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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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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的?”
四十七号试探着问道。
“嗯。”
妹子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极快地抿了一下唇,重新露出一个礼貌又温和的微笑,右颊出现一个小小的酒窝。
三个白面馍馍似的白糕,蘑菇伞的圆形,有点凉了,挤挤挨挨抱在一起,站在妹子的手掌上,仿佛也齐刷刷睁着妹子一样的大眼睛,怯生生望着他。
四十七号不由自主勾起唇角伸手接过来,眼中含着真实温和的笑意,感到惊喜般低声道:“谢谢。”
妹子见他终于接过去,也露出第二个笑,顿了顿,轻轻摇头,更低声道:“不用谢。”
说完,小碎步跑回自己的床边,背对着他,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是那个空床位的主人,后来才回来的,身边也有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大概也是她的父亲,比那个右下方的父亲更温和些,为了有所区分,暂时以四十七号的印象在脑中给出的外号指代,左下方才回来的妹子是“怯生生”,她的父亲是“温和”,左上方的中年妇女是“明艳”,右下方的少年是“飒”,他的父亲是“坚毅”。
这里毕竟不是什么合适的社交场所,大家互相不通姓名也是正常情况,冒冒失失问起来,只会让人感到失礼和尴尬。
即使知道了,也没什么意思。
作为一个有礼貌的年轻人,四十七号认为自己是不会那样冒失的。
才不是,其实根本原因是他不喜欢说话,也不擅长找话题。
这一点不必揭穿,现在的他心里也清楚,只是拒绝承认罢了。
这具身体仿佛自带社交障碍,张口结舌是不一定,欲言又止却极熟练。
他每次想说什么,准备说的时候就会觉得还需要再想一想,过一阵之后,完全忘记自己之前的想法,不仅不知道怎么说,还觉得说话真是浪费时间,于是闭嘴。
记忆就像突然断开的网络,看着看着就没有了。
再想自己之前要说的话,也太过强人所难了些。
他是一个精通放弃的人性讲师,只是不会讲而已。
这没什么大不了。
是的,没什么大不了。
他已经做出示范了。
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嘛。
懂的都懂。
四十七号点了点头,盘腿坐在床上,慢条斯理地用两根手指捏起白糕对着光看了看,姿态中带着些许不合时宜的欣赏,目光里有些研究的意味,仿佛手中不是一个小白糕,而是一瓶开口的实验小试管。
趁没人注意,他将白糕送入口中,抿了抿,咀嚼了两下,糕点就化开似的,在口腔里变成一团,解析出微妙的麦芽糖的甜味,快乐这不就来了?
他不留痕迹地弯了弯眼睛,说不清是因为感受到莫名久违的善意而开心,还是觉得这块早就凉了的白糕甜得在表面涂抹了一层蜂蜜似的好吃。
当然,也有可能是两种都有。
那不是更好?
小孩子才做选择题,大人都是全部要的。
他吃完了三块白糕,轻轻拍了拍手,没发出什么声音下了床,重新穿上鞋子,心里又涌起一点难过,好像做事轻悄的身体习惯不是因为原来觉得这样很酷很神秘,而是不得不,某些四十七号不知道的原因,让这具身体习惯了在床上保持僵尸一样一动不动的僵硬,以及离开床铺时尽量放轻的脚步和行动都让身体有些生锈机器强行运转增加负荷的不适感。
身体不怎么好,心里也不怎么好,一动不动的时候,脊柱都在痛,稍微动一动,眼前就发黑,屏幕突然断电,或者游戏突然拉灯那样黑下来,也不是次次都黑,就是脖子、肩膀、后背、骨头和手指都在痛的那种感觉,断断续续,或者接二连三,或者一起发作。
每次都不一样。
就算是想要适应,也有点抗拒,他不喜欢,身体也不喜欢。
果然还是等一等,以后再说,反正也不着急。
谁知道,他还会在这里待多久?
四十七号穿好鞋,跺了跺脚,依旧没有什么声音,仿佛一只自带爪垫的猫,穿上鞋子都又软又绵,能拥有消音器一样的功效。
他拉了拉自己床上的被子,往门外走去。
三零七房间的木门是一直大开着的,在一人高眼睛的位置还留了一个空位,躺倒的长方形,方方正正,里外互看,大概很可以,四十七号觉得眼熟。
他想不起来更多了,身体调动了一点浅淡的情绪告诉他:不要深究。
他不会因此而感到开心。
那就不想了。
四十七号脚步轻快地离开房间,在走廊里走了一圈,这里不是监狱,没有枷锁和镣铐,想走就走,想跑就跑,虽然并没有人会在走廊里跑来跑去就是了,医院里跑来跑去的人,不是有病,就是发病,要么医生护士一起上阵压住套牢,要么等他疯过了再转移病房,空出来的病床会给新人,至于新来的人什么时候才到,那就无所谓了,反正这个也不着急。
从一头走到另一头,还算长,有点像老旧楼房里的过道,从一边走到另一边才能上楼或者下楼,直接转弯是不能的,除非跳楼,这另算。
两边都是铁栅栏似的厚实门,带密码锁和古旧绿色铁皮的那种,如果想开,要么用钥匙,要么使用物理侧的大功率电器,比如,会发出嗡嗡嗡声音的砍树锯子,会在啃树皮的时候发出咔咔咔声音的大斧头,诸如此类。
四十七号莫名觉得,这个时候应该笑一笑。
虽然他联想到这里,也不觉得好笑。
他看了看两边的门,收回目光,走近了食堂,或者说,这里是餐厅和客厅,有一个银色大铁皮箱子外壳的饮水机,可以烧热水,桌椅齐全,窗户很大,窗外的光很亮,铁栅栏是到处都有的,落了很多灰尘,看起来好久没有清理过似的,有点脏了,还有一个高高大大的桌子,就像食堂里打菜台子。
那个台子比周围的餐桌都高,完全不是吃饭用的样子,可以放很重的东西。
四十七号脚步顿了顿,给这个没有门的大房间在脑中贴上了“大厅”的标签,继续往前走。
接着是洗漱间,开口有点窄,就四十七号的目测感觉来说,仿佛两个人并肩而行就必定会被卡住似的那样叫人不由得警惕起来,对于一个不喜欢说话甚至可能有些社交障碍的人来说,这实在是一道很可怕的门了。
他走了过去,其实也不是很窄,但是感觉上就很不能接受,倒是可以理解一下,省钱、适用、刚好之类,他自己就能找出许多理由解释,只是自己不能因为知道这些理由而感到解脱,他只是感到更加难受的窒息,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被迫窒息,也不是心理意义上的痛苦至呼吸中断,而是混合的难以言喻的不满带来的窒息。
这里足够他轻松进出了,毕竟他的身体属于清瘦状态,要是他都挤得不行,这道门是肯定不合适继续用的了,或者他长胖了,进出都不方便,也不可能几天就吃得胖到从一手能环过来的腰长成张开手臂都抱不圆满的程度。
他以为,自己还不到那么嗜吃的地步,否则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或者,如果很好吃的话,他也不介意天天多吃。
哦,说起吃饭,他的脑子忽然就灵光了一下,今天的晚餐,他还没来得及见到一面。
一面:指一根面条也没有看见。
他不是觉得很饿,肚子也哑巴了一样,一声不吭地沉默着,咕咕叫什么的,完全不存在。
因此他没有丢脸,也没有尴尬,连“我好像饿了”的感觉也没有,仿佛凭空消失了那一方面的感官。
虽然他现在想起来了,又似乎有点饿了。
他明白了,不是因为饿了才会想吃东西,而是因为知道应该吃东西了,才会觉得饿!
新的知识增加了。
他站在门口往里望了一眼,洗漱室不是单人间,一边是带门可以洗头洗澡有几个热水器的小房间似的隔间,从头到脚都能遮住,一边是刷牙洗脸的位置,还能洗衣服,有拧开的水龙头和挂杆,也有窗户,不过比较小,在对着门的墙面上,灰蒙蒙的,透光发绿。
四十七号进去洗了洗手,侧头望了两眼窗外,甩了甩水,慢慢走出去,莫名像个老大爷似的在饭后散步。
再往一边走,就是厕所,男女分开,厕所里蹲坑没有门,一边三个坑,也有洗手的位置。
然后是医生护士们的办公室,白天开着门,有监控影像,充电器,插线板,办公桌和柜子,大椅子。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医患亲属,人还不少。
四十七号打心里反感人群,马上就收回目光,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三零七的门依旧开着,四十七号走过去的时候,脚步也不快,慢吞吞看着门口,心里产生了关于某些小说描写夜晚赶路回家突然抬头的奇怪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