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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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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白鹭津时,天边才泛出蒙蒙亮光。
多日的瓢泼大雨停了,渡口停满各色即将启程的船只,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其中有一艘玄青客船最引人注目,船型如苇、桅杆高耸,船身覆以玄铁,里外皆有部曲把守,远远瞧着就让人生畏。
别的小船均自觉停在它外围,不敢靠近,免得招惹麻烦。
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站在船头,通身并无贵重首饰,可浑身上下透出的气派让人不敢逼视,一看便知出身大家。
而她身后跟着的身穿鹅黄纱裙的小娘子,则玲珑剔透、玉雪可爱。
小娘子正蹙着眉,焦躁地搂住中年女子的手臂,很是急切地询问:“姑姑,阿兄怎么还不来?”
她口中的姑姑便是玉娘子。玉娘子眉目间一派平静,示意她稍安勿躁。
不久后,前方道路传来阵阵车马之声,玉娘子望着那熟悉的人影,笑道:“这不就来了?”
小娘子欢喜得想要下船,玉娘子拦住她:“星月,不可。”
垣星月只好忍住,朝快马而来的万江挥手,甜甜叫道:“万四郎,万四郎!”
玉娘子皱眉,“星月,不可。”
佳人的呼唤使得骑在马上的万江差点栽下去,他那轮廓分明的硬汉脸上难得现出窘迫神色。
卞流儿大笑着学垣星月的样子,捏着嗓子道:“万四郎,万四郎?星月想死你了啦!”
万江回身瞪他一眼,好不尴尬。
马车停在渡口,玉娘子正要下船相迎,忽然看到垣崇亟不可待地跳下马车,怀里连拖带抱一位小娘子。
她快步走过去,连个正眼都没给垣崇,只仔仔细细打量起宋杳音,见她虽然衣衫褴褛、面色苍白,但容色美丽,是个十足的美人,不禁欢喜道:“可小心些,荣谢啊,你总算开窍啦!”
卞流儿忍笑退到一旁,和万江一起看热闹。
垣崇绷着脸,解释道:“姑母,您误会了,我只是随手搭救。”
玉娘子才不管这些,掩嘴偷笑:“随手搭救就能救到这样的美人?那也是天定的姻缘,你当着众人的面对人家又搂又抱,还想抵赖不成?”
垣崇无言以对,眼见卞流儿和万江已躲得够不到人,又不能将昏迷的宋杳音扔到地上,纵然尴尬,也只能先抱着上了船,以免更多人看到这副不成体统的样子。
卞流儿和万江见自家宗主吃瘪,简直要笑疯,笑着笑着,卞流儿就跑了,因为垣星月搂住了万江的胳膊,开始甜兮兮地叫他:“万四郎。”
万江慌忙躲开,“女郎抬举,叫属下万江就行。”
垣星月扁扁嘴,“不,我就叫你万四郎。万四郎,这次出去好玩吗?阿兄去见的那位朋友究竟是何人?”
万江几乎要逃走,“女郎去问宗主罢,属下还有事要办。”说完上了马,直接跑掉了。
“他怎么又走啊!”垣星月气呼呼地跺跺脚,转身回船。
垣崇已将宋杳音交给奴婢照顾,正和玉娘子解释搭救她的事情。玉娘子认真听着,眉头紧蹙,十分严肃。
“事情就是这样,姑母,万不可再误会了。”垣崇有些疲惫。
玉娘子感叹:“不成想竟是个可怜人,可派人去调查清楚?”
“四离去打探了,不日就回返。”垣崇端起茶杯喝茶,连日来的奔波总算稍微消减。
却听玉娘子语不惊人死不休道:“既已如此,荣谢你更应该娶了人家才是,她身如浮萍无所依靠,又被你毁了名节,日后如何能再嫁?”
垣崇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生生咳个不停,不知该说什么好。
垣星月过来给他顺气,却也是个气人的:“阿兄,姑姑说得对,你是该对人家负责的。”
不能再坐了,再坐下去恐怕要气绝身亡。
垣崇连忙起身,不顾咳嗽,匆匆行礼告退。
玉娘子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叹道:“准是叫慧潜那个臭和尚带坏了,还想终身不娶不成?”
垣星月附和两声,不料玉娘子突然将矛头对准她:“再被我瞧见你黏着万四离,我就将他派到青田那边去做船夫!”
“不要!”垣星月赶紧认错,“姑姑我再也不敢了,您别赶他走。”
见她怕了,玉娘子又好言劝道:“他是个劳碌孤独命,你跟了他必然没有结果,再说你是我垣氏唯一的女郎,怎可和下人纠缠不清。”
垣星月听她如此贬低万江,心中不平,可还是点点头,乖巧地说:“星月知道了,姑姑别生气。”
玉娘子和垣星月收拾妥当后去二楼船舱探望宋杳音,婢女阿张见主人来了,起身行礼道:“玉娘子,小娘子身上有许多伤口,奴婢已然为她上过药了,可不知为何人一直不醒。”
“待我看看。”玉娘子将手搭在宋杳音腕上,“血脉淤塞,急火攻心之症。”
垣星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宋杳音的额头,十分怜惜,“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肯定急坏了。姑姑,她太可怜了,你一定要治好她!”
玉娘子令阿张去她房里取来清心丸,亲自喂宋杳音服下。
“娘子,这位小娘子到底是何人啊?”阿张好奇问道:“我看宗主好像很在意她的样子。”
玉娘子但笑不语。
垣星月嘻嘻笑道:“姑姑不说,我来告诉你,她和阿兄……”
“星月!”
垣崇不知何时出现,立在船舱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三个“好事之徒”。
“你阿兄来了,咱们就别打扰了。”玉娘子起身离开,垣星月也心虚地跟了出去。
“阿张,你去……”垣崇刚开口吩咐,阿张就福了福:“奴婢告退!”
垣崇愣在当地,袖中的手握成拳,不知该揍哪一个。
他身后的卞流儿无声大笑,心想他家宗主实在可怜,一个两个都不听他的。
垣崇掀开纱帘走进去,见宋杳音换了衣裳,伤口也处理妥当,便要退出去。
“阿父!”宋杳音忽然被梦魇住,痛苦地叫着宋弘微,脸上大汗淋漓。
垣崇只好停下,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隔着被子,哄孩子一样拍了拍她的手臂。
这招竟然管用,宋杳音渐渐安静下来,嘴里不喊阿父了,换成了:“阿母——”
垣崇神色一滞,立刻收回手,脸上忽青忽白。
卞流儿实在憋不住,狂笑飞奔而出,垣崇被他的笑声刺激得面目通红,直想剁掉自己这好事的双手。
向来皓月清风的垣氏宗主荣谢郎君第一次和女子有了暧昧关系,当然,并非事实,全是口口相传。
晚膳时分,垣崇坐在主位,玉娘子和垣星月分别坐在他左右两侧,实在让他难以下咽。
玉娘子见他胃口不好,劝慰道:“宋小娘子的伤不要紧,你别太过忧心。”
垣崇放下筷子,无奈地解释:“姑母,您真的误会了。”
“不说了,吃饭。”玉娘子给他夹了一块鲈鱼,明目张胆地对垣星月说“悄悄话”:“你阿兄害羞了。”
垣崇:“……”
于是本就食少的垣宗主率先离席,宁愿立到船头去餐风沐雨。
卞流儿给他撑伞,竟然也做起了说客,苦口婆心道:“宗主,依流儿看,玉娘子她是为您好。您想想,咱们家如今只剩您一房嫡子,您确实应当尽早成家,为……垣氏,开枝散叶。”
“此事不急。”垣崇道,目不转睛地望着白鹭津深处的渔火。
卞流儿虽然年纪小,才十六岁,却什么都懂,听垣崇如此说,仗着自己平日里受宠,又劝道:“流儿知道宗主心系家族命运,但您的终身大事也不能耽误,您都二十岁了!别的世家子弟在您这个岁数,孩子都生一打了,谁像您整日由我和万江陪着?”
“勿要多言。”垣崇走下船头,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见卞流儿还跟着他,微微恼道:“四离尚未回返,你在此地候他,不许再跟着我。”
“宗主,今晚很冷的!”卞流儿哀嚎一声,“宗主,我错了,您别罚我了行不行?”
管他如何哭喊,垣崇头都不回。
夜色深深,河面上零星几点渔火,大雨停了,小雨开始淅淅沥沥,沾染着白色月光的雨丝落入河中,溅起一颗颗繁星般的光芒,比渔火晶莹,比月色绚烂。
马蹄声停在岸边,率人折返苍梧郡打探消息的万江匆匆而至,利落地下了马,见垣崇隔窗探望,立刻躬身行礼。
垣崇要他进来,万江将马交给属下,风尘仆仆地前去回禀消息。
垣崇合上窗子,给他斟了茶,万江惶恐地接过,饮了一口,忙道:“属下将院子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没发现任何人的踪迹,昨晚被杀的老妪的尸体也不见踪影,看来已经彻底逃了。”
“言之过早。”垣崇道,“你不是他们的目标,若是宋杳音回去,恐怕还有昨晚那一幕。”
万江点头,“不知道他们究竟有何目的,宋小娘子一介女流,又能招惹什么人?”
垣崇眼睫微颤,欲言又止,迟疑过后还是提醒道:“农家老妪的话你可是也听到了?”
万江不明所以,垣崇愈发难堪,他觉得那句话是事情关键,但却耻于说出口。
好在万江记忆力不错,领悟力也不错,对自家宗主的秉性也了解得彻底,想了又想总算有了眉目,“宗主说得可是……”万江咳了咳,“胎记?”
“正是。”垣崇呼出一口气,心里默念一句非礼勿言,说道:“寻常人的胎记皆是形状模糊,她的……却有形状,听老妪所言,尚可辨认出是一种鸟,我猜那或许不是胎记,而是某种标记。”
“标记?”万江惊讶极了,“宗主说的可是文身术?”
垣崇摇头,“不确定,只是我的猜测,究竟如何,恐怕还要问一问她。”他忽而换了话题,问:“流儿可在甲板上?”
“回宗主,并未见到。”
“我就知道他不会乖乖受罚。”垣崇笑了笑,“你也回去歇着罢,辛苦了。”
万江退下了,不知是不是去寻逃避责罚的卞流儿兴师问罪,以他的脾气和对垣崇的敬重,必然要收拾卞流儿一遭的。
垣崇熄灭烛火,在黑暗中坐了坐,不知想到什么,发出一声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