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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十四章 贻笑大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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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融融,夜枭鸣叫,尚未入眠的除了忙碌的李令语,还有帅府里对着月亮若有所思的刘知远。
许多年来,刘知远都不曾有对月沉思的心境。
虽说战场上寒光照铁衣,回京后,节度使帅府也常有花自清香月自阴的好景致,但奇怪的是,刘知远从没像今日这样,想在这如水的夜色里安静地坐一会儿。
若在平时,好不容易闲下来的他脑子盈满的必定是繁冗的军务,或是杂乱的奏章,可是不知怎的,今日伴他饮下这清酒的,竟是日间在牢房时,撞上的那双美目。
严格来说,李令语那双眼睛并不是刘知远身边最好看的,而他略显娘娘腔的白净面孔,也不符合他对麾下壮志少年的定义。
但偏巧,刘知远就是忘不了这双眼睛,即便他拼尽全力回想与林家小姐有关的往事,李令语眼中的笑意还是霸道地充斥着他的脑海,挥之不去,欲罢不能。
若不是一旁送茶的刘安见他的神色异样,叫了几声“军帅”,刘知远恐怕连自己“中毒”的迹象都一无所知。
理性回归那一刻,刘知远真心觉得自己不可理喻。
在他看来,那个曾经对他恩重如山的林家小姐还没找到,自己竟对另一个男人心生向往,这种臆想,既有违纲常,也违背了他对“信义”二字的坚持。
想到这儿,刘知远不禁骂了自己一声:“荒唐!”
刘安不晓得刘知远这话说的是谁,本能地问了句:“军帅,说的谁?”
刘知远却不把刘安的问话当回事,转而询问了另一件事:“林家小姐,又没消息?”
刘安这才回过神来,猜想方才自家军帅发呆出神,应是思念林家小姐的缘故,便满是同情地回了一句:“军帅莫急,虽说派去晋阳的人又无功而返,但只要林家小姐在国中,咱们就一定能找到她。”
刘知远又何尝不是这个想法。
从前,李令语还没有出现的时候,他便指望有朝一日能找到林家小姐,报了当年的恩情,也了了多年的相思苦,如今,李令语单凭一双美眸就横冲直撞地闯进他的脑子,他更希望林家小姐能早日出现,收了他那不争气的,却即将放浪形骸的魂魄。
想到这儿,刘知远不由得吩咐刘安:“再派人去找。”
跟随刘知远多年,刘安自然知道这是自家军帅派出去的第三十拨人马了。但多次无果,刘知远的信心还如此坚定,刘安又怎么可能轻言放弃?
于是,恭敬地应了声“是”,刘安径直退下去安排新一拨寻找林家小姐的人马。
刘知远则无奈地饮下杯中清酒,合衣睡下,为明日刑部的公务养精蓄锐。
第二日,待刘知远赶到刑部,李令语已经在主审大堂里忙里忙外。
刘知远尚未来得及开口,李令语已然拿着手上的卷宗,认真仔细地同他禀报到:“军帅,清晨我同王副将一同将审问的名册梳理出来了。今日,咱们先从晋阳、灵州等地的案件审起来,明日在逐步将审问的范围扩大至国中其他州郡。”
刘知远本就因了昨夜那番胡思乱想对李令语有所忌惮,现在,李令语主动同自己说话,刘知远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么可能同她深谈。
于是,冷冷地“嗯”了一声,刘知远提了步子往前行去,连眼神都不曾留给李令语一分。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李令语知道刘知远是个冷漠的人。但以她对刘知远的了解,只要对方说的是正事,他不会爱答不理。
可如今,她同他请示的正是今日的正事,刘知远非但没有询问审问顺序安排的缘由,反而迫不及待的离开,这种反常,着实让李令语感到诧异。
下意识地,李令语将这几日与刘知远的接触大致回想了一遍,心下觉得自己确实没什么地方失了礼,李令语这才赶上刘知远的步伐,认真地询问:“军帅,方才奏报的审问顺序,可还妥当?”
刘知远不想再于李令语纠缠,便既烦躁又无奈地咳了一声,而后果断地挥了挥手,示意李令语不要再跟随。
李令语吃了闭门羹,觉得刘知远应是心情不好,便没再说话,权当刘知远默许了今日的审问流程,直接拿着名册,同王章商议具体的事情去了。
刘知远明明不想让李令语跟着,但见他乖巧地离去,心里竟是又一阵无名火。
几近烦躁地,刘知远于走道里,重重地咳了一声,既清了喉咙,又顺带将胸口的不舒适之感震走。
声音传至王章与李令语耳中,两人面面相觑。
好半天,王章才怯怯问道:“军帅今晨怎么了?为何不停地清喉咙啊?”
李令语其实也很疑惑,但见王章这么问,她觉得回答“不知道”三个字实在没诚意,便想了想,认真而专注地道了声:“军帅,应是咽部上火了。”
王章恍然大悟,觉得李令语的分析很有道理,便重重地点了点头:“嗯,此时秋燥起来,正是容易上火的时候。回头,得让刘安给军帅顿点梨子水润润喉咙才行。”
李令语深表赞同,于是回过头,招了门口正闲站着的刘安,让他跟着主事到后唐煮些梨子水,送去给刘知远清清痰。
昨夜,刘安便见到刘知远饮酒,听李令语这般说,他觉得应是刘帅许久未饮酒,喉咙确有不适,便应了李令语的安排,同主事退了下去。
半个时辰后,小火熬制的秋梨水送了上来。刘安小心地端到门口,却不想肚子咕咕作响,惹得他浑身扭捏,连那碗秋梨水都跟着洒了几洒。
此时,李令语与王章早已安排好今日的事务,正复审之际,王章见刘安这幅模样,不禁朝李令语说道:“你替刘安将那碗梨水送到军帅那里。复合的事,我一人便够了。”
李令语看看刘安,再看看王章,见他手上的活计确实差不多了,便应了声“好。”,而后从刘安手里端了梨子水,缓步送到内厅,刘知远的案上。
此时,刘知远正背对着案桌,研究墙上挂着的,由刑部主事重新编写的刑犯名册。
昨日,听李令语说这份名册里重名的人有些多,刘知远就觉得应该好好研究这上头的名字。今日,当他真的看见晋阳那十七个林有如被掌管户籍的官吏分散到不同章册,他心中不免感叹行事者的别有用心。
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刘知远以为是刘安奉茶进来,便头也没回,道了声:“这里头的重名,的确蹊跷。”
说罢,刘知远伸出手,径直朝后头的“刘安”道了声:“朱砂笔给我。”
李令语放下梨子水,听得刘知远这一声感叹,以为他在同自己讨论名册的事。现在,见刘知远问自己要朱砂笔,她自然晓得刘知远要用红笔在重名的地方做出标识,便递过朱砂笔,顺势在刘知远身后,提醒了一句:“名册里除了林有如,方平这个名字也出现了十几次,军帅可以看看。 ”
刘知远没想到李令语会出现,更想不到他会在自己的背后。
猛地回头,刘知远那张棱角分明的俊秀脸庞正正对着李令语,两人四目相对,距离之近,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清晰地感觉到。
说没吓到是假的,但李令语从小就练出了面不改色的本领,任凭心里那只小鹿撞的吓人,她还是淡定地看着刘知远,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反倒是刘知远,见李令语定定看着自己,脸上的神色除了震惊,更有久违的羞憨。
若不是刘安从门口着急忙慌地闯进来,刘知远实在想不到自己会如何从李令语面前逃开。而李令语也因为刘安的这声禀报,偷偷地长舒了一口气。
“军帅,不好了,前头苏逢吉同孙玉恒打起来了!”
只一句,刘知远尚显温柔的脸一下严肃了起来:“为什么打?”
话没说完,刘知远早已提了步子往前厅而去。刘安晓得事情紧急,便没敢耽搁,边走边向刘知远禀报道:“今晨,苏逢吉替他父亲苏悦送来官文,门口遇上同到刑部提取公文的孙玉恒,两人说了几句便打起来了。”
刘知远不解,李令语自然也十分疑惑,便趁着刘安喘气的空档,问道:“他们说什么了,竟能打起来?”
刘安咽了咽喉咙,微微寻思了一轮,才认真道:“起初,孙玉恒因苏逢吉未持令牌,说他没资格进刑部,便将他拦在门口,不让他进来。苏逢吉气急,说现在刑部已经不是桑维翰的地盘,孙玉恒狗仗人势也该知道分寸。
孙玉恒本就在气头上,听得这话,骂苏逢吉同他父亲苏悦是从蜀国投奔到河东节度使的狗,苏逢吉气不过,上前打了孙玉恒一巴掌,两人便动手打了起来。”
一大段话说完,刘安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
刘知远听完,怒气更盛,大喝:“不知分寸,现在是闹事的时候么?!”
李令语晓得刘知远这话骂的是孙玉恒,更是苏逢吉。
进帅府这么久,李令语虽未见过苏逢吉,但在于王章的交往中,她倒也听说过苏公子的名号。世人都说,河东节度使刘知远治家甚严,但令人不解的是,刘知远的府里竟出了苏逢吉父子这样的散漫闲人。
当年,这两人从蜀国投奔至刘知远府上,所有人都认为刘知远会因为苏悦的好赌和苏逢吉的散漫将二人拒之门外。但奇怪的是,这父子俩与刘知远单独谈了一个上午后,竟奇迹地留在了河东节度使府,苏逢吉甚至还充了个节度判官的职位。
起初听到这个消息,李令语便觉得这两父子有什么过人的地方。如今,同刘知远相交一段时间,李令语更加确定,刘知远将苏氏父子留在身边,是因为这两人手上有他想要的东西。
只是,即便如此,现在刘知远与桑维翰正对峙,苏逢吉也不能如此随意地同桑维翰的心腹孙玉恒打架。且不说刘帅府的名声是否受损,单是桑维翰和石重贵借机发挥,也会让刘知远腹背受敌,应接不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