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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返 ...

  •   河水冲击船舷发出的声音泠泠悦耳,像极了睡梦中呼啸而过的风的低吟。

      宋杳音醒过来时,耳边就是这样的声音。

      她颤巍巍睁开眼,因为才醒来,一时看不太清东西。

      有人走过来,掀开她面前的床帏,顿了顿,欢喜地叫道:“小娘子,你总算醒啦!”

      宋杳音难以做出任何回应,因为她根本不清楚现下是何种状况。

      阿张见她愣怔,跑到舱外去寻玉娘子。

      玉娘子闻讯赶来,见这十足的美人总算睁开双眼,笑道:“宋小娘子,可记得是谁救了你?”

      她本是好心提醒,想给自家那只毫无情趣的呆鹅博个人情,却不料宋杳音想起前事,明白自己永绝于父母亲人,一言未发,先落下滚烫的泪来。

      垣星月本在舱外缠万江教她练剑,听到里面的声响便立刻跑进来,见宋杳音像是丢了神智一样,吓得不敢靠近。

      “姑母。”得到消息的垣崇走进船舱,玉娘子束手无策地向他道:“我也不知哪里刺激到她……”

      “别怕。”垣崇安抚好玉娘子,坐到宋杳音床侧,盯着她低垂的眉眼道:“你若想回去,我即刻派船送你。”

      他声音清冷,比窗外的春风还料峭。

      神思混沌的宋杳音抬起头来,看向他,眸子里全是乞求与期盼。

      垣崇懂她的意思,知道自己不该多言,可还是忍不住劝道:“你我萍水相逢,我不该插手你的家事,可仍想奉劝宋小娘子一句——父母之言,不可不从。”

      宋杳音总算有了反应,摇摇头,仍旧没开口。

      玉娘子见她只肯和垣崇交流,便识相地带人退出去,留他们两个单独说话。

      她才遭大劫,身子虚弱,露在外面的手冻得发紫,垣崇见状将披风罩到她身上。

      “我昨日已派万江前去查探,令尊令堂和蒙面人全部消失,老妪的尸体也不翼而飞,你既是宋先生之女,想来并不愚笨,此时回去,若对方只是隐藏形迹,并未离开,你便是自投罗网。”

      冷风吹进船舱,宋杳音瑟缩着发颤,她嗓子干涩,发出的声音像是破碎的纸片般零零落落:“我要回去。”

      垣崇淡淡看她一眼,依旧清冷地说:“我让万江护送你。”

      “不必了。”宋杳音掀开被子,虽深觉体力不支、寒冷异常,可还是支撑着站起来,“已给郎君添了许多麻烦,从今以后,便不打扰了。”

      垣崇袖中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握紧,他盯着宋杳音颤抖的双腿看了许久,却未再开口,转身出了船舱。

      “流儿,放船下去,送她回苍梧。”

      卞流儿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利剑,一脸懵懂地道:“宗主,不能放她回去,她回去就是送死!”

      垣崇当然知道,但我命由我、她命由她,旁人如何插手。

      万江主动请缨:“宗主,我送她。”

      “她不愿。”垣崇摇头,雪白外袍被风吹得似要随风而逝,“随她去罢,挑妥帖的人送她上岸,沿路车马相送,也算全了与她的缘分。”

      “……是。”万江只得退下去安排船只,卞流儿茫然地站了会儿,看垣崇走了,知道多说也是无益。

      得知宋杳音要回家,玉娘子的心碎成了八瓣。她好不容易盼到垣崇主动招惹女子,人还没捂热乎就要回去了。

      回去还是其次,可怕的是这人极有可能一去不复返,铁了心要去阎王殿里走一遭。玉娘子千年难遇地生了闷气,连垣崇都不想搭理。

      垣星月见姑姑不提给宋杳音送行,便主动过来问候。

      她虽没和宋杳音说过话,但心里很是同情,更敬佩她为父母安危不顾一切的勇气,见她衣裳单薄,痛快地找出两身自己新做的襦裙和披风送来,与阿张一同帮她换好。

      “杳音,你我差不多大,我便这样叫你了,别见怪。”垣星月羞涩地拉着宋杳音的袖子说。

      宋杳音头一回遇到与她年纪相当的正经人家女子,心中也觉亲近,可想到家里的事,便只能艰难地点点头。

      “真开心!”垣星月挽住她的手臂,“杳音你别走,和我做朋友不好吗?”

      宋杳音摇头,“我总归要回家的。”

      她这样一说,垣星月不免难过,“我家里全是阿兄这般不解风情的男子,好不容易盼来了你,你却要走,我知我拦不住你,可我希望你能平安无事,一定记得回来找我。”

      她真情实意,宋杳音原本紧绷的心情也放开些,微微笑了起来。

      “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我家在哪儿。”垣星月认真道:“你到南海郡,只需提南海垣氏四字,自然有人为你指路。”

      南海垣氏?宋杳音从小长在山上,只知道苍梧有孟氏和王氏,南海虽与苍梧相隔不远,她却是一点都不了解的。

      她记下来,虽然大抵明白自己不会去找,但垣崇一家对她有恩,别的无法报答,若有幸活下来,为南海垣氏念经祈福还是能做到的。

      垣星月却怕她找不到,将自己腰上的船形玉佩解下来送给她,“这是信物,你若有难处,拿着它去任何一家南海垣氏门下的船坊、商铺求助,他们会来禀报我的。”

      这玉佩做工精致、玉体通透,想来价值不菲,又是垣氏家族的信物,宋杳音知道不能收,推辞道:“我用不到的,多谢星月。”

      “怎么用不到!”垣星月像只单纯的小白兔,天真地说:“你别说丧气话,我阿兄定会让人护你周全的。”

      自她提出要回家,垣崇便再未出现,宋杳音不知他是何用意,但正如垣崇所言,两人不过萍水相逢,她已然拖累他许多,如今又不听劝阻非要回去……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麻烦和拖累,垣崇贵为一宗之主,已是仁至义尽,再出手相助,别说他不会,便是她也不肯再受。

      垣星月见她不答话,委屈巴巴地要哭,虽则宋杳音是女子,哄女孩子开心的事她却不擅长,于是只好暂时收下。

      见她收了,垣星月立刻笑起来,唇角弯弯、梨涡浅浅,端得是没有半点扭捏做作。

      宋杳音看着她的笑,心下伤感。这位世家贵女想来不曾受过半分苦楚,实在是个性情中人,若她们早些遇到,说不定能成为闺中密友,当真是可惜了。

      少顷,万□□来说船已备好,请宋杳音过去。垣星月送她到船头,宋杳音在船头停留片刻,仍旧没见到垣崇身影。

      她顺着软梯下到小船中,一步步远离垣氏的玄青客船,直至被水雾彻底挡住视线,再也望不到它。

      此处离白鹭津并不远,行了一盏茶的功夫也便到了。渡口里的船只已散去大半,不算拥挤。

      万江将她送上岸,拱了拱手道:“宗主已命人备好马车,还请宋小娘子不要推辞,以身体安危为重。”

      宋杳音知道不是逞强的时候,福了福道:“多谢,请代为转达我对垣宗主的谢意,宋杳音无德无能,若有机会,定当报答诸位恩德。”

      “言重了。”万江叹息,“且自珍重。”

      宋杳音再行礼,随后辞别万江,踏上了回家的路。

      连日暴雨使得官路也有几分泥泞,好在车夫照顾宋杳音体弱,行得还算稳当。如此行了一日,又在日暮时分赶到了月山脚下。

      山上不远处便是含窗学馆,顺山路而上,需徒步一炷香的时间。山路并不狭窄,也算平坦,马车能通过,车夫本想送她上去,宋杳音怕牵连无辜之人,果断拒绝了。

      “这枚玉佩是你家星月女郎所赠,烦请你带回去,只说我一切安好,其余不必多言。”宋杳音将玉佩递过去。

      车夫却不收,“女郎还请自己归还,属下不敢擅作主张。”说完调转马车,悠悠而去。

      宋杳音愣愣地站了站,回过神来后不禁苦笑,笑这车夫有趣,不知垣崇这位宗主能不能使唤得动他。

      出事那一晚,宋杳音被那黑衣人狠狠踹中胸口,头也磕到墙上,后来虽得垣崇搭救,但伤并未好,反而因为舟车劳顿,愈发严重了。

      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她当然心里有数,却没和垣崇提过要医治,也没有露出过多端倪。

      如今她孤身一人攀爬山路,连个支撑的木棍都没有,实在很是艰难。

      原本一炷香的路程,宋杳音却花了一个时辰才走完。

      远远的,借着月光能看到含窗学馆墨色的大门,还有门上的铜绿门环。

      宋杳音站在远处缓了缓,长久以来憋在心头的一口气总算吐了出来。她弓着腰,痛苦地蜷缩一会儿,咳了声,地上多了滩血迹。

      她想自己该是伤了肺腑,若继续拖下去,恐怕凶多吉少。

      擦了擦嘴角的血丝,宋杳音脚步虚浮地向前走,到了门前,眼泪忽地涌出来。

      她轻手轻脚推开大门,门环打在门板上,发出一声她无比熟悉的撞击声。

      总算回来了。

      宋杳音的脚开始发抖,她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将要面对什么,说不害怕是假的,但让她不顾父母死活苟且偷生,还不如来个痛快。

      入眼是一片漆黑,一丝光亮都无。宋杳音怯怯地喊:“阿父,阿母?”她的声音也在抖。

      无人回应,只有院中早已颓败的花草随风晃动,告诉她这里了无生机。

      走进前厅,里面的摆设没有改变,只是数日无人洒扫,落了层浅浅的灰尘。

      宋杳音点燃一座灯盏,端着它继续往中庭走,只见残花散落一地,原本洁净的石子路上满是陌生人的泥脚印。

      “阿父,阿母——”她声音大了些,惊动了桑树上的乌鸦,乌鸦尖锐地叫个不停,透着凄厉。

      宋杳音筛糠般抖了抖,不停告诉自己无需害怕,这里是自己的家。

      黑暗仿佛没有尽头地延伸,整个宋家像是一座死宅。

      “死就死,我才不、不怕!”

      磕磕巴巴吼了一嗓子,原本掉到地上的胆子总算回到了腔中。

      她来到宋弘微的书房,本以为遭了那样的不测,里面必然混乱不堪,却不想一摆一放皆是整齐,竟然全都没被人动过。

      “怎么可能……”

      宋杳音揣着满腹狐疑,坐到宋弘微平日的书桌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开始为面前的情形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如果那些蒙面人求的是财,不可能不翻动书房。

      谁都知道宋弘微不仅行书写得好,更热衷收藏名家遗迹,虽然不多,但都价值不菲,还有学生们送过的拜师礼,多的是珍贵之物,宋弘微虽然平日不用,但也收在书房里。

      他们不动书房里值钱的东西,难道所求并非为财?

      为了验证她的想法,宋杳音又去了南安的卧房,她知道那张陈年楠木床下有个暗格,里面藏的是南安的嫁妆,其中有一顶红珊瑚头冠很是珍贵。

      暗格并不隐蔽,有心之人都能发现,如果暗格里的财物也在,便解释得通了。

      果然,不仅红珊瑚头冠在,其他首饰也一个不差地好生摆放着。

      那伙人若求财,她家所发生的一切变故或许只是寻常的谋财害命,她可以报官,大不了撑着脸面去找孟太守,总能弄个水落石出。

      可如今连一枚铜板都没丢,人却不见踪迹,是死是活也说不明白,若轻易报官,她不仅连个前因后果都说不出来,恐怕还要莫名担上谋杀父母的嫌疑。她倒不怕担嫌疑,怕的是自己被官府控制。若她没了自由,她的父母哪怕没死,也只能等死了。

      更何况,她被劫走的那一晚,宋弘微和南安的对话处处透着诡异,显然与这件事有莫大联系。

      这中间到底集结了何等不能为外人知的秘辛,宋杳音不无绝望地想,她是一丁点都不知道。

      早知如此,宋弘微叫她不要追问的时候,她就不该轻轻揭过。

      可无论如何,最令宋杳音急躁的是她不知道父母现下究竟是生是死。她本抱着必死的决心,料想那伙人藏在暗处,见她回来必然动手抓人,到时候和父母在一处,生死就都不重要了。

      事情发展超出了预想,宋杳音茫然四顾,点亮所有灯盏,正空落落的,忽然闻到鼻尖萦绕着一股奇异的味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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