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砥》苌草

10、第 10 章

　　宣读先皇遗诏，新帝扶登大位，垂拱殿内皆衣丧服。

　　灵前守夜，空旷的大殿，一行行，一列列，都跪满了人，披麻戴孝，没有人说话，只有小声啜泣、衣服刮擦的声音，还有风吹过铃声的音。

　　夜风瑟瑟，素旌飘摇，御窑金砖铺就的地板也带不起几许暖意，跪在地上的贵人们面上悲戚，却看不到他们心里。

　　萧铉跪在最前面，旁边紧挨着的是萧铎，然后是一堆叔叔们，萧睿鉴在第三排的边上。他看着自己大哥看见自己，脸上浮起微微的笑，看到二哥同看陌生人一般无二的看着自己，萧睿鉴也没怎么在意。

　　一连七天，一直到出殡，他们都要守在殿内，只饮少许清粥裹腹，才三天，萧睿鉴的脸就刮下来了，精神不济，看人都有些浑浑噩噩的，两条腿硬得都快走不动道了，好在婶婶给他做了副护膝，冯全又适时给他推拿活血，他这两条腿怕是要废了。

　　第五天，萧铎晕了，萧铉没敢惊动其他人，叫内侍把人搀下去了，萧睿鉴跪的已经神游天外了，看人都有重影，熬不住就去偏殿休息了。

　　到了出殡当天，丧仪繁琐，陆陆续续的折腾了一整天，萧睿鉴困得眼睛都有水花了。

　　萧睿鉴回到自己以前的居所，小小的院落，没有人，好久未曾打扫，他抬起脚，怎么都迈不进去。

　　冯全静静的跟着自己的小主子，白白的小脸上挂着两个乌眼圈，神色不佳，想哭又忍着，扁着薄唇，睫毛上坠着些水珠，最终随着他转身的时候，啪嗒掉落在了地上，渗入石头里。

　　新帝登基，立陈氏为后，立嫡长子萧铉为皇太子。

　　那天，在马棚里，萧睿鉴和他那一帮子伴读喝得昏天暗地，酒是打六郎家酒窖里翻出来的两壶陈年花雕，小菜是八郎娘亲炒的，卤牛肉是七郎拿他爹给得零花钱买的，筷子是萧睿鉴在伙房拿的。

　　嘴对嘴，就着壶喝，马棚的草帘子挡住了他们几个，冯全站在后花园把风。

　　那是萧睿鉴第一次喝酒，琥珀色的酒液，滑到喉咙里，不是辣，不是辛，而是酸，再加一点涩，在口里回甘，有一股厚厚的酒香萦绕鼻尖。

　　粗制的小菜开胃适口，薄切的卤牛肉片松香可口，一壶酒约莫五斤，兜兜转转三四回，已喝尽了，酒意也上来吧。

　　三郎醉颜微酡，耍了一套拳，奈何醉意催人倒，一套拳七拐八扭的，一帮人起哄的哈哈笑，六郎连连呼好，好一套醉拳。

　　七郎倚在六郎肩头，舌头都有些不听话起来，大舌头的吟起诗来。

　　“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
　　东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时万户侯。”

　　“好，好一个一剑霜寒十四州，好一个谁羡当时万户侯。”五郎盘腿坐在地上鼓掌，笑嘻嘻得站起来，抱酒递过去“喝。”

　　“过奖，过奖，一起。”七郎抱拳拱手作礼。

　　肉吃完了，菜也用尽，直到最后壶里倒不出酒来，啪，丢在一边，咕噜噜的滚开去，这次聚会才算完，八个人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诶，走开，走开，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萧睿鉴哼哼着，他头对着马棚，一只小矮马低着头看着躺着面前的人，大眼瞪醉眼。

　　“听不懂话吗？滚开～”萧睿鉴翻过身去躲开它，那马居然低下头啃他头发，他烦躁的拿手赶，那马啃得越来劲，然后萧睿鉴躺着没动，热气呼到脸上时，反手一巴呼在马脑壳上，那马委屈的叫了一声，往后退走了。

　　当晚萧睿鉴头痛欲裂的起来后，感觉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不臭的，硬是半夜起来要洗澡，连萧时垕都被动静吵醒，一早上脸都是黑的，他媳妇昨儿个又跑庵堂吃斋去了。

　　“冯全，那马你怎么处理的？”萧睿鉴是笑着问的，这时候这种笑容往往代表着危险，冯全一看，双腿就软了下来，忍不住去磕碰地面。

　　“我昨儿个又在马棚看见了，还是在里间，伸着脑袋看着我，还张嘴啃我，跟啃个萝卜似的 。”萧睿鉴颤抖得伸手指着冯全，大受打击。

　　“马三说了，那是匹好马，王爷宝贝着呢，奴才没法啊，小的怎么敢动王爷的宝贝。”冯全语带委屈。

　　“那你就看着它动你主子？”萧睿鉴指着自己脑门，有些不甘心，

　　冯全跪地忙拜，“就算要小的命，也绝不会让您受损伤，请公爷原宥。”

　　来回走了两回，萧睿鉴才不耐烦道：“算了，算了，起来吧。”

　　萧睿鉴心里有气，不过不关那匹马，也不关冯全的事，甚至他不知道找谁发泄，怎么发泄。

　　他是个透明人吗？父亲怎么要当他不存在，把他尴尴尬尬的养在叔叔家里，做了皇帝也不把自己接回去，为什么不索性把自己过继给叔叔，这样住着也可称得上名正言顺，为什么要这样吊着自己，不上不下，上不着天，下不碰地。

　　袖子拂在桌上，最终也没有落下去，那青瓷茶碗得以保全。

　　“冯全，陪我出去走走吧。”

　　茶会的事早就淡忘的差不多了，萧睿鉴坐在樊楼的小包间里，往外面望，景物都变得小小的，像沙盘上的模型，听说在樊楼最高处甚至可以看见皇城里的御花园，不过早就被封起来了。

　　吃着点心，喝着茶，想不到又碰上了熟人——陈元锦和薛放。

　　“叨扰了，我在外面看见金公子就忍不住上来打个招呼，不会见怪吧。”陈元锦一身华服，还是那么知书达礼。

　　“金公子好。”薛放书童打扮，举止却像个游侠。

　　“上次一别，未及拜会，今日有缘相聚，就由小弟做东吧，请坐。”萧睿鉴并不喜欢这两个不速之客，搅扰了他的悠闲时光，还要费事应付。

　　“这里的点心不错，千层酥，荷花酥，干煎饺子，牛肉馅饼，藕盒子都来上一份尝尝吧，再加一盏桂花露和一盏玫瑰露。”萧睿鉴挥手把茶撤了下去，换了饮品。

　　陆元锦心里偷偷发笑，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