉安全多了,”林少峰感叹,“仔细想想,我对你其实一直是心存感激的。”
      有句话叫兵不厌诈,方越洋明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是忍不住想知道他又会放什么厥词。
      “你想,那天,我喝多了酒,本身就晕晕乎乎,又被你打翻在地,你要是……想对我做点什么,我是完完全全,一点抵抗能力也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你……”林少峰放着厥词,一时居然也卡住了-----脸皮太厚,舌头拒绝配合。
      “糟蹋?”洋洋替他补上。
      “是,被…糟蹋,”他立刻接上,又顺溜起来,“所以我感激你,因为,我这样外型条件的男生,如果碰到一个意志不够坚决的女生,在当时的情况下,弄不好就会一时冲动,发生…不该发生的事,而你,”他看看洋洋,认真地说,“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做出让我,也让你自己遗恨终身的事……”
      “林少峰你有完没完了?!”洋洋站住,努力集中了所有的眼白狠狠瞪了他一眼,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一张纸,“给你。”
      “什么?”
      “你自己看。”
      林少峰接过纸,上面写着“借条”。
      “我身边的钱都被你加到了饭卡上,取不出来,就算我欠你三千块,等寒假我回家去拿了钱来还你,这样行了吧?”洋洋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他,眼框里却滚着热热的泪水,“没错,你这样外型的男生…我从来没想到过,你这样外型的男生,竟然这么不要脸!”她原本没想哭,不料眼泪不听话,有一颗“啪”地掉下来。
      “现在你过来!”她一把抓住林少峰的衣袖,用力把他往路边拉,林少峰没有防备,被她一直拽到了一丛茂密的灌木背后。
      洋洋深深呼吸几下,平静了一些,“林少峰,我知道,我打伤了你,妨碍了你这个小张德培的前程,你心里一定很恨我,那现在,”她一把抓住他的左手,“你不是左撇子吗?那你的左手应该比右手还好用,那好,现在你来打我,给你五分钟,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放心,我练过八年拳,不怕挨打,也不会找你麻烦,”她一抬手,抹掉又一颗眼泪,“不过,打完了以后,我们就算两清,从此以后,你不许再来骚扰我!”
      方越洋说完,往后退了半步,闭上眼睛,“你打吧!”
      好一会儿,没有动静。
      “你打呀!”她咬着牙,“别告诉我,你这样外型的男生就是个绣花枕头,连打人都不会!”
      又过了一会儿,她听见林少峰说,“你不是说要…计时吗?你…有表吗?”他的声音听上去和前大不相同。
      洋洋睁开眼睛。她手腕上的确没有手表。
      “我这儿,倒是有块表。”他张开自己的手心,上面躺着她的那块表。
      洋洋看看那块精致的手表,再看看林少峰。
      “好啊,就用它看时间,五分钟,”她说,“现在是八点……”
      “方越洋,”林少峰打断她,“麻烦你看着我。”
      她抬起头看着他,夜色里,林少峰的双眼星光般灼灼有神,眼神落在她脸上。洋洋仿佛被他的目光烫着了,要低头,却被他的目光牢牢地定住。
      即便怀着满心的讨厌,她也不得不承认,林少峰长得很帅,无论脸型还是身材,都是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类型。然而,如此的帅而无赖,她想起一个成语叫做“暴殄天物”。
      片刻之间,林少峰同样有些走神-----这个坏脾气的女孩,其实是很漂亮的,而她,似乎对自己的美一无所知也毫不在意。
      “我有点不明白,”他回复了一点不以为然的口气,“听说你在你们系里成绩好得招人恨,怎么那么一股江湖气呢?你要我打你,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打你,对我到底有什么好处?”他看看自己的左手,“根据力与反作用力的定律,打你我也得用力,你还练过,不巧的话,我没把你打成怎么样,自己先又受伤了,我的左手本来就比右手珍贵,现在右手已经裹石膏,左手就更珍贵了,我凭什么要用这么珍贵的左手去打你冒受伤的风险呢?”
      林少峰这一番说辞,让洋洋哑口无言。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说正经的吧,”林少峰迅速转变了话题,跟着口气也变了,“我们院院长通知我这个星期五去外语系开会,到时你要向我公开道歉,你们系还要处分你,是吧?”
      “是。”洋洋看看他,点点头。
      “你们系,会怎么处分你?”
      “这个要系里决定。”
      “那你呢?你怎么想?”
      “我随便。”
      “什么叫随便?”
      “随便就是随便,”洋洋说,“关你什么事?”
      林少峰点点头,说,“方越洋,我知道你对我很反感,说实话,至今为止,我对你的印象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你讨厌我我讨厌你,但我总觉得,我们俩的过节应该我们两个自己解决,用不着学校里那些狗屁的辅导员和冠冕堂皇的所谓校领导来凑热闹,因为我根本不相信他们。你刚才提出要我打你然后算两清,看起来我们在这点上是一致的,你觉得呢?”
      “不敢苟同,我相信校领导多于相信你。”洋洋冷冷地说。
      林少峰沉默片刻,低下头,想了想,又抬起头,看着洋洋,“有些事,你不一定知道,我想,还是告诉你好,”他停顿一下,声音放低一点,“你们系的系主任孙教授,在学校里的人缘…不太好,不,应该这么说,他很会做人,也有背景,最近几年混得很好,那就自然会有人…看不惯他,”他停顿一会儿,“你是外语系的,我是政法学院的,我们这点事,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为了针对…你们系主任,要做文章,那么,你们系主任很可能会……从严,以表示秉公办事,不偏袒自己的学生,你懂我意思吧?”林少峰犹豫起来,再往下说,好像就太明显了。平时在学校里,他最烦被人说成“林院长的儿子”,因此同父亲和老马都约法三章,在学生之间把他当普通学生,因此,政法学院同学之间知道他爸爸是管院院长的人极少,知道的也都明白林少的脾气,心照不宣保密。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但我觉得,看你的样子,家庭条件应该也就一般,”他看看她的手表,“我估计你父母都是工薪族吧,看你穿的衣服都很一般,却省下钱给买这么贵的表……所以,犯不着为了学校里领导之间的明争暗斗赔上自己的前途,你说呢?”
      洋洋看着林少峰,心里不由一阵惊讶,他说的这些话,远在她预料之外。
      她脱口而出,“我没有父母。”
      这下轮到林少峰惊讶了。
      洋洋根本不希望向林少峰透露自己的私事,但他看起来认定她的父母是那种把孩子放在第一位的人,一脸“你父母辛辛苦苦供你上学,你怎么对得起他们……”的架势,虽然这与他无关,她并不希望他继续这么认为下去。
      林少峰沉默片刻,“对不起。”
      “没关系。”
      “那…你父母是…”
      “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就死了,今年我妈也去世了,”洋洋索性说,“所以我这个人,没爹养没娘教,你不要期望值太高。”
      林少峰又沉默了一会儿,“我们…接着走吧,边走边说,”他的口气稍微轻松一点,“再不走,万一被教导处查到问我们躲在这儿干什么,你负责跟他们解释。”
      他们接着往男生宿舍方向走,之间的气氛却有点尴尬,谁也不开口。
      一直走到政法学院男生宿舍楼门前的一排大梧桐树下,两个人同时站住。
      “你应该可以自己进去吧?里面都是男生,足够保护你。”洋洋讽刺地说。
      “方越洋,”林少峰看着她,表情很严肃,“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我们之间的事,大致是这样的,你,把这块手表从文理学院楼上扔下来,砸到了我头上,我开始骂人,你回骂,然后我在楼下等你,你下楼以后,我们争吵起来,争吵过程中,我用刀划破了你的自行车车胎,你想走,我从你背后想拉住你,你一怒之下打伤了我。没错吧?”
      “你记得挺清楚嘛。”
      “我想,你应当听说过‘正当防卫’吧?”
      “听说过。”
      “法律上还有一个概念,叫‘因果关系’,就是说,行为人的行为和结果之间存在因果关系,才能为其行为承担法律责任,”他接着解释,“在这件事上,我骂你,是因为你把手表砸到了我头上,然后导致了后面的一切。对吧?”
      “对。”
      “那好,”林少峰把手伸过来,“这块表,现在还给你。你把它戴上。”
      “干什么?”
      “还给你,”他接着说,“你不是一直向我要还吗?我早说了,女式表,我要了也没用。”
      洋洋看看他手心里的表,又看看他,迟疑着。
      “这块表,还给你以后,你就从来没把它从文理楼扔下来过,”林少峰简单明了地说,“那么,我们之间的事就变成了,那天我喝多了,在文理楼下碰到你,我出言不逊,你也不是盏省油的灯,我坐在你的自行车上不肯走,我们吵起来,争吵过程中,我用刀划破了你的自行车车胎,你想走,我从你背后想拉住你,你一怒之下打伤了我,你的行为,没有前因,属于正当防卫。听起来,理直气壮多了吧?”林少峰又迟疑一下,又说,“如果你同意,明天早上就去你们系里找你们系主任谈,放心,我都会认账。记住一点,你把越多责任往我身上推,对你就越有利。”
      “你…为什么要这样?”洋洋真的犹豫了。
      “还是那个理由,我不希望看到你因为你们系主任被牺牲。那些校领导,看着道貌岸然,为了名利争抢起来,也跟一群幼儿园小孩抢饼干似的。”
      “你好像…对学校的校领导很熟悉?”洋洋明知故问。
      林少峰几乎说“我就是这学校里长大的”,咽了下去,笑笑,“我这个人不务正业,喜欢打听小道消息。”
      “那你呢?”
      “你不用为我担心。记住一点,你把越多责任往我身上推,对你就越有利,人都是趋利避害,何况你那么讨厌我。”
      “你…有条件吗?”洋洋问。
      “有,”他沉默一会儿,点点头,又定定地看着她,“我很想知道,你那天为什么哭着把手表从楼上扔下来。”
      “这…关你什么事?”
      “我…很好奇,”他说,“我一直觉得,你是不是…有什么原因,比如…”他的声音不觉放低一点,“跟男朋友分手…什么的?”
      洋洋心想你可真够无聊的,“你怎么知道我是哭着把手表从楼上扔下来的?”
      “我…看见的。”
      “我在楼上,你在楼下,离开那么远,你怎么看得见?”
      “那你到底有没有哭?”
      “ 没哭。”洋洋说。
      “好,那就算你没哭,但现在的问题不是你有没有哭,而是你为什么要把这么贵的手表从楼上扔下来。”林少峰追问。
      “和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林少峰回答,“难道你不明白吗,我让你尽量把责任往我身上推,充分体现我的高风亮节,是基于一个前提,就是-----你有充分的,足够的,能够令我信服的理由把手表砸到我头上;这本质上等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对吧?那么,我就有权利要求知道,那个理由是什么。”
      “你觉得理由会是什么?”
      “我猜…是被人甩了吧,男朋友,或者,你暗恋的人?”林少峰说着说着嘴贱起来,“我仿佛觉得,你…甩别人的机率,不太大。我…猜中了吗?”
      方越洋哭笑不得,“你自己被女朋友甩了,就要认为别人也一样倒霉吗?”
      “我可没被女朋友甩,”林少峰立刻纠正,“我没女朋友!”
      “你忘了自己那天在文理楼下满嘴脏话说的都是什么吗?”洋洋嘲笑地问。
      林少峰想了想,叹口气,“好吧,跟你实话实说,是这么回事,当时我跟同学打赌,一个月内追到新闻系一个女生,看着挺有门的,想不到那女生脚踩几条船,问我爸干嘛的,我说是个打杂的,她当时不说什么,过几天告诉我‘我们两个不合适’,后来听说找了个电视台副台长的儿子,就为这事我赌输了,罚掉两百块钱,还被灌了半打啤酒,真他妈霉运,我可真没想到谈恋爱不仅得看我还得看我爹,不过也好,这种女人,不要也罢,”他看看洋洋,有些无奈,“现在轮到你了,说吧。”
      “你爸…是干什么的?”洋洋问。
      “我爸…”林少峰迟疑一下,说,“差不多…就是个打杂的,属于那种…不学无术还特自以为是的,人家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他呢,少壮特努力,等老大了还是伤悲。”
      “是这样啊,”洋洋觉得好笑,“我倒是觉得,你好像充分继承了令尊的基因。”
      “该你说了。”林少峰提醒她。
      “没什么好说的。”
      “我都告诉你了,你怎么还……”
      洋洋吸口气,抬头看着林少峰,橙黄色的路灯透过梧桐树叶投下星星点点的光。
      “对不起,我没有男朋友,也不暗恋谁,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冷冷地说,“如果你以为让别人以为我是你的女朋友就不会想跟我谈恋爱,对我来说是一种报复,那你恐怕要失望了,因为,我永--远--不会谈恋爱,也永远不想谈恋爱,所以,你装是我的男朋友,委屈了你自己,其实是帮了我的忙。”她把“永远”两个字说得慢慢的,重重的,“我为什么扔这块表,没必要告诉你,我也不会把责任推给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林少峰看着她,一时之间,什么话也没有。
      “我可以走了吗?”洋洋问。
      “等等,”林少峰反应过来,叫住她,“你为什么…会那么想?”
      “怎么想?”
      “就是…你永远不想谈恋爱?”他问。
      洋洋紧紧抿了抿嘴,垂下眼睛想了想,“因为这世界上所有的男人,本质上都是猪,”她接着说,“而你,就是那头 -----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的-----”她一口气流利地背下来,“猪!”
      这番话石破天惊,林少峰几乎一分钟没说话,可以说,打来到这个世上,还没人这么骂过他。他怔怔地看着方越洋,好一会儿,默不作声。
      洋洋逞了一时口舌之快,此刻看着对方这副表情,想起他方才的提议,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了;毕竟,自己的童年经历,和他没有直接关系。她低下头,看着路灯光下两个人投下的影子,想着是立刻拔腿就走还是打个招呼再走。
      冷不丁地,只听林少峰大声说,“好!”
      洋洋抬起头来,却见林少峰已经恢复了他那副泰然自若的无赖表情。
      “我不知道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怎么得罪你了,不过我知道,你刚才那些话,”林少峰把手里那块精致的女式表在她面前展示一下,握起手心,拉开夹克拉链,把表放进衬衫口袋,“得罪我了。”
      “方越洋,非常感谢你让我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好心当作驴下水,你说我装是你男朋友,委屈了我自己,其实是帮了你的忙,太好了!我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委屈自己,成全别人,表,我暂时不还了,不过这个忙,我打算帮你帮到底,来,”他示意,“洋洋,既然都送到这儿了,就送我到宿舍门口吧,也算我没被你白骂一顿。”
      洋洋陪他走到男生宿舍门口,刚要转身,不料林少峰又叫住她,“别走啊,一般送到宿舍门口,都得卿卿我我一下再走吧?”他一边说一边做了一个当年叫“傻冒”如今叫“壁咚”的姿势。
      “那是你们男生!”洋洋瞪他一眼,不打算理会。
      这时男生宿舍楼门口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不少人有好奇的眼光看着他们。
      “林少,女朋友啊?”有人对他吹口哨。
      林少峰回对方一个笑,回头看着方越洋。
      “洋洋,”他再次叫住她,伸出右臂,指指上面的石膏,“有人说,受了伤,让女朋友在上面签名,伤会好得快,”他边说边从笔记本里掏出一支水笔,“给我签一个吧。”
      “签什么?”洋洋问。
      “你的名字啊,”林少峰回答,“就写在…这儿。”他指指手臂石膏上面向前方的地方,“你既然占了我女朋友这个茅坑,多少得表现点风格…拉点…什么吧。”
      洋洋听着皱眉,想了好一会也没想明白,林少峰这到底是在骂她还是在骂他自己。
      她看看石膏,再看看笔,想了想,点点头,“好。不过,我写字比较慢,你别看。”
      林少峰答应,伸出胳膊让洋洋在上面写。
      洋洋慢悠悠地花了足足两分钟,“好了,”她把水笔收起还给他,“我走了,你上楼再看吧。”说完转身就走。
      “谢谢!明天我会接着送早饭的。”他说。
      “你以为我还会见你吗?”她冷冷地回答。
      他低头笑起来,轻轻地说,“我说过---给你送早饭吗?”
      林少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路上,带点得意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石膏,愣住了,那上面赫然画着一只乌龟,龟壳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林少峰”。
      林少峰望着那只被画得得意洋洋的乌龟,一时气上心头,千言万语汇成两个字,“我去!”
      他三步两步上楼,“砰”地一脚踢开寝室门,把手里的书和笔记本重重往床上一扔。
      宿舍里的清洁标兵小六已经早早洗漱完毕在床上给女朋友写情书了,看见他这副样子,小心翼翼地问,“四哥,怎么了?”
      “没什么!”
      “今天晚上下课,我…仿佛看见四嫂在等你,是不是她…惹你生气了?”小六忍不住贴心而八卦地问。
      林少峰一拍桌子,“别四嫂四嫂的,那么光荣的称号,她不配!”
      “哟,老四,你胳膊上那个…什么呀?”老二眼尖,不怀好意地叫起来,“是乌龟吗?”边说边把头凑过来,“好洋气哦!”

      “林--少--峰,”老二边念边笑,“今天白天还没有吧,没猜错的话,是---弟妹的笔迹?四嫂不能叫,弟妹……总可以吧?”

      林少峰又气又恼,想要用手去掩,宿舍的兄弟们已经全都看见了,“哎呀,得好好教育教育,”老五也趁火打劫,“这么一大个乌龟,very有伤四哥形象啊!”

      “吵什么吵什么,我瞅瞅,”老大发言,作仗义执言状,“怎么着了?我觉着不错啊,什么‘大个乌龟’,那叫‘鳖’你们懂不?鳖,珍稀动物,不懂就别乱说!老四女朋友说老四是‘鳖’,那是人稀罕他,你们懂不?小六,我说,你那小女朋友有这觉悟不,叫她下次也往你手上画个大乌龟!”

      老三看着憨厚地笑,小六很是不忍,使劲一推眼镜,“你们这些人,四哥让人女生画个乌龟有什么里个了不起?晓得伐,恋爱中的男人什么不得忍?什么不能忍?什么不该忍?小不忍则乱大谋,晓得伐?你们这些人,没谈过恋爱……”他十分鄙视。

      小六的鄙视是有道理的。他虽然年纪最小,在情场上却已经打滚了整整八年,等于某著名反法西斯战争的长度,其惨烈程度也不下于此。他的女朋友,是他从小学五年级到中学毕业的女神,可怜的小六发育晚,光“弟弟”就被人活活叫了六年,期间眼睁睁看着很多“哥哥”向目标前赴后继冲锋而败下阵来,一颗小心脏悬起来放下去悬起来放下去往复很多次,终于在高二那年光荣长到一米七五脱了残不再被叫“弟弟”却被惨痛判决“我一直把你当哥哥看”让他几乎想去撞墙,后来万恶的教育制度帮了小六的大忙,高考时小六马失前蹄,女神连后蹄也一起失了,两人都没考上想去的学校,同病相怜在复旦痛哭一场,小六因祸得福,抱得美人归。

      “说普通话,别‘晓得伐’,‘晓得伐’!”老大立刻反击。

      “那你呢,‘瞅瞅’,‘瞅瞅’?”小六也不示弱,言归正传,“唉,四哥,四嫂这是怎么画的?”他研究起那副乌龟漫画。

      “怎么画,就这么画啊,抓着我的胳膊画的!”

      “悬腕?就是空着,没把你胳膊放在哪儿靠着画?”

      “是啊。”

      “那你…乖乖地让她画?”

      “她骗我啊,说是给我签个名,还不许我看!”

      小六看着他嘿嘿地乐,“看了这个乌龟,我倒是对四嫂印象大好,想听为什么吗?”

      林少峰不耐烦地看着他,“说。”

      “不瞒你说,当年为了追我女朋友,我练过漫画,还练得挺认真,看这手笔,很老练,四嫂应该也喜欢漫画,我觉得呢,喜欢漫画的女孩子,不会太坏;这个画呢,是忍者龟风格,我的感觉是,”小六煞有介事,“她很烦你,但是---她下笔还是留情的,没往恶心里画,而是往---可爱里画了,你看这乌龟的头,眼睛,脖子,挺可爱的吧。”

      “可爱个屁!”林少峰皱起眉头,“你少替她说好话!”

      “切,我老乡,我能不说好话吗?不爱听算了!”小六回床上接着写情书了。

      十点半,已经熄灯了。小六从睡梦中被人推醒。

      “醒醒,醒醒!”

      小六睡眼朦胧地睁开眼,“四哥,干嘛呀?”

      “起来,帮我个忙!”林少峰拿着手电筒推他。

      “怎么了?又夹□□了?”小六正困,又闭上眼,“你自己弄吧!”

      “起来帮我画个漫画!”

      “半夜三更的,画什么漫画呀……”小六很不痛快,“我困……”
      “老四你自个不睡觉还要害我们睡不了觉吗?睡觉去!”老大闷闷地吼一声,翻个身接着打呼。
      “快点快点,起来,”林少峰催着小六坐起身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小六的眼立刻亮了,“靠,四哥,高,实在是高,我崇拜你!”
      “少废话,高就画呀!”
      “唉,你等等,”小六戴上眼镜,打开自己床头用来开夜车的应急灯,“水笔给我。”
      “你要不要……练练?”林少峰问。
      “信不过我?”作为资深业余漫画作家,小六有些不爽,“告诉你,我的功力就算超不过四嫂,也不会在她之下。”
      “那好,你画。”
      小六端着林少峰胳膊上的石膏要动笔,想想又停住,“四哥,征求你意见,我这是往…恶心里画,还是往可爱里画?”
      “漫画有恶心的吗?”
      “当然有。”
      “那…”林少峰想想,“一半一半吧。”
      “怎么个…一半一半?”
      “一半恶心,一半可爱。嗯… 上半身可爱,下半身恶心,怎么样?”
      小六面带难色,“四哥你…too 流氓了吧?不能一半一半,要就恶心,要就可爱,你选一个。”
      “那……”林少峰再想想,“那就往…可爱里画吧。”心想奶奶的,便宜了你个方越洋。
      小六精工细作熬了整整一个小时整出两个熊猫眼的杰作不负苦心,第二天早晨,老大老二老三老五四个脑袋凑在一起,紧紧盯着林少峰胳膊上的石膏,那上面,乌龟的背上多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兔子,伏在龟背上闭着眼睡大觉,大耳朵长睫毛,煞是可爱,小爪子还抱着乌龟的脖子,满脸幸福。
      旁边写着一行笔迹洒脱的字,“洋洋,好好睡,我背你到终点。”
      四个大男生半晌没说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脸被雷的表情,最后,异口同声地一句“ 我靠!”
      “还算…过得去吧?”见此反应,林少峰罕见地谦虚了一把。
      “过得去,”老大边揉眼屎边感慨,“太…他妈过得去了!这都…小六你昨晚上弄的?”
      “四哥和我一起弄的,创意都是他的,我就是动笔画,还有这个题词,也是四哥写的,画龙点睛啊,”小六笑眯眯地说,“比中文系那帮天天‘啊,星星’,‘啊,月亮’,‘啊,为民湖’,的鸟人强,我们政法的骄傲,是吧?”
      “强!”老大有东北男生的横,也有东北男生的耿,狠狠点了几下头,胖嘟嘟的下巴碰到脖子,长长地从丹田里叹了口气,“我觉着啊,泡妞这回事儿,要也有考级,凭我吧,在这儿死乞白赖死乞白赖地用功,也就是奔个四级通过,老四呢,人也不用背单词学语法开夜车,随便那么一考,稳稳当当就是个六级优秀!这人跟人奏他妈的不一样,还说什么同年同月同日泡到妞,这不痴心妄想吗?”老大伸出巨灵之掌往林少峰肩上用力一拍,“老四,上两回哥让大伙儿打你屁股板子,是哥不对,你可千万别生气,以后在这个领域,你多提携提携!”
      “哪里哪里,义不容辞,”林少峰反而被他夸得有些不自在了,“我先走了,还得去女生宿舍送早点呢。”
      “5号楼218宿舍梁晓曦下来见客!5号楼218宿舍梁晓曦下来见客!5号楼218宿舍梁晓曦下来见客!”
      梁晓曦起床早,三角眼叫到第三声,她已经站在宿管科办公室门口了。
      晓曦从来相信世上没有不要钱的午餐,不料,世上还真有不要钱的早餐。
      “你…干什么呀?”她看着鸡蛋饼问林少峰。
      “麻烦你给洋洋带去,” 林少峰笑着说,“里面有两个,一个给她,一个给你。”
      梁晓曦皱起眉头,“你为什么不直接叫她?”
      “我估计她不肯见我,所以…曲线救国,希望你不介意。”
      晓曦终于忍不住,“学校里这么多女生,你为什么要紧盯着方越洋不放呢?”
      “弱水三千,取一瓢饮。”林少峰很流利地回答。
      晓曦脱口而出,“问题是你舀的这瓢水-----一点都不弱啊!你一定要饮下去,不怕胆结石吗?”
      梁晓曦即便作为“峰洋门”事件从始至终极少数的几个真正知情者之一,怀着对洋洋的满腹同情,原先也没打算这么冲地回答林少峰,影响她口德的原因是,方越洋最近貌似形成了一个习惯,每次和林少峰吵架之后回到宿舍,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呼吸急促,拿起热水瓶就倒水喝,一杯接一杯,直到咕咚咕咚喝完大半瓶水,脸色才会渐渐平定下来,她自己的水喝完了就不得不借别人的,黄容当然打死不借—她的水一半要蒸脸另一半要洗屁股,于是每次都是晓曦和翠萍借水给洋洋消气。夏天还好,到了冬天,晚上的热水成了女生宿舍里的宝贵资源,虽然洋洋总把有借有还,但是看到这个毫无风度,对洋洋步步紧逼的男生,晓曦心里就有点那个,而对方偏偏一开口还来句古代版的节约用水公益广告,表示“喝那么多干啥,哥一瓢水就管够”,她能不来气吗?
      林少峰仿佛预料到她会狠狠讽刺一下,想了想,很从容地回答,“胆结石,肾结石,尿道结石,我都认了,这就叫缘分。”
      “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我是方越洋的室友,当然是站在她这一边,”晓曦顿了一顿,“洋洋是个脸皮很薄的人,知道吗,每次跟你吵了架,她回到宿舍都会发脾气,你还觉得不够吗?”
      林少峰的表情让她立刻后悔了,“哦,是吗?我还一直以为,我和洋洋吵架,伤心的只有我一个人呢,原来她也……”他饶有兴趣地问,“那,昨天晚上,洋洋回去后生气了吗?”
      “我干嘛告诉你?”晓曦皱起眉头。
      “你不告诉我,没问题,不过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也希望你能转告洋洋,”林少峰认真地说,“龟兔赛跑的故事,你一定知道吧?”
      晓曦点点头。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个故事里有两点,从逻辑上很难解释。第一,乌龟要真喜欢跑步,它找蜗牛赛跑不行吗?自己跑得那么慢,明知道兔子跑得飞快,它干嘛吃饱了撑着,要去和兔子赛跑?第二,兔子早不睡觉,晚不睡觉,它干嘛在比赛当中,跑了一半路的时候,偏要去睡个觉呢?不觉得很奇怪吗?”
      晓曦看着他,不知用意。
      “昨天晚上,洋洋和我,就把这个多少年,多少人都没能解决的逻辑问题给解决了。我现在郑重地告诉你,龟兔赛跑的真正情况是,那是只处于青春期的男乌龟,千年王八万年龟,那就是…大约一百八十岁到两百岁之间的小王八,看不上身边的女王八们,觉得她们…可能眼睛不够大吧,某一天,突然,草丛里来了一只大眼睛长睫毛的小女兔子,乌龟动心了,说‘小姑娘,跟哥谈个恋爱吧!’,小兔子说‘有种来追我’,乌龟一听激动了,‘有门啊’,于是…龟兔赛跑就开始了,那小兔子呢刚开始的时候看不上乌龟,跑得飞快,那乌龟就傻乎乎地在后面追啊追,追得汗流满面,不知不觉间,兔子喜欢上了乌龟,舍不得让他跑得太累,又不好意思往回跑,于是恨铁不成钢,就找个地方睡觉,让乌龟能追上来。所以---”林少峰说完,自己都几乎被感动了,“龟兔赛跑,其实根本不是一个励志故事,而是一个荡气回肠的----- 爱情故事。”
      梁晓曦被雷得说不出话来。后来,事实证明,爱情版的龟兔赛跑势如破竹,见一个雷一个,见两个雷一双,在那个不太冷的冬天,席卷了Q大校园,而那句名言“宝贝儿,好好睡,我背你到终点”成了日后鉴定是否Q大00届毕业生的标准之一。
      “洋洋在我手臂的石膏上画了这个乌龟,说那是我,画得特别好,我就锦上添花,加了一个小兔子,是她,你看怎么样?是不是很感人?”
      晓曦彻底无词,她想起容儿的爹黄老板语录中醒目的一条,“流氓算啥,老子从来不怕流氓,可怕的是---读了书的流氓!”
      方越洋完蛋了,她想。
      “这位同学你到底想干什么?”梁晓曦不客气地进入野蛮室友模式,“你让大半个学校以为你在追她,其实却是要报复她,没错吧?我们今天一早就有课,没时间在这儿陪你磨牙!”
      林少峰看她的脸色,口气严肃起来,“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那麻烦你---把早饭给她送去,跟她说,一日三餐,早饭最重要,别老泡方便面,想骂我也得有力气吧,还有,这个-----”他指指自己手臂石膏上的漫画,“也请把我刚才跟你说的转告她。”
      “早饭我可以送,两个蛋饼都给她,请你放心,这个-----”晓曦看看那副“龟兔赛跑”,哭笑不得,心想你以为方越洋知道这个还会有胃口吃饭吗,“你还是找别人转告吧!”说着拿起早点包要走。
      林少峰叫住她,“有个问题。”
      梁晓曦看看他。
      “你知道,方越洋…...”他迟疑片刻,“有……喜欢的人吗?”
      晓曦脱口而出,“她要有,你以为你还能活到今天吗?!”
      梁晓曦在传达室和林少峰磨牙的时候,寝室里,洋洋正在和容儿磨牙。
      “我说女侠,你昨天不是喝过一大瓶水了吗,怎么一早起来还喝啊?”容儿揉揉眼睛,“这么喝下去,等会儿上课肯定要上厕所,你忘了欧阳锋最烦人在他课上去上厕所吗?”
      洋洋不理她,容儿哪壶不开提哪壶,“翠萍,你说,刚才找梁晓曦的,会不会是-----政法学院那个小哥哥?”不等翠萍回答,自己先点点头,“肯定是,昨天给方越洋送早饭碰了钉子,今天改变策略,农村包围城市,”口气一转,“唉---他今天找梁晓曦,是不是意味着明天很可能就会来找我呢?”
      洋洋把喝完的搪瓷水杯重重往桌上一放,瞪容儿一眼。
      “女侠,”容儿心情大好,“要不要--我给你看看面相?我真的拜师学过,师傅说我今年命里有个灾星,后来果真碰到郭进那个大灾星,好在我照师傅教的,迎头而上,用自己的元气,对抗住了他的---衰气,”容儿半眯着眼,两手前举,摆出一个武侠片里常见的摆酷姿势,“所以呢,我来给你看看,是不是今年也有灾星,要有的话,好教你怎么化解,对吧?”
      这话说到洋洋心坎上了。她刚绞一把毛巾要擦脸,停下动作,看看容儿,口气柔和很多,“好啊,那你给我看。”
      “你把脸凑过来,”容儿示意,“对着太阳,这样,对,这样。”
      洋洋把脸对着太阳,眼睛睁得大大的,容儿装模作样左右端详一番,皱起眉头,“哎呀,女侠,”她摇摇头,语调沉重,“你的面相,简直就是满脸晦气,乌云密布,别说灾星了,连有没有星都看不见!”
      “你个乌鸦嘴!”洋洋紧皱眉头。
      正在这时,晓曦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寝室,把两个鸡蛋饼往桌上一放,看着洋洋不说话。
      “是政法学院的那个小哥哥吧?”容儿兴奋起来,“哇,蛋饼,太好了!都是给方越洋的吗?”
      洋洋也看着晓曦,晓曦沉默一会儿,终于开口,“洋洋,你确定你和那个林少峰完全没可能吗?”
      “当然没有!”洋洋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但立刻斩钉截铁地说。
      “那…你赶快找个男朋友吧,”晓曦说,“乔哲伟他们系里很多男生,我可以让他给你介绍,最好找个人高马大的。”
      洋洋愕然地看着她,“干嘛?”
      “去把那个林少峰好好揍一顿!”
      洋洋明白了晓曦的意思,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我要揍他,还用得着去找个男生?”
      晓曦这才想起,林少峰的胳膊正是被洋洋揍成那样的,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学校里这么多男生,你招惹谁不好,为什么偏要去招惹他呢?”
      “梁晓曦,徐老师请你尽快到辅办去一次。”泛读课前,郭进走过来,轻声地说。
      “他说,什么事吗?”梁晓曦立刻开始忐忑。
      郭进沉吟一下,“他说,请你去…喝咖啡。”
      “喝咖啡?我?” 梁晓曦更忐忑了。
      “别紧张,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郭进安慰她,“徐老师喜欢跟同学聊天。今天范明也被叫去了。”
      无论郭进怎么说,傻瓜都知道,徐伟老师请你去喝他的宝贝麦氏三合一,绝不光光是为了聊天。
      90年代中期,香港的CID系列警匪片风靡大陆,其中一句“重案组的咖啡最好喝”深入人心,徐老师这个踩在青春尾巴上的琐男没有刘锡明许志安之类的颜值,也没见识过管院林院长大办公室里的手磨蓝山咖啡,去学校小卖部弄来麦氏三合一,就着几个战战兢兢犯了事的学生,过过香港皇家阿sir的瘾,还是乐在其中的。

      徐伟老师今天气不太顺,究其原因,一大早,新来的小简老师到系办公室来找刘秘书,刘秘书不在,他就跑到旁边的辅导员办公室,前后也就说了两三句话,转身走了,坐徐老师对面办公桌那位今年新留校的辅导员小袁老师竟然目不转睛盯着小简老师的背影一路看到走廊那头,徐老师亲眼看着自己案头的闹钟秒针滴答滴答走过了整整十格。那不长不短的十秒钟仿佛一个鹅卵石“啪”地打中了徐老师的玻璃心:他兢兢业业,呕心沥血,十年如一日端坐在这办公室里,从女教师,女辅导员,女秘书到女学生,除了礼节性的微笑,哪个多看过他一眼?简文涛来了才几天却已经不知不觉吸引了不少仰慕的目光,俨然成了外语系男教师的颜值担当,凭什么呀?再说,就算他简文涛的脸比我徐伟的脸好看,我认了,难道他简文涛的屁股也比我的脸好看吗?小袁啊小袁,我平时那么关照你,一番苦心,每天八小时坐在你对面,你扪心自问,对着我的脸看过三秒钟吗?人家不就一句“麻烦你帮我把这两张名单还给刘秘书”吗?值得你那么激动吗?值得你那么深情款款吗?女孩子一点不懂得矜持,你这个样子,怎么给学生做表率?啊?简文涛什么了不起啊,哼,不就老孙喜欢他吗?马屁精!不就长得好看点吗?小白脸!不就英语讲得好点?假洋鬼子!
      小袁老师埋头工作,徐伟在心里慨然愤青一顿,直到她抬起头来,“徐老师,你---有事吗?”
      徐老师到底有涵养,喝口胖大海,迅速往脸上贴个微笑,“没什么,没什么,这个......小简老师...人不错哦?”
      “挺好吧。”
      “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不知道。”小袁老师脸色一红。
      “我估计...应该有,”徐老师又喝一口胖大海,“根据我的经验,这样的人,早早的就该有女朋友,要是真没有,反而有问题。男人哪,外表好,人品也好的,到底少......”他摇摇头。
      小袁老师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低下头继续工作。
      徐老师讨个没趣,气总得有地方出吧,如他所说“我和同学们,素来心气相通”,学生们就是他的出气筒,于是---喝咖啡!
      “都说外语系辅办的咖啡最好喝......”辅导员办公室里面有个小间,是徐老师请同学们喝咖啡的场所,功能基本上等于审讯室。徐老师在外语系熏陶了十年,很多作风已经颇为洋派,在这点上却还是中国传统衙门师爷的风格,一张桌子,对面一溜长凳,喝咖啡的排排坐,一个个来,毫无隐私,桌上竟然还有一个用旧的印章盒,充当惊堂木。
      梁晓曦心神不宁地接过麦氏三合一,徐老师体贴地递过来一盒方糖,她摇摇头,看到长凳上坐着日语班班长范明和英教二班的某学草,心里镇定了一些---黄泉路上有这二位作伴,至少不会太孤单。
      范明和英教二班学草犯的其实是同一件事,简而言之,就是两人同时喜欢上了日语班副班长韩琳,学草打客场,攻势凶猛,范明打主场,也不是吃素的。某天下课后,教学楼前风很大,范明向韩琳献殷勤,说“我的围巾给你戴吧”,韩琳没要,却被学草看见,打翻醋坛子,干了件不太fair play的事,在同学间散布谣言说范明有狐臭而且狐臭会遗传非常可怕,范明火冒三丈开始琢磨以牙还牙的办法,最后打听出来,学草是江苏扬州人,江苏按长江分江南江北,扬州在江北而据说江北人民普遍不太喜欢“江北人”这个称谓,于是对着学草大喝“江北佬”,学草回骂“瘦猴”,两人对掐起来。
      “你,真的骂他‘江北佬’吗?”徐老师沉着脸问。
      “我没有啊!”范明满脸冤枉,“我那说的明明是日语,‘がんばる’,意思是好好努力,是在鼓励他!他听不懂......”
      “啪!”徐老师的惊堂木拍到桌上,“他跟你抢女朋友你还鼓励他说好好努力,是你脑子有毛病还是你以为我脑子有毛病?”
      “老师,那不是他女朋友,”学草立刻插嘴,“到现在,韩琳谁的女朋友也不是!”
      “你也闭嘴!”又一声惊堂木,“你骂他‘瘦猴’了吗?”
      学草比较老实,“我说了,可他的绰号不就是‘瘦猴’吗?男生之间都这么叫,我只是当着女生面叫了一声而已。”
      说实在的,范明落下“瘦猴”的绰号,其实属于时代的悲剧。其实范明长得一点不难看,甚至颇有彭于晏的感觉,问题是那年代男人的下巴可以借来开罐头不被认为是“型”而被认为是“尖嘴猴腮”,范明早生了十几年而已。
      徐老师撇下嘴角,又喝一大口胖大海。大学四年,没人真正弄明白,几乎从不需正儿八经上课的徐老师,喝那么多胖大海干嘛。
      “去年,是抗日战争胜利……四十周年,”徐老师终于款款开口,却是完全另一个话题,“提到抗日战争,有一个事件---不得不提,那就是…西安事变,”他看看范明,再看看学草,“西安事变,相信你们在中国近代史里都学过,它告诉了我们什么?”他再一口胖大海,“它告诉我们,当外敌兵临城下,最愚蠢,最可笑,最不理智的行为,不是别的,”他加重语气,“就是-----手足相残,同室操戈,你们说对不对?!”
      范明听出味道来了,“对,对!”
      “昨天化学系的辅导员又来找我了,说要和我们系联谊,搞舞会,我坚决推掉了,化学系去年那件事,记忆犹新啊,”他推推眼镜,感叹,“他们的辅导员跟我学生时代交情很好,可交情再好,也不能把我们系的女同学们…这个…往狼窝里推啊,对吧?”化学系去年有个男生失恋后变得神经兮兮扬言要往前女友脸上泼硫酸被送去派出所后来休学了,震惊全校。
      晓曦心想,你…没把我们往狼窝里推吗?
      “理工科院系的辅导员都一个劲要跟我们系搞联谊,那些文科院系,什么财经啊政法的男生,根本都不需要辅导员出面,自己直接找上门来,这对于你们外语系的男生来说,情况是非常---,非常严峻的!”徐老师正色,“历年来,本人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外语系男生之间,为了一个女生,手足相残,同室操戈,而这种情况呢,偏还屡屡发生,让人扼腕叹息!韩琳是很漂亮,可我们系里漂亮女生就她一个吗?这个…那,梁晓曦我看就不错嘛,你们,为什么不去追她?你们两个,如果…一个追韩琳,一个追梁晓曦,不就没矛盾了吗?不就,天下太平了吗?你们看,怎么样?”
      范明和学草齐刷刷转头来看晓曦,她冷不丁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怎么也想不到徐老师竟然是这么开导男生的。
      范明和学草脸上也是不可思议的表情。片刻沉默后,范明有些尴尬地笑笑,“徐老师,梁晓曦同学…是很好,非常好,这个…我但凡要有个弟弟,一定,绝对,”他使劲点头,“会让他去追她!对了,我有个表弟,回头我就跟我表弟提这事,徐老师你太英明了!”言下之意,我本人,就免了吧。
      学草见范明说话了,觉得自己也得表态啊,情急之间来了一句英文,“A man can be happy with any woman as long as he does not love her.”
      “什么?”
      “就是说,一个男人只要不专一,和任何女人在一起,都能幸福。”学草带着一切学草特有的傲气。
      “谁说的?”徐老师微微皱起眉头。
      学草却没注意到徐老师脸色的变化,继续骄傲地说,“Oscar Wilde。”
      “谁?”
      “奥斯卡.王尔德,”范明都听懂了,一边翻译一边脸上露出点难以察觉的微笑---学草在比避雷针还接地气的徐老师面前拽什么奥斯卡王尔德还不舍得讲中文,这根本就是作死的节奏嘛。
      “哦,奥斯卡,”徐老师点点头,“你这话的意思是,你是很专一的?”
      学草点点头,“别的女孩,比如梁晓曦同学,在我眼里,都无法和韩琳相提并论,徐老师还是动员范明吧。”
      五分钟里,晓曦被两个男生莫名其妙地拒了。她目瞪口呆,平生第一次尝到“躺枪”的滋味。
      但徐老师完全不因为两个男生的坚决而退让,转过来问晓曦,“梁晓曦,他们两个之间,你…比较欣赏谁?”

      “啊?”晓曦更加目瞪口呆。

      “他们两个,如果有一个来追你,你---希望是哪个?”

      “啊……我,都不希望!”她脱口而出。

      “我是说如果,如果范明和王斌,有一个来追你,你,希望是谁?”

      两个男生的目光再次“刷”地落到晓曦脸上,她瞬间脸红到脖子。

      “一…,一,一定要回答啊?”晓曦几乎感到绝望了。

      徐老师威严地撇着□□嘴点点头。

      “…两个都好…”

      徐老师对晓曦的骑墙很不满意,“那假如他们两个都来追你,你选谁?”

      “这个…他们想追的是韩琳啊,你让韩琳回答吧。”晓曦正式绝望了。

      “我现在问的是---你。”

      “这个…”晓曦苦着脸看着范明和学草,眼光从范明脸上落到学草脸上,又从学草脸上回到范明脸上,明白今天必须得罪一个。

      最后,她豁出去,指指范明,“他。”立刻,学草眼里的不满就让她堵得够呛。她心想徐老师啊徐老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整整七级啊,你干的缺德事不少了,干嘛不行行好造它一次浮屠呢,否则小心下辈子真的投胎变成一只□□连青蛙都骂你乡巴佬!

      “为什么?”徐老师还不放过她。

      “…感觉吧。”晓曦愁眉苦脸。

      徐老师听了晓曦的回答,微微颔首,“女孩子的…第六感。”

      他又把目光转到学草王斌身上,“你…说范明有狐臭?”

      “没错!”范明激动了,“他到处散布谣言!”

      “我问他。”

      王斌有些心虚,“我…闻到过的。”

      “那是汗臭,汗臭!”范明抑制不住心中的不爽,“我天天早上操场跑十圈,每周六一场球赛,为我们系球队拼命训练,能没汗臭吗?哦,像他那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天天就坐在那儿念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我说了,我在问他。”徐老师皱眉。

      “反正……”学草推推眼镜,翻个白眼,“气味不雅。”

      徐老师又微微点头,喝口胖大海,轻轻咳嗽一声,终于正式开腔,“这个…范明啊,in case---”徐老师英文很烂却是活学活用的典范,“in case”这个用语上午九点半刚从口语老师那里批发来,到十点四十分,他已经在不同语境里成功地用过三遍了。

      “啊, in case 你不知道,我的老家呢,是江苏徐州,徐州在那里,你们知道吧?在江苏最北,和山东交界,乾隆皇帝评价徐州是‘穷山恶水,泼妇刁民’,那就是我老家,”他慢条斯理地接着说,“范明啊,要说‘江北佬’,我,应该是个最正宗的‘江北佬’,啊…是王斌广义上的老乡。我平时极少跟同学们提起老家,因为同学们都特别热情,一听说我老家在外地,过年的时候就纷纷要帮我买火车票,不过,我觉得呢,应该让你知道。”

      此话让范明几乎五雷轰顶,心想,靠,骂人真有风险啊。学草顿时露出得意之色。

      “不过-----”徐老师却话锋一转,“王斌,我们江北人,好像不太作兴…这个…暗箭伤人吧?”

      “啊……”

      “为了追一个女孩子,你在背后说范明这个那个的,不管他有没有,不太那个gentle man吧?”徐老师慢悠悠地把gentleman给腰斩了分两段吐出来,“严格说,那是范明的那个…隐私,对吧?外语系的,不都特别在乎隐私吗?你这样,是不是有点给我们江北人,丢face啊?”

      “啊…这个…”学草被弄了个措手不及。

      “我英文日语都不好,中文还过得去,给你做个脑筋急转弯吧,三秒钟之内,请回答,中国古代治水那个大禹,他爸爸叫什么?”

      “大禹的爸爸…”学草立刻开动脑经。

      “一,二,三,时间到!”徐老师不由分说,“我来告诉你,大禹的爸爸,叫gun!”

      “现在范明留下,王斌,我麻烦你立刻-----大禹的爸爸—出去!”

      徐老师这个发明影响着实深远,外语系是个讲究优雅的系科,但人再优雅,总也有骂粗口的必要,这句优雅的粗口深得人心,广为流传,一年之内,连外教都会熟练地说“你大禹的爸爸”了。

      而徐老师,是那样一种人,当你百分之九十九认定他是个ass*hole的时候,会有那么百分之一的时候,骤然发现,在他的ass背后,除了hole,还隐隐藏着一对-----angel的翅膀。
      “你知道,历来我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况,是什么吗?”王斌灰溜溜走了,现在轮到徐老师修理范明了。
      范明看看徐老师,摸不着头脑。
      “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徐老师再喝一口胖大海,口气有些沉重。
      “哦,”范明陪着小心,“这个...王斌啊,感觉是有点那个...牛...”
      “你以为,我在说王斌吗?”徐老师白他一眼。
      “那您是在说...”范明这才恍然明白自己在徐老师眼里的定位。
      徐老师叹口气,“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有时候,鲜花不插在牛粪上,弄不好就得插到狗屎堆上了。两害相权取其轻,你和王斌,矬子里拔将军,好像还是你强一点。王斌那个人,我看天分一般,主要靠用功,不大会变通,心气还挺高,论综合能力不如你,一样骂人,你的水平就比他高,他着急了,就去背后传你的谣言,心胸不宽广;我叫你们去追梁晓曦,你们回绝的方式,也是你比他高明。王斌这样的人,适合学校的环境,到了社会上就不一定吃得开了。韩琳这个女孩子很单纯,依赖性比较重,她找男朋友,一定要综合能力比较强,能担当的。刚才我让梁晓曦表态,就是想看看女同学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女孩子的第六感,往往是最准确的。这样吧,你,好好努力,韩琳呢,经常来辅办,我的话她还是听得进的,我...给她做做思想工作,助你一臂之力吧。”
      这番鸟话让范明听出苗头了,敢情徐老师是要力挺自己啊,几乎就要拱手作揖,“谢谢徐老师,谢谢徐老师!”
      晓曦心想他grandma's turtle egg徐老师你也太阴险了吧,明明是你自己的想法,偏要我来表态还神神叨叨什么女孩子的第六感,这下王斌岂不是要拿我当靶子说我有狐臭了吗?在她眼中,徐老师身上隐隐约约的angel翅膀立刻消失,回复ass*hole的形象。
      徐老师咳嗽两声,“你是第一次追女孩子吧?”
      范明有些不好意思,“是。高中时想追过,不过没动手,学业为重嘛,实战,这是第一次。您,怎么知道?”
      “一看就看出来了,说好听点叫清纯,说难听点叫二百五,哪有跟女生商量‘我的围巾给你戴吧’,人家不要是你活该!管他三七二十一,直接冲上去,‘风大,别着凉了,我给你围上’嘛!”
      范明的眼睛瞪大了,“能...行吗?”
      “男人,就要有这种气魄!”徐老师斩钉截铁地说,他当然不会说,这是他自己从不曾有过的气魄。
      “还有这围巾,我说你去换一条不行吗?”徐老师皱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弄一条现在流行的,棕色格子,看着挺洋气的那种,你这个围巾,”他指着范明脖子上那条白色的围巾,“太土了!”
      “这...这是我妈给我买的,纯羊毛的.....”范明有些委屈。
      “那更得换!”徐老师更斩钉截铁了,“记住,追女朋友的时候,除非她问你是谁生的,能不提‘我妈’就坚决不提‘我妈’!”徐老师当然也不会说,这一点源于他自己当年头破血流的教训。
      范明醍醐灌顶地直点头,临了不忘嘴贱地问一句,“徐老师,这个...牛粪和狗屎,有区别吗?”
      “当然!”徐老师瞪他一眼,“你们这些城市出身的孩子自然不知道,牛粪能当燃料,是宝贝!现在梁晓曦留下,麻烦你也给我---大禹的爸爸!”
      只剩下梁晓曦了,徐老师悠悠地喝了几口胖大海,“梁晓曦啊,请你来,是希望你能协助我们调查。”
      “啊...哦。”晓曦顿时又紧张了。
      “上个星期五,外语系女生宿舍发生了失窃案,而且,数目不小,一间宿舍里,三个同学加起来,有两千六百块钱现金。这件事目前我让她们保密,所以你应该还没听说。”
      “真的?”晓曦很惊讶。
      徐老师点点头,“那天早上,有人目击,一位男生翻过铁栏到女生宿舍这边,而且...”他把目光定在她身上,“你和他还交谈过,有这回事吗?”
      “啊......”晓曦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星期五早上的那一幕,那个男生端着装着包子的饭盆用她几乎没注意到的敏捷速度翻过铁栏,飞快地替她把宿舍门打开,后来又送她去考场,晚上在工学院舞会上再次遇到他,在“昔日重来”的乐声中和她共舞一曲后又匆匆消失,浓密的眉毛,深邃而明亮的眼神,微微翘起的嘴角,让她每次想起他就会有些发呆,一旦要仔细回想他的长相,就总有些模糊,仿佛隔了一层磨砂玻璃。
      整件事情,也说不上哪里,总感觉有些奇怪。
      她有些困惑,才几天前的事,我怎么已经记不住那人长什么样了。
      很久后的某一天,梁晓曦终于明白,越深刻于心的人,越难以清晰记住对方长相的细节,萦绕在脑海中的,不过是种温柔的,小小的喜悦;然而,假如再见面,即便千人万人之中,也会立即一眼就认出来,因为自己心里已经早有个模子,他的出现,无非填满了那个空缺而已。
      所谓爱,并非刻意铭记,而是始终不忘。
      “有---这回事吗?”徐老师的声音传来,显得有些不耐。
      “哦......”梁晓曦回过神来,“这个...”看徐老师的眼神,她知道瞒是瞒不过的,“有。”她轻轻地说。
      徐老师点点头,“那个男生是谁?”
      “他不会的!”晓曦条件反射似地说。
      “我不是问你他会不会,而是问你,他是谁。是工学院的吗?”徐老师的口气里带上点威严,现在的气氛真的有点像审讯了。
      “他...应该是工学院的。”晓曦吞吞吐吐地说。
      “谁?那个宿舍?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就在话音出口的同时,梁晓曦想起那天舞会上,他在自己联谊卡上签字的样子,名字“赵宇铭”,工学院95级计算机工程,宿舍号五号楼229。
      “徐老师,那天早上我赶着去考试,宿舍门关上了,我又没带钥匙,很着急,他正好看见,就翻栏杆过来帮我开门,就是这样,没别的!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不过我觉得他一定不会是那样的人!请你们......”晓曦一口气说完,脸涨得红红的,有些气喘。虽然看上去徐老师调查的意志很坚决,但她本能地觉得,自己不应该出卖他。
      “是不是那样的人,不是你说了算的,也不是我说了算的,而是要经过调查,而且,就算没有丢钱的事,私自翻过铁栏也是很大的违纪行为,”徐老师不紧不慢地说,“你...保证不知道他是谁?”到这儿,他那CID的瘾真的过得差不多了。
      “我...保证。”晓曦说。
      “好,那我相信你,”徐老师再喝一口胖大海,拿起桌上的电话,“喂?张老师啊,啊......那位同学已经在我这里了...啊,好...那就下午五点,好,我带她过去!”
      徐老师放下电话,微笑地看着晓曦,“这样的话,就麻烦你,今天下午下课以后,和我还有工学院的辅导员张老师一同到他们的男生宿舍,张老师会把他们所有的男生都集中起来,到时候,你一个一个宿舍地认人,认出来为止。现在,你先去上课。”
      晓曦心想,我的天哪。
      晓曦心事重重地走回教室,泛读课已经上到一半,洪七公照例涨红着脸在讲台上慷慨激昂让人很是担心他的血压,很多人用“蜡炬成灰泪始干”形容老师,太确切了---这小老儿上起课来绝对就是一支古人用来洞房花烛夜的胖胖红蜡烛。
      小老儿今天看似心情不错,“呼...哧...这次...期中考改卷,我...呼哧...做了一件,任教三十六年...呼哧,从没做过的事情,”他脸上绽开一个圆溜溜的笑,露出两个酒窝,隐约让人想到三十六年那个回眸一笑百媚俱生的小帅哥然后感叹真TM岁月神偷,“我...给了一个满分!”
      “呼哧...我洪某人...任教三十六年,呼哧---还从来没有给过一百分,我这个脾气,系里是...呼哧...人尽皆知,这次...呼---哧...例外!这个满分,呼哧...让我看到了...呼哧...后生可畏啊...”
      全班同学互相交换眼色---那得满分的王八羔子是哪个?
      眼神很快集中到方越洋身上,而洪七公也的确没让大家的悬念悬太久,“......方越洋同学的卷子啊,我...呼哧...改了整整...呼哧...”他的酒糟鼻子更红了,“三遍,越改越excited,努力寻找...any sign of shortcoming,however就是...呼哧...perfect!Miss 方越洋is your role model; 呼哧...she is everybody's role model! 方越洋同学这样的学生,让我十分...呼哧...欣慰,呼哧...孺子可教也!So I've decided,从现在开始,全班,double 每堂课的essay,以前每次two pages,以后每次four pages,single space!”
      “他说什么?”容儿着急地写条给晓曦,学渣的第六感让她感到情况不妙。
      晓曦没回,她的心思全然不在教室里。
      容儿叹口气“上课不专心”,把条子收回,递给坐她左边的男生,今天刚好是张彦坐那个位子。
      张彦看看字条,微微一笑,提笔写了一句,递回给容儿。
      上面写:
      I think you'll be happier if you don't know.
      容儿很不满意,在下面写,“写中文啊!”又一次恨恨地在心里骂自己老爸为了贪便宜把她送到这个百分之八十时间是半文盲的系来--另百分之二十时间是全文盲。
      张彦拿过纸条,飞快地写了几笔,还给容儿,这回是中文:
      下回考试前一天,如果你能在方越洋同学的饭里想办法放点蓖麻油,全班都会感谢你。切记。
      此致敬礼,yours truly,张彦。
      “蓖麻油?”容儿一头雾水。
      毕竟是大学生,说归说,到底没有人真的在洋洋的饭里放蓖麻油,而且某次男生们喝醉酒大坦白的时候,还真有人承认在刚进学校时对洋洋有过意思,然而,那点小贼心还没发扬光大,便随着摸底考的分数公布几乎就立刻完蛋了---洋洋的各门分数都足以把正常的男生吓得不举,感叹“卿本佳人,奈何学霸”。
      下课的时候,容儿到底弄明白了洋洋那个满分给全班带来的灾难性后果,咬牙切齿,“方越洋你有病啊,考那么高分?难怪说---贫富差距可怕啊!”
      洪七公的课完了,是欧阳锋的外媒选读课,据往届学姐学哥们的血泪史中记载,一般情况下,欧阳锋每堂课迟到三分钟,如若哪天竟然没有迟到,那意味着麻烦大了---那是他老人家准备在课上骂人,而且打算骂足四十五分钟,故而准时。
      欧阳锋的课上,座位分布颇为有趣。老毒物有个自认为很亲民的喜好---爱和前排学生互动,时不时揪起一个小弟子“xx,你看如何”,“xx,你是何见”,小弟子需立刻表态,回答若不够乖巧,尤其谁不小心对洪七公表现出不该有的好意,即刻便可能招来血光之灾。学期开始时小弟子们不知就里,前几排坐满人,几次下来便有人不堪其苦悄悄后撤,渐渐的前三排只剩下一个人,那便是张彦,非但没有逃脱的意思,反而越战越勇,乐在其中,赫然端坐第一排正中,升级为欧阳锋的首席捧哏。欧阳锋说一句“尔等实在disappointing!”张彦就接下茬“Exactly!”
      欧阳锋曾评价,“尔等芸芸,唯张彦,略有灵气。”气得孙凯一下课就立马拔了张彦车的气门芯,“你丫不是有灵气吗?那么灵气还用得着骑车?”
      前三排寥寥无几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欧阳锋还有个不太讨人待见的生理特点,喜欢放屁---真正的屁,不是他嘴里放出来的。张彦长年累月坐那个位子,严格说来,是够格领健康补贴的。于是乎,张彦在这门课中磨练的,与其说是阅读,不如说是情商和耐力,为他日后成为绩优股打下了不可或缺的根基;从另一个角度,张彦同学恶心自己启蒙他人,在懵懵懂懂的青葱岁月里就送了全班一人一件珍贵的礼物--平常心,让大家无论日后是否成为绩优股,至少都懂得,所谓成功人士,往往就得比别人多吃屁,未必真值得羡慕。
      铃声响起,欧阳锋一反常态,仙风道骨地准时踩着铃声飘进教室,脸上的表情一半仿佛即将去参加追悼会,另一半仿佛刚从追悼会回来,手里端着厚厚的考卷。
      大家在心里暗说,坏了。
      如果说洪七公是典型的乐观主义者,欧阳锋就是典型的悲观主义者。
      “此次考试,尔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Disappointed me more than anyone I've taught before!”
      “吾人执教二十春秋,兢兢业业,呕心沥血,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
      小弟子们想,“岂能尽如人意”,你有如过任何人的意吗?
      “吾人执教二十春秋,此番考试,做了两件,二十春秋中...从未做过的事,”他微微颔首,“张彦,你猜猜,是何事?”
      张彦已经习惯这种问答,泰然抬头,“老师...可是...给了方越洋同学满分?”
      欧阳锋顿时脸上惊讶与失望交集,惊讶的是他怎么竟然一下就全然猜出了,失望的是他怎么居然一下就全然猜出了,显得自己为师欠缺城府。
      老毒物吸气,“正是。方越洋同学之答卷,为师一看再看,竟无半点瑕疵,不得不给满分。实奇才也。”
      全班都在想,奶奶的,蓖麻油哪里有卖。
      “第二件事,”欧阳锋不再叫张彦猜,“便是-----除方越洋之外,我为尔等,”他威严地一扫教室,“每人加了十分!如果为师不加分,尔等多半不及格也!”
      小弟子们委屈地看着他,心想,靠,这不都是你老王八蛋把题目出太难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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