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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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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黑色的眼眸依然望着他,只看着他,没有因为被注目对象用枪指着就有丝毫动摇——他不太在意正被威胁的生命。
但自己的杀心打定了注意,子弹已经上膛,手指扣在扳机上,瞄准了他的心脏。
——日升月落……嗯,不对,你应该从没有见过晴朗的夜晚,也没有抬头看过月亮。不过这个朝阳非常漂亮,我是说它照耀下的景色很美。
阿蒙张开双臂,笑容灿烂。随着他的话语,一阵风从后而来,将他的长袍吹来鼓起,让他像一只迎风展翅的乌鸦。
——这令人不舍的心象风景,就是属于你的现实吗?
——一般来说现实里不会忽然出现另一个自己吧?
自己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一声枪响,子弹精确地没入了他的胸膛。阿蒙保持着笑容垂下头,在晨曦的光中倒了下去。
两声枪响。
在剧痛里回头,最后映入眼帘的画面是,格尔曼面无表情地拿枪对着自己。
他惊醒过来,猛地坐起。
随着他的动作,睡着时落在身上的一叠稿纸散了一地,手臂无意识的挥动打翻了摞在茶几上的信件。
冷汗浸湿了后背的衬衫,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身体还因为残留着死亡的痛楚微微痉挛。
他坐了好一会儿,等到一阵凉风把地上的纸张吹得滚动才终于平复下来。
我昨晚在沙发上睡着了吗,窗户也没关?
他开始收拾落在地上的稿纸和信件,即使不从头读起,他也能辨认这些手写的稿件是某个人的论文——是阿蒙寄给他的挑战书。
不过是梦里的死亡而已,他已经回来了。
他换了一件新的衬衣,穿上外套,随便用剩下的吐司做了点三明治,又泡了一杯加了不少方糖的咖啡。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他花了点时间想起今天应该有课。
翅膀扇动的声音扰乱了他的思路,他抬起头,窗框上停着一只乌鸦。
他刚才又忘了顺便把窗户关上吗?
乌鸦的右眼框有一圈白色的羽毛,这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乌鸦会吃面包吗?他掰了一点三明治走过去。
乌鸦和他大眼瞪小眼,最后吃掉了那点三明治,还在他手心啄了一下。
他吃痛地缩回手,看着乌鸦拍着翅膀飞走了,走之前丢下了什么反光的东西在屋子里——是一面手掌大小的镜子,镜面四周装饰着古典的花纹,看上去十分精致。
乌鸦喜欢拾取或者说——偷走闪闪发光的东西,他弯下腰的时候想。
光滑的镜面清晰地映出他有些憔悴的脸庞,黑发没有打理还有点凌乱,深棕色的眼睛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一个有点旧的铁质扁盒从他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滑落,掉在镜子边上。
我——已经回来了吗?看着镜中的自己,克莱恩莫雷蒂陷入一丝迷茫。
******
再三确认门窗已经关好,他把那个铁盒放在衣服口袋里出门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他没有找到讲义,想着可能是放在教职员办公室里,虽然他从来没有这个习惯。
“克莱恩?”走出公寓区的时候有人叫住了他。
他循着声音看过去,金发的女士在花坛之后树荫之下看着他:“你是要,去教室吗?”
“早上好,蕾妮特女士,我正准备去上课。”
蕾妮特露出疑惑的神情:“早上?现在,明明是,放学时间。”
克莱恩感到思绪混乱起来,要理解并思考蕾妮特的话仿佛是件困难的事情,而蕾妮特就站在原地看着他,她不再开口,只是抬手指了一个方向,那是跟教学楼完全方向的通往校外的方向。
他顺着指向换了个方向,眼角余光里瞥见一个光点。克莱恩惊醒般抬起头,那只右眼有一圈白的乌鸦站在枝头,脚下抓着之前丢给他的镜子——还以为给我了呢,你到底怎么拿回去的?
镜子里映着晚霞的光彩,同枝隙间的天空融成一片,乌鸦并没有对他心里的疑问做出回答,它朝着蕾妮特指的方向飞去。
我的确是为了要往某处去才会出门的。克莱恩迈开腿跑起来。
人到底是没有鸟的速度快。克莱恩用体力确认了这个事实。
我倒是为什么要跟着向着夕阳奔跑啊?追忆逝去的青春吗?
一鸟一镜早就不见踪影,他正在在学校门口用手支着膝盖喘着气,一只手在他背上安抚地轻轻拍了拍。
“阿兹克先生……?”
有着古铜色皮肤的阿兹克艾格斯走到他面前,关切地看着他。
“克莱恩?你怎么还在学校?你说有急事要去办,跟学校请了三周的假,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我……我确实有点事情……”思维阻塞的感觉又来了,克莱恩迷惘地看着面前那双沧桑的眼眸。
阿兹克没有多问,只是郑重地点点头,从包里摸出一把车钥匙放他手心里:“最近一段时间我都住在宿舍,车借你用,就停在仓库后面。”
然后他在克莱恩背后推了一把,声音柔和地说:“去吧,办完事情记得早点回来。”
克莱恩捏着车钥匙脚步迟疑地走出了学校。乌鸦又在他前方出现了,站在路灯上,扑棱了一下翅膀,像是在抱怨他的拖泥带水。镜子在它的爪子上松松垮垮地挂着,飞起来的时候摇摇欲坠。不知为何,克莱恩总觉得要是镜子能说话,这时候肯定在大声向他呼救,说不定还带着哭腔。
镜面反射的光点慢慢地向前远去,他感到脑子逐渐清明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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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恩坐在仓库中间的会议桌首座上,右边两块白板上画着写着构筑三层梦境的方案,是他的笔迹,他面前还放着半杯没有喝完的咖啡,切断电源的笔记本电脑。
桌子上整齐地放着他们不同阶段为了构思梦境结构做的模型,属于弗尔思的座椅上放着的手提袋里装着一大叠纸,是打印装订的文本;阿尔杰和嘉德丽雅那里还有画满了物品到建筑的造型错误修订的草稿纸;埃姆林座位背后的箱子里放着收拾好的药剂调配的工具……
对了,他接受了由罗赛尔发起,伦纳德和他上司牵头的一个不怎么合法的任务,完成以后的他就能回归正常的生活,不用再顶着假身份东躲西藏……
不……刚刚阿兹克先生和蕾妮特小姐应该叫他“克莱恩”吗?他记得在学校里还用着梅林赫尔墨斯这个身份……说到底他真的已经完成了任务回来了吗,任务最后是怎么做的来着?我衣服口袋里怎么会有一把拆信刀?还有阿蒙……阿蒙在哪?
仓库门外传来咚地一声轻响,弗尔思忙乱的声音响起:“抱歉,一下子没掌握好力度。”
克莱恩站起来,看着仓库的门被推开,黄昏的光线在没开灯的昏暗里展开,未请自来者们看到他的瞬间顿时扑了过来。
“我就知道,你果然在这里!”
“听我说,克莱恩,我们没有醒过来,”伦纳德抓着他的肩膀,“我们还在梦里。”
“你先冷静。”他握住肩膀上两只带着红手套的手,他的友人活像是如果自己拒绝认清情况就准备给他一个头槌。
伦纳德深吸一口,抹了一把脸:“你说得对,我不能跟着失控……”
奥黛丽是最后进来的,她细心地把门掩上才转身疾步走过来:“我维持不了‘观众’的状态了,”她语气懊恼但克制,“就在我们进入这层梦境的时候,我被推了进来,不,或者说藏在台下的我被‘发现’了。”
“而且这也不是我们设计的梦境,它跟现实一样,我们可不会犯这个错误。”筑梦师构筑梦境的第一准则:你可以从现实里借鉴,但不能完全一致。
“并且我们已经失去了对它的控制。”伦纳德说,“这已经不再是我掌握的梦境了。”
“我们这算……任务失败了吗?”弗尔思小心翼翼地问出这个关键的问题。
克莱恩揉了揉额角,终于从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仍然身处梦境”转向思考如何救场。
忽然的沉默让人难耐,众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没人愿意到此为止,每个人都在回想是哪一步出了错,或者还有别的没有注意到的漏洞。
“他还在这个梦境里。”克莱恩说着,抓着车钥匙往门口走去,“无论这一层梦境出了什么情况才变成这样,但是直到拉他进来这一步为止都没有问题,他一定就在这里的某处。”
“你知道他在哪?”伦纳德问。
“我不确定。”克莱恩脚步不停,他绕到仓库背后,那里果然如阿兹克所说停着一辆车。他和蕾妮特小姐都是他的潜意识映射,克莱恩忽然意识到,也并不是完全无法影响梦境,这个仓库后面本来没有可以停车的位置,却在他被这么告知之后,自动做出了改变。
“但是既然将外面的世界搬到这里,那他也会出现在他‘应该’在的位置,就和我一样。”
“研究所?”奥黛丽捂着嘴轻呼了一下,“这本来也是我们的打算,最后的场景就是医疗机构里,让他以罗塞尔想要的身份被唤醒,这样也能跟现实里他醒来的场景对应上。”
“我还想起我的角色是他的主治医师。”克莱恩点头,“也许还能争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