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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个很随便的婚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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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结婚了?!”惊愕的声音自三楼的女厕所传出,穿过空荡荡的走道,瞬间席卷了整栋放学后的高三教学楼。
距离放学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学校里依旧稀稀拉拉地留着一些因为各种原因还没有走的人。此刻,无论他们现在正在干什么、表现出了什么态度,其实都不约而同地竖起了耳朵,被声音的来源吸引了注意力。
高中生的生活真的太枯燥了,每个人都为了那同一场考试紧绷着一条弦,于是任何和学习无关的事情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尤其在这种临近期终的时候。
“呃……”珠黎并不对女同学的反应感到意外——毕竟当她丢出这个话题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这个结果了——但是女生的反应还是大到出于她的意料,也许是因为按部就班做了太久的学习机器人,对于超出平时生活规律的事件就有了额外的求知欲也更容易一惊一乍。
“对不起对不起……”意识到自己过度反应的女生连连道歉,“但是,就算高中毕业,也还没有到法定的结婚时间吧?虽然……对方那么厉害的家族也不一定非要遵循普通人的规则……”
“话是那么说,这点小事还不值得他们为此逾矩。”珠黎干笑了两声,“所以眼下的那一个只是算一个订婚啦,真正结婚还是要等年龄到了之后……”
“然后那边是直接给你安排了学校吧?”
“嗯……”珠黎依旧笑着,眉头却慢慢皱了起来。
女生并没有注意到:“那高考呢?如果已经有了入学籍的地方高考应该也没有那么重要了吧?”
“考还是要考的,就是不纳入入学的考量范畴了。”
“哦……也就是跟免修保送差不多啰……唉,真好……”
“也没有那么好吧,毕竟,只是一个面子工程而已……”
“面子工程?”
“因为是我怂恿原来的那个未婚妻逃婚的啦……”说到这里,珠黎是难掩的哭笑不得,“大家族的嘛你也懂的,面子最重要——既然我是那个被定讞了的始作俑者,就理应由我做弥补……”
“好歹对方帅气多金吧?厉害呀你……”
珠黎听出了其中揶揄的成分,她并没有生气,很显然那正是普通人会有的情绪:“哪怕对方下半身瘫痪?”她歪了歪头,像在讲一个和自己无关的八卦。
“咦?”听到这一点女生愣了愣,“这就是原来那个未婚妻不想被包办婚姻的原因吗?”
其实不是……
原来的那位未婚妻……
她有着更高的理想……
“况且我只是那个填补窟窿的人,完成了他们的面子工程以后再把我处理掉,他就会是那个忧郁又多金的鳏夫……反正面子上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真正尴尬的就只剩下了女方的那一家而已……”
“我觉得你也不用那么悲观吧,再怎么说对方也算钻石王老五了,就算现在你们没有感情羁绊只是为了完成面子工程,保不准以后他会不会喜欢上你啊——到时候你可是生活各种一帆风顺的阔太太唉……”
珠黎笑着摇摇头:“你小说看多了,豪门哪有那么简单的?”
她理解不来的——珠黎很清楚她是理解不来的——这里的人都理解不来,珠黎也不指望他们能够理解得来。
只是有些无伤大雅的话,说出来了,可以缓解紧张和压力。
很快,珠黎要豪婚甚至可以不用参加高考的事情就在学校里传开了,然而她依旧每天和她的同学一起坐在教室里,紧张地做题刷题讨论最后一道难题。有人问起时她就笑笑,说:“我总得有往后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吧?”
只有能力是自己的……
武装到大脑的能力……
被抨击过无数遍的题海战术,却无疑是夯实基础的最佳途径。
在那之后……
她有一个计划……
然后,高考如期而至。
三个月前,那位名为“冬寻”的友人兼玄武家的未婚妻来找她,向她传达了那个意志。
“你想好了?”珠黎淡淡地问眼前这个曾经要杀死她的人。
那是一个入夜的时间,最后一缕阳光从云层反射出冷色调的微光,整个世界被镀上深蓝,等候一抹清冷的月光。
“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想,是时候了。”冬寻的语调依旧高扬,高傲得不可一世,仿佛那是她们之间理应拥有的距离,“只是你,你会有一点麻烦。”
“他们会查到是我怂恿你那么做的?”
“‘怂恿’?不,你可怂恿不了我,别把自己想象得过于高大——那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和意志,我为此筹备多年,只不过眼下是时候迈出那真正的一步了。”
“无须在我面前发表什么豪言壮语,反正这一次组队你也不打算拉我一个……”
“我倒是很想拉你,但是在这之前你得先活下来。”冬寻苦笑了一声,“我一走,家族那边,应该很快就会发现你了。”
“那就要看你的封印过不过硬了。”珠黎有点惆怅,尽管这段时间被污染的血液都没有再发作了,却不能因此为往后担保。
“封印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的名字就是品质保证。”
“看样子这个保证是真不怎么靠得住啊……”
冬寻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依旧以得体的语调告别:“那,我走了,以后的事情,就劳烦你一个人慢慢费神了。”
回忆中止,高考结束。
出了考场,考场外的阳光有些刺眼,珠黎给手机开机——几乎是同时地,手机上收到一条信息——
【考完了吧?考完了赶紧过来结一下婚】
珠黎琢磨着这婚也结得太随便了——虽然从通知开始就十分仓促,但是没有想到能那么随便。
【为什么那么着急?】
【原本就为了照顾你要高考才延期了】
“怪我咯?”珠黎扬了扬眉毛。
【车已经在考场外等了,你赶紧】
“呀……”珠黎的声音拐了一个弯,表示有点惊讶。
停在考场外道路两侧的车队来自不同的送考家长,现在,都接到了自己的孩子纷纷准备离开,于是交通出现了一点混乱。
人和车挤在一起炖一锅,穿着制服的人站在里面时不时吹着刺耳的哨子。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走到珠黎面前,慎重地鞠了一个躬。
“啊……你是玄武家的人?”
对方点了一下头,面无表情地领着她往前走。
虽然那么贸贸然跟着别人走会有安全隐患,但是珠黎觉得好歹那么大个有权有势的家族——那么大个有权有势还好面子的家族,要在人那么多的地方又一次把未婚妻搞丢了这脸可就丢大了。
不过珠黎还是在那个男人把她领到车前时记了一下车牌号,然后在车里把车牌号发给了她的未婚夫。
那头没有反应,那么珠黎就当没事了。
隔音极好、十分平稳同时发动机也没有噪音的车载着珠黎一路开向市中心,让珠黎难免在心中感叹:好家伙,真不愧是大家族,如此财大气粗。
说实话,能那么长长见识,哪怕自己真的没有抗过去这辈子也算值了。
她那位叫“夕泉”的未婚夫联系她是在一个月之前。
冬寻走的时候并没有交代太多事情,以至于这一下打得珠黎措手不及——她知道冬寻有一个未婚夫,但是她不知道冬寻的婚约就在冬寻走后三个月之后。
珠黎一开始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冬寻的婚约会对自己产生什么影响,哪怕冬寻走之前反复强调了家族的人可能会来找自己,自己也完全没有料到是因为这个。
“你说这可怎么办呢?”夕泉在珠黎放学的路上把她绑架,带到一个小黑屋里,两个人面对面。
珠黎被取掉了蒙在她头上防止她记住任何路线相关的黑色头套,她四下打量着——这里看起来像一个灰色的盒子,中间有一张方形的桌子,桌子的上面有一盏昏黄的吊灯,是整个空间唯一的光源。
她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面对面坐着,那个男人身后的阴影里还有另一个男人,毕恭毕敬地站着。
珠黎并没有被控制行为自由,然而眼下的气场已经把她钉在座位上一动也不敢动。
“凉拌吧……”珠黎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能用颤抖的声音接下沉甸甸的问句。
“这可不兴凉拌啊……”夕泉笑了,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他的身体前倾,手肘抵在桌面上双手交叉,挡住了鼻子以下的部分。
珠黎已经在他凑过来的一刹那贴在椅子靠背上,尽管两个人之间还隔着一张不小的桌子。
“可可可可可可是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啊……”
“冬寻在消失之前找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你,而且除了四个家族里的人,她接触得最多的就是你,不仅如此在她几乎每一次重大决定的背后都有你——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为为为为为为什么?”
“你得对此负责,不是吗?”
“你你你你你你想怎么样?”
“不说太远了,现在的问题就是我的未婚妻不见了,玄武家肯定丢不起这个人,婚礼必须举行——你说,我想怎么样?”
“那那那那那那再找一个未婚妻?”
“嗯,然后呢?”
“我是是是是是是那个未婚妻?”
“好,就那么定了。”他收回了逼视的目光,离开了桌子。
珠黎这才惊觉自己满脸都是汗。
现在回忆起来就是挺随便的,这个婚。
【礼服什么的都准备好了?】
【这个问题你不用担心】
【之前也没见有人来我家量过我的尺寸,我会不会穿不下?】
【没关系,硬塞也行】
嗯……
硬塞……吗?
珠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而那预感的应验伴随着女明星一般的待遇。
车开进摩天大楼群的中心,迅速地钻进了地下停车库。珠黎只觉得车还没停稳,候在停下库的服化团队就像僵尸群一样把她从车里抬了出来。
珠黎只觉得自己一路脚都没有怎么沾地,万花筒一般的粉扑和笔刷在眼前流转,耳边是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她被一把推进电梯,电梯里的女孩们开始帮她换衣服,她正想问“你们那么搞不怕中途有人撞进来吗?”束腰的带子被猛地一抽,硬是把她的声音掐死在半路。
电梯直达顶楼,一开电梯门就有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等候引路。
珠黎踩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的高跟鞋,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脑子里嗡嗡的,只会跟着引路人哒哒哒地快步往目的地走。
珠黎知道这里,但也仅限于听说过——“那个连预约都很难预约的旋转餐厅”、“那个可疑360度鸟瞰城市夜景的旋转餐厅”……
所以她现在的位置是高空,餐厅的四周都是玻璃。
只不过为了宣誓的氛围,餐厅周围的玻璃幕已经被窗帘挡上了,灯光集中在珠黎的面前,在台上延伸出一条光辉大道,尽头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集光的布置让整个空间明暗分明,珠黎小心翼翼地踩着闪闪发光的高跟鞋走在铺满花瓣的台上,台下是黑压压的人,她看不清那些人。
她突然想起一个景点——人在桥上走,咫尺之间便是桥下被精心雕琢的一只只从地狱里伸出的手。
这个婚确实挺随便的。
就像刚才宛如流水线般机械又标准的梳化,宣誓和交换戒指也像车间里程式化的标准产物,珠黎只觉得两个人像演员一样走着既定的剧本,甚至都没有多余的感情投入。
“我爸妈呢?”交换戒指的时候,珠黎小声问坐在轮椅上的夕泉。
“他们不需要来这里。”夕泉淡淡地回答。
“……bien(好吧)。”
走完流程,珠黎换了一身礼服开始推着夕泉敬酒——夕泉有一个贴身管家,也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站在夕泉后面的那个人,叫行书。平时一般都是由行书负责夕泉的出行,但是在眼下的特殊场合,行书在处理完仪式前的铺垫工作后就一直和保镖们站在一起。
敬完酒,旋转餐厅的气氛正浓,大家族的亲友之间开始互相寒暄,得体的言辞之下,锋芒毕露的名利场。
见无人在意,珠黎默默地推着夕泉,一路推出了场。
夕泉始终没有什么反应,宛若一只坐在轮椅上的等人高娃娃。
珠黎推着他,期间无人阻拦,走过安全通道,来到了天台。
摩天大楼的天台依旧华丽,金色的方形柱子支起一片遮阳板,远处是夕阳正西下。
“相当精致的伪装。”珠黎眺望着远处的夕阳,“你甚至在你的大腿上盖上了毯子。”
“说下去。”
“如果你曾见过冬寻,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喜欢看人的腿,我喜欢骨骼和肌肉的天然曲线,尤其是当一个人站着的时候,我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感慨这结构简直是造物主的恩赐……”
“所以?”
“你的腿长年不经使用却完全没有萎缩,它的形状很漂亮——我相信当它站起来的时候会更好看。”
“呵……你把我推到天台上就是为了这个?”
“不是,这个位置这个方向的正下方有一个垃圾桶。”
“……”
“我想说我总有一天会把你推到垃圾桶边上,然后把你倒下去,你这个垃圾。”
“气势不错,和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比简直判若两人。”
“人总是会成长的。”
“成长?”夕泉冷笑一声,“那就让我见识见识吧,你的‘成长’。”
此时,行书已经毕恭毕敬地站在他们的身后了。
“宴会还有多久?”夕泉扬声道。
“至少还有三个小时。”行书用沉稳的声音回应。
“真无聊……”夕泉“嘁”了一声,“推我回去,我带你去见见玄武家的继承人——你迟早要见的。”
“哦。”珠黎给轮椅调了一个头,慢慢推回会场,行书则一直安静地跟在后面。
“等这里结束了我会让人送你回去,这个暑假过了会有人接你去学校,记得去百合公馆报道,那里是给新娘们居住的地方。”
“还是圈养的咋地……”
“随你怎么想吧——上课会和其他学生一样上课,但是我记得你们好像只能选艺术类的学科。”
“我不想学文科。”
夕泉噗嗤一声笑了:“那你就努力吧。”
“我记得正常大学里都可以转院的,那里可以吗?”
“照道理说是可以的。”夕泉皱起眉头,“不过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哪个新娘试过……如果可以的话应该只要两边的科目期末成绩都达到合格就可以了。”
“呼……”珠黎叹了一口气,总感觉后面的路不好走啊……
珠黎按照夕泉的指示来到了一间房间,房间里挤满了端着香槟红酒侃侃而谈的年轻人。
见到来者,房间里的人纷纷安静下来。
这种观感很奇妙,仿佛来的人是过来莅临指导的一样。
“啊,抱歉,我和我哥聊聊。”站在房间中间的青年从容地说道。
“顺便也让新娘休息一下。”夕泉补充了一句。
行书跟着房间里的人一起退了出去,最后带上门。
在门锁扣上的霎那,从容的青年身体一歪,直接瘫在单人沙发上:“累死我了。”
“都是些附庸家族的人。”夕泉淡淡地说。
“是啊,朱雀家是肯定不可能来的,自家出嫁的女儿丢了,来也是丢人;剩下两家看在朱雀家的面子上也不会来,要不然三缺一朱雀家更丢人……”
“这个就是玄武家的继承人,亚久。”夕泉向珠黎介绍。
“我该怎么称呼?小叔子?”
“就那么叫吧。”夕泉笑得很开心。
亚久露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倒也没有拒绝,说起了下一个话题:“嫂子是外人吧?”
珠黎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大家族都那么直白刺激的吗?虽然自己对这个身份并不感冒,甚至对结婚这件事的敏感度都很低,但是突然被当着面讲这种话……
“嗯,是外族人。”夕泉加重了后三个字的字音,“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对我们这个体系了解到什么程度——冬寻应该和你说过些什么吧?”
“Tag:四大家族、一堆附庸、权钱纠葛、打恶魔、打祸灵、研究怎么打——没了。”珠黎用她所能知道的最简洁易懂的方式描述了一下她从冬寻那里听到的故事。
“那还真不少了。”亚久感慨着,“啊——嫁过来的不是冬寻可太好了……”
“冬寻怎么了?”珠黎感到一丝疑惑。冬寻确实经常会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但是这种态度珠黎在夕泉的身上也能感觉到,也就是说这本身在这个环境下就是相当普遍不应该被视为问题的东西——而除此之外珠黎并不觉得冬寻身上有什么缺点。
“她太失控了。”亚久闷闷地说。
“她讨厌这里。”夕泉淡淡地说。
说起“讨厌”的话,之前和冬寻聊天的时候,也确实能感觉到她对于自己家庭的隐隐不满……
“简单来说就是,这里对于她而言过于呆板守旧了,她想改变这个地方。尤其是,元老院……”说着夕泉的声音小了下去,同时珠黎也注意到亚久聚焦在别处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
元老院……
珠黎在脑子里增加关键词。
“这个事情,还是留给你慢慢体会吧。”夕泉笑着说——对象显然是珠黎。
哎……
“出去吧,迎接婚礼的下半场。”亚久站起来,重新变得从容而得体,看得珠黎都替他觉得累。
房间的门被重新打开,外面的喧嚣像潮水一样涌了进来,行书一直站在门口,此刻他侧过身,让亚久通过。
“你最好找一个合适的理由向其他人解释你为什么会推着我出去。”夕泉压低了声音冷冷地说。
“我对这里充满了好奇,所以想出来逛逛……”珠黎信口编着——这种时候也只能把问题都揽到自己身上了——哦那要不然呢?
“一听就是一副没有见过世面样子——不过至少很适合你。”夕泉冷笑着揶揄,听得珠黎现在就想推着轮椅把轮椅上的这个玩意倒到垃圾桶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