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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十八章 雨雪霏霏(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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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镇国公府之后,凌君就被阮戎歆斥责,罚跪祠堂。
“事已至此,你再罚君儿又有何用?”羲氏质问阮戎歆。
“自小你便惯着他宠着他,不肯打骂教训,如今可好,他都胆敢无视尊卑,不敬礼法,僭越犯上,枉顾阮氏全族性命,自私作赌置换儿女私情!万幸陛下仁慈,偏爱恪纯公主,成全于他,否则他万死难赎!”
“我惯他宠他,舍不得打他骂他,还不是因为我不是他生母!”
阮戎歆缄默,羲氏继续言道:“君儿自幼聪颖敏感,我怕失言犯讳让他多心猜疑,有了芸儿之后我还怕他与我疏离,更加偏心于他,连芸儿懂事之后都时常抱怨我,而我却不能向芸儿明言其中曲折。
你摸着良心想想,你难道不是一味偏疼君儿忽略芸儿吗?
当年芸儿和萧旻岐的婚事是场交易,可反观君儿的婚事呢,他为等公主迟迟不肯相亲,你怒不可遏,第一次动手打了他,但你也不是真的气他,而是气自己无能为力!
在公主和亲之前,你背着我们去找过皇后,想要打探陛下态度,求皇后从旁劝谏留下公主,但是谁也左右不了陛下!
换作芸儿退婚,你什么都没做。芸儿和景明的姻缘,是皇后和我祖母牵的线。
芸儿能嫁给景明,是景明向陛下、向皇后和我求来的,是芸儿自己不惜名声争来的。
你心里明镜似的,我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哪怕对芸儿不公,我也会忍下所有不与你争论。
我能理解你觉得此生亏欠嘉瑶,想要给君儿最好的一切,哪怕是他要天上的月亮,你也会摘下来送给他。
而今陛下都不追究君儿,你如此动怒又给谁看?你就这么在乎你的面子吗?君儿这般,难道不是随了你吗?”
阮戎歆一怔,“这怎么能随我呢?”
“你何时有的君儿?”羲氏睨着阮戎歆,“你自己心知肚明!”
阮戎歆再要分辨,羲氏却推门出去。
回身看着身边打瞌睡的凊荼,凌君忍不住笑了一下。
从前都是自己陪着凌芸那丫头罚跪,如今自己竟也堕落至此了。
不过,心里的声音告诉他,一切都是值得的。
毕竟,他再也不想错过了,他们再不能错过了。
只是,他没有想过,自己不是羲氏的亲生儿子。
抬头看向供奉在神龛上第三排正中的牌位,上书“显考阮氏讳睿骁府君之位”。
小时候的事,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点印象的。
当年祖父坚持让一个已过世的女子入家谱,是料想到了会有今日吗?
这不仅保全了自己,也成全了自己的生母。
“她是一个宁愿终生无名无分,也要不惜一切代价为心爱的男子留下血脉的女人。是我,对不起她。”
蓦然回首,看羲氏立在自己身后,凌君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娘”。
紫微宫,皇极殿。
日暮,烨帝终于将积压多日的奏疏批阅完毕,从南榻下来舒展双臂,活动身体。
闻声,玉婕请见,听烨帝应了一声,她才进了西暖阁,行了礼,“回禀陛下,已按您的吩咐让叶院使给皇后娘娘瞧过脉了,娘娘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调养几日便可恢复。”
“皇后身子弱,叫叶邈精心仔细,用药慎重些。”
“是。”
“酉时过了吧,叫李正德去接嘉贵妃来吧,你去吩咐小厨房,多准备几个她平素喜欢的吃食,再烫壶好酒来。”
烨帝掐着腰,在屋里踱步,察觉玉婕有些踌躇,缓缓停下脚步,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这里又没外人。”
玉婕深呼一口气,轻声道:“刚刚,玉婉来传话,嘉主子说她身上不痛快,不来侍寝了。”
话音未落,看烨帝突然精神恍惑,玉婕大步上前扶了一把,“陛下当心!”
“她怎么也不信朕呢?”
烨帝气不打一处来,懊恼道:“我真是情急之下才说那句话的,她明知道我不会轻易放敬辰回来的,她这么一闹,岂不是让老三更加怀疑!”
“可您昨夜的话的确很容易让人误会,也不怪三殿下执意忤逆。”
“我看他就是不知好歹!”
烨帝自知理亏,极力挽回面子,“先前看他喜欢塔娜郡主,我许了婚事,那没成,错不在我吧。而今又见他看上阮家二小姐,我不也是不顾鑫贵妃和饶乐,把他俩撮合在一起了吗,他从小就不务正业,我对他还不够宽宥吗?还有,敬辰的事,好像我瞒着他是真的害他一样!”
“虽说难得糊涂,可他就这么点心结,也没旁的心思。”
“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真让老三见到她,不仅可能诱发她的情志病发作,还会刺激到老三,既如此,何必再见。”
玉婕倒也不避讳,直言道:“且日来宫里都在议论,说您偏宠公主和三殿下,有意安抚宁主子,是在给她复位铺路,那嘉主子心里不好受也是自然。”
“这话谁传的啊?”烨帝脸色一沉,冷冷道。
“奴才不敢胡乱揣测,您自己安排人查吧。”
“我......”
烨帝一时语塞,两手掐腰,歪着脖子看向玉婕,“你这内侍局的尚宫是摆设吗?朕听你这话也是有气!”
玉婕一脸无辜,“是您让我有话直说的。”
“你不过就是仗着跟朕是奶兄弟,觉得朕念着和你青梅竹马的情谊,不会真的跟你翻脸!”
“既然您不爱听,那以后我不说就是了。”
玉婕说着行礼欲走,“您歇着吧,奴才退下了。”
“回来!”
烨帝清了清嗓子,撇了撇嘴,“晟儿来信了,叫李正德去会朝清明接惠贵嫔来吧。”
一个黑影倏然闪过明居窗前,凌芸立即翻身坐起,匆忙穿上鞋,疾步上前掀开帷幔,只看景明从外面掩门进来,焦急的问:“怎么样,看到了吗?”
看景明一脸忧郁的回过身,朝自己失意的摇了摇头。
见此,凌芸那提到嗓子眼的心可算能放回肚里了,暗暗祷告——谢天谢地!
景明一边往里走一边脱下罩在外面的黑衣,自言自语道:“怎么就没有人呢?”
凌芸跟上他,一面替他脱下衣服,一面故作镇定道:“我就说你看错了,你偏不信,非要去亲眼见证,如今你也翻|墙进去看了,那里面压根就没人,这要是让父皇知道了,可不是再罚跪那么简单了。”
“可我想不通昨晚父皇为什么那么紧张,还说了那些奇怪的话,而且我真的听见他喊母妃的闺名了。”
越听这话,凌芸心里越慌,不自觉又紧蹙眉头,对景明嗔道:“你别再吓我了行吗,母妃都去世那么多年了,怎么可能还活着?就假设母妃真的活着,你也说过父皇曾经很爱她,父皇会舍得让她住在那么偏僻阴冷的地方吗?景明,你就是太在意过去的事了,你就不能看开些,放下心结吗?”
“这么多年了,这个疙瘩就一直在我心里生根发芽、纠缠不休,不是我想放下就能放下的,因为每当我开始忘记的时候,就会有这样那样的人和事提醒着我,警示我不要忘记,甚至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也会重复经历那一幕幕。
她活着的时候从不在意我,为何死了却对我不依不饶,她若真的活着,我一定要亲口问她,为何弃我于不顾?”
“景明,你这又是何苦呢,你问与不问又有何意义,事已至此,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何必折磨自己?”
“凌芸,刚才你自己在屋里害怕吗?”
凌芸一愣,迟疑着点了点头,“嗯,害怕,我怕你出事。”
“那我回来之后,你还怕吗?”
凌芸摇头,“不那么怕了,但我还是很担心你,我不想你这样难受。”
景明伸手抚上凌芸的脸庞,淡淡的说:“我之所以害怕雨天打雷,是因为母妃是在一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深夜去世的。
从我知道自己身世那一刻起,我就特别害怕自己一个人,我的害怕跟你不一样,因为你可以等到我,没有我,你还有爹娘,还有亲人,而我只有自己,可我又不喜欢被别人打扰,所以都是独来独往。”
凌芸凝视景明那满是忧郁的眼,不禁哽咽道:“你不是一个人,以前你就有父皇母后,还有姐姐,现在你又有了我,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
她强忍着泪水,亦伸手轻抚景明的脸颊,“我看得出来,父皇也是爱你的,真的,相信我。”
听到凌芸这般说,景明的眼眸里渐渐闪烁星光,嘴唇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弱弱道:“可不可以不要逼我放下,我需要时间慢慢治愈自己的心病。”
说着那清亮滴落在凌芸手上,而景明的眼神如绵里藏针,深深刺进凌芸的眼,“你千万不要离开我,那种孤独绝望的感觉我再也不想要了。”
“以前都是我害怕你离开我,现在怎么反过来了?”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霎时间幻化成了一条荆条,狠狠地抽打着凌芸的心。
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凌芸咬着嘴唇,紧闭上眼,猛地拥进景明的怀里,莫名忐忑道:
“我没有要逼你忘记过去,我只是不想你因为过去而自苦,我也不会离开你,孤独害怕的日子我也经历过,虽然没有你的苦,但我能理解你所说的那种绝望。
我已是你的妻,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陪着你,不论以后发生什么,再苦再难,我也要跟你在一起,就算你不要我了,我也要赖着你,死都不撒手。”
“你不要这么悲观,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你说,昨天的大火会不会不是一场意外,还有,哥哥的身世为何不偏不倚的在这个时候被翻出来。
虽然父皇事先知情,但他并不知哥哥的生母在不在族谱上,如果当年祖父不允许她上家谱,那即使景昕怀孕了,这事一传开,父皇也必会降罪阮家的。
不对,现在应该搞清楚,太子是怎么知道哥哥不是娘亲生的,还有他为什么要针对他背后的阮家,动机又是什么?”
“别胡思乱想了,一切都是巧合而已,皇姐有孕已是事实,再怎样父皇都不会不顾皇姐而迁怒阮家的,他最疼皇姐了。”
凌芸在心里细算景昕四个月的身孕,那正是她知道账本之后的日子。
难道景昕也害怕她和哥哥走不到一起,才不惜付出自己的名声而出此下策吗。
但看样子,哥哥也是心甘情愿的,不计后果的拿自己的一切去赌。
凌芸轻叹一句,“唯念我们都得偿所愿,厮守终老,别无他求。”
翌日,天方大亮,东宫便闹了起来。
自有孕以来,凊葳的觉就不如寻常孕妇一般多,许是心上存了事,知道景旸在奉先宫罚跪,也惦记家里,这一夜更是睡得极不踏实。
隐隐听了苑嘉的哭声,便起身了。
翡翠一边挂起帷帐,一边问道:“娘娘,怎么这就要起了吗?”
“又是何事惹了她?”
扶着凊葳小心翼翼的站起身,一面服侍她穿上外袍,一面回禀道:“殿下刚刚是被福禄背回来的,想是跪了一夜,走不得路了。
苑夫人本是兴高采烈地去迎殿下,可不想反被殿下当众劈头盖脸的数落了一通。
想来殿下心里不痛快,将火撒到了她身上,怨她撺掇着亲自去陛下跟前说了那事,非但没有立功,反倒是坑了自己,径直去了任贵嫔那里,尔后她便在前院撒泼哭闹起来。”
“活该他挨罚,若无阮家,能有他的今天吗?凌君生母乃是嘉府秘辛,他如此行事,又将太子妃置于何处?苑嘉毫不避讳的将此事转述给他,更是没脑子,那可是她亲姨母,坑了阮家和嘉家,难道他们苑家能置身事外?”
“这说来也怪,怎么这家谱就不偏不倚的落到了殿下手里呢,娘娘都不知道的事,四少爷又是怎么的呢?而且,四少爷也不会傻到把家谱直接给殿下吧。”
“不论如何,这次的确是凊荼那死小子捅的篓子,公主是何等人物,他也不用脑子想想。”
服侍凊葳盥洗完毕,挽着她慢慢的往次间走,翡翠问道:“需要奴婢命人准备车驾回府吗?”
“不必了,你扶我出去溜达溜达,我不想听她鬼哭狼嚎。”
出了院门,就看嘉懿站在丹陛上。
现下雪尚未化,时不时的便会吹一阵冷风,可她竟一身单衣立在风中,似笑非笑。
见此,凊葳转念对翡翠道:“挺冷的,还是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