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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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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开六号车厢的门,险些跟伦纳德撞个满怀。
“克莱恩!”伦纳德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把他拉进去。
克莱恩看着他激动过头的样子,忍不住就想调侃他:“我们是什么久别重逢的有情人吗?”
“没错。”伦纳德正气凛然地说,一边把他往吧台的方向牵。他回答太快了,让调侃人的始作俑者不禁寻思这是指前面的形容词还是后面的名词,或者根本没有过脑子。
坐在吧台前的弗尔思和戴里克也相继站起来,埃姆林本来弯着腰,手肘支在吧台上,现在也直起身看过来。
在他们面前,弗尔思的笔记本摊开着,一叠卡片摆在边上,还有几个散落在一条用单张纸粘起来的长卷上。克莱恩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和在“背面”的阿蒙占用了太多时间。他嘱咐他的队员们不要离开这个车厢,两次路过也没有交流更多的东□□自一个人在观众的视线之外思考了一大堆事。
还有车窗外忽然改变的景色。
“对不起,离开得久了一点。”克莱恩从善如流地在吧台边坐下,他面前有好几个被画得乱七八糟的纸制莫比乌斯环,他省略掉关于阿蒙的部分,把“概念”和“正反面”的结论跟大家说了一下。
“要怎么撕开一个‘概念’,证明它是“虚假”不能等于否定了它吗?”伦纳德有点被绕进去,戴里克和埃姆林已经在等克莱恩的参考答案了。
“额,我们在编造的梦里证明它的伪造性,有点打脸啊。”弗尔思委婉地指出筑梦师的意图自取灭亡。
“折中一下,只要怀疑就可以了,让嘉德丽雅小姐打开门,出来一下吧。”
这辆列车只有内部空间被首尾相连,是不是少了点什么?被刻意忽视的,被当做“尽头”这一象征排除在外的那部分。
在和阿蒙交谈的时候,克莱恩故意没有明说,可惜阿蒙也没有上当,权当做不知道。
编剧和舞台设计们喜欢安排梦主在梦境一开始藏身在事件之外的某处。
而这层的梦主嘉德丽雅,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呆在驾驶室里。处在循环之外,观众视线里的“真实”之中。
而身在循环里的克莱恩他们,能看到是一号车厢与十二号车厢仅有一门之隔,如果他们已经打开了门,那么驾驶室嘉德丽雅和他们都站在打开的这扇门两侧,也不知道他们的面面相觑在那些潜意识映射的理解中是怎样的画面。
但克莱恩设想的破局之法并不只是一个默剧表演。
“我们四个人分别前往‘正面’和‘背面’,一号车厢和十二号车厢,去开驾驶室门,就约在下个整点好了。”克莱恩看了看表,距离下个整点还有二十几分钟。
“然后整点零一分的时候,跨过门,为了避免相撞都靠右进去吧。最坏的结果是我们双方看上去都无事发生,但再怎么努力弥合矛盾也骗不过潜意识的防卫了。”
“嘉德丽雅小姐应该不用担心,我们四个里总要有一个人完成这个动作。危险在于……主动让嘉德丽雅小姐成为了被攻击的目标,说不定我们也自身难保。保险起见,在列车恢复正常前埃姆林继续呆在这里,至少要保证……”
“等下,你少说两句吧。”埃姆林从吧台下面拖出一个手提箱,从里面拿出装有针剂和药水的小包塞到每个人手里,“我从上一层梦境看到海啸开始,就觉得有股不出事也会被迫搞事的预感。”他深吸一口气,又从台下摸出两把枪,“做梦就梦大点。”
克莱恩笑了:“你梦大点的意思是用麻醉子弹的枪吗?”
“咳,我可是遵纪守法的良民……”枪械什么的只是兴趣爱好。
戴里克拿过其中一把:“那我就去刚才的方向,应该是……背面’的一号车厢门前。”
弗尔思有点犹豫:“我不会用手枪啊,有没有不需要瞄准的,扣扳机突突突就行,或者拉了引线往前扔的……你们看我干嘛?”
“虽然梦里面可以心想事成,”戴里克说,“但我不太擅长这个,你们可以试试……嗯,成为一个筑梦师。”
“话说回来……从刚才开始你们就一直把我挤在中间,很紧张么?”克莱恩左右环顾,最后目光落在一言不发的伦纳德身上,“你一直坐立不安的……”
伦纳德抬起他漂亮的绿色眼睛深深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股猛烈的撞击伴随海浪的声震动了整个列车,桌上和架子上的物品朝着倾斜的方向滑落,巨大的声响在耳畔惊爆,所有人都在这摇晃中失去了平衡。
戴里克比所有人都反应快,他一手扣住吧台背面,一手从向右边倒去的克莱恩背部绕过,有效阻止了对方跌过去和另外两人撞到一起的事故。埃姆林拉了弗尔思一把,桌上的水杯全部砸碎在地上,他背后的柜子里的酒瓶哐当地往同一侧滚去,场面有点惊心动魄。
等克莱恩站稳在这人仰马翻的餐厅里,伦纳德已经第一个冲到了车窗边。
外面变成一片汪洋,市的蜃影遥远了一点,列车在漂浮于水面的铁轨上行驶。那轮悬挂的太阳像是油画里的一角,一切景色被置于其下都渲染上了印象派的色彩。
震动还没有停歇,水浪在车窗外溅起,阴影之下的力量不甘心地拍打了几下车厢,突兀地归于平静。
空气里充满了惊魂未定的窃窃私语,克莱恩盯着水面,那粼粼波光下的影子里,仿佛有一双巨大的眼眸在刚才的瞬间睁开了一点。
“第一波海浪已经到车站了。”伦纳德面带焦虑地说。上层梦境里的环境干扰,略显夸张地反应在了这一层梦里
“现在就开始行动。”
周遭的人停止了说话,将不带任何情感的视线落到他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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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约好的整点还有十六分钟。要穿过六节车厢,哪怕是散步过去时间都足够了——没有这个意外的话确实如此。
在潜意识的映射们朝他们走来前,四个人已经冲到了各自方向的门边。克莱恩拉开门,紧跟在他身边的戴里克就在他们一起跨入五号车厢的时候消失不见——他进入了“背面”。
这样的反常动静也不能惊醒沉溺美梦的人吗?
克莱恩发觉属于每个隔间里的场景都好像往外蔓延了一些,连原本平整的走道也变得复杂了起来,在人群的推挤下,他几乎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潜意识映射们从隔间里出来,没有攻击,只是向他靠拢,将他围住,阻挡他的去路。他们不顾障碍物的阻拦,从座位上站起来,从缝隙里挤过,伸出手,拉住克莱恩的胳膊、攀住他的肩膀、扯住他的衣角。那不是特别大的力气,和情人恰到好处的撒娇一样,就像是美梦在温柔地挽留。
要是来的是防卫意识就好了,克莱恩苦笑,那样他还能毫不顾忌地还击,但眼前这场景让他怎么都没法下狠手。
应该拿一把埃姆林的麻醉枪。他转瞬即逝地后悔了一下,然后艰难地掏出那个装满针剂的小包,用牙齿拉开拉链,咬出两支握在手里。
她看着轨道延伸向遥远的海天交接处。
驾驶室里没有其他人,这辆列车处于固定好的自动驾驶状态。这里视野广阔,正前方的巨大玻璃让景色一览无余。列车就像在海面上航行一样,轻微的震动和被航路分开的翻腾浪花——就连刚才的剧烈的震动和突变在内,她好像很习惯这个,不如说在她的预想之中,没有点什么危险才不太正常。
嘉德丽雅摇摇头,不要被埃姆林奇思妙想传染了,把视线收了回来,她需要镇定地思考,在其他人都焦头烂额的时候她也必须最冷静的那个。
她把靠近门,把手放在上面感受了一下,依然只能感受到列车行驶的规律震动。
一开始她以为这样的安静只是因为外面的一切在按照剧本有序推进,她并不喜欢这种被假象锁起来的感觉。老实说她一直觉得自己更适合当一个破局者,但是克莱恩给她看的梦境总是足够有趣,。
嘉德丽雅看了看时间,把滑下的眼镜推了回去,她拉开了驾驶室的门。
起初映入眼中的是一副祥和安宁的静止画——车窗外的景色还是之前的森林呢——她看了大约一分钟,抬起脚向前迈了一步。
有谁与她擦肩而过,掀起的气流让她不禁侧目,然而她什么也没来得及看到。那个未得见的身影仿佛撞碎了斑斓的万花筒,在她踏出的那一步落在地面之前,岁月静好的假象变成了潜意识的映射向她涌来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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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莱恩丢掉手里的空针筒,把因药效软倒下来的人推到隔间里。潜意识映射们依然在试图阻止他的前进,却没有粗暴地将同类当做无物,甚至会让出一点空位。这让他顿时感觉微妙起来,就好像在跟一群真实的人在打交道似的。
他看到了这层梦境开始时,那对跟他交谈的夫妻。他们也靠拢过来,伸手拉住他的手臂。那和周围人如出一辙的目光望了过来,此刻好像带有了那么点不赞同的色彩,有了怜悯的温度。
“我必须过去,不要再阻拦我了。”他忍不住说,尽管音量几乎是自言自语。
卡着距离约定的整点最后一分钟,克莱恩用力拉开了一号车厢通往驾驶室的门。
门后面连接着十二号车厢,他看到了比起他的窘境而言空了许多的对面,潜意识的映射横七竖八倒了一半;他看到伦纳德抬手拍向阻拦他的人的额头;看到了在更远一点的地方,格尔曼斯帕罗已经对着他举起了枪。
伦纳德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挡在了他和格尔曼之间。
这足以让他称赞一声“背后长眼睛一样”的超神反应却让他瞬间如坠冰窖,也许是错觉,也许真的是挤在他身后的潜意识映射里有谁推了他一把,总之克莱恩冲了过去。
一声枪响,彩绘玻璃一样的斑斓色彩在他眼里破碎了,大厦倾倒的断裂声在他的脑子里回响。打开的门哐地一下在他背后猛地合上,一阵昏眩中,他看到伦纳德一只手扶住了隔间的门框,另一只手朝前抬起,五指一抓,准备再次瞄准的格尔曼就像被橡皮擦一寸寸擦掉了。
忽然出现的弗尔思丢下手里拍人的书,惊慌地接住了倒下的伦纳德。
弗尔思手忙脚乱地掏着埃姆林给的小包。
红色的花在伦纳德右边胸口上绽放,他拽着抱着他满脸纠结的克莱恩,笑得真诚。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有事,非常有事。”
“虽然知道那不是真的你,但看到那张脸面无表情地开枪还是好难过啊,我要抱抱才能好起来。”
克莱恩半抱半扶地把他拖到了隔间里的沙发上,他把额头抵在对方的肩上,克制住了身体的轻微颤抖。头顶传来伦纳德几声低笑:“你这不合格,以后得补起来。”
弗尔思终于从小包的夹层里找到了止血棉布和镇痛剂,伦纳德接过来,咬着牙处理了一下伤口。
“没有击中要害,起码能坚持到kick脱离,你别想轻易丢下我。”那双带着笑意绿眼睛看着克莱恩。
“这辆车有终点吗?”克莱恩站起来。
“没有,连刹车都没有,直到坠入悬崖——这是我们设计好的,路程速度时间的关系形成的不可抗力,看现在这情况,应该不到半小时时间了。”
“你们等我一下。”
说完他转身走出这个隔间,走向不远处的最末尾。
他看向车窗外,在橙黄渐暗的光里有画面和声音从某处突兀地浮现。
那是阿蒙。
他走在前方,他们走在城市侧畔,沐浴在█阳的熹微光芒里,就如走在一道道剪影下。阿蒙转过身看他,带着他再熟悉不过的笑容。而他举起了手里的枪。
——噩梦让人惊醒,美梦令人沉沦,做着美梦的人抗拒着不和谐之处,无视它们,掩盖它们。
——这令人不舍的心象风景,就是属于你的现实吗?
——一般来说现实里不会忽然出现另一个自己吧?
克莱恩闭了下眼,将幻影从脑海里驱散。
车厢里空荡了许多,潜意识的映射已经去向梦主的所在,只希望嘉德丽雅、戴里克和埃姆林能坚持住这段时间。
那么现在撕开了虚假的莫比乌斯环,目标先生也回到了他应该在的位置了吧。
克莱恩知道他应该在哪,“观众”小姐一开始就表明的方位——标记着1-22的隔间。
他停在末端的12-22门前,这里的门紧闭着,阿蒙早已不知何时消失了,他那本没看完的书放在走道里的桌上,还夹着一张书签,好像准备有空继续看似的。
克莱恩看着那扇与所有隔间款式相同的门,唯一不同之处是,门上的透明凹槽里放着的他画了简笔画的卡片。
他笑了笑,将卡片从里面抽出来,翻到背面的空白。手在空中一拽拿出一支笔,在上面写:1-22。
他将卡片插回去,打开这扇标有1-22的隔间门。
装饰考究的木桌上摆着插有白玫瑰的花瓶,目标先生半闭着双眼迷离地坐在那张足够人躺下的宽大沙发上。
克莱恩摸出一只麻醉针剂,干脆利落地扎在对方的脖子上。他架着已经陷入昏睡的人回到刚才的地方,在弗尔思吃惊的目光将人固定在座位上。
“去谁的梦里?”伦纳德问。
“他的梦里。”克莱恩拉上隔间门。
车外的海水又涌动起来,车厢轻微摇晃了一下。
“那么走吧。”看着克莱恩给自己扎下麻醉针,伦纳德伸手覆上了他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