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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零壹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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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恭现在的心情,没有语言可以描述。
她完全不明白,沈破是如何做到,一边握着她的手,一边镇定自若地说,自己要去相国府提亲。
是她的手,摸起来没有纤云嫩?还是杜平的相国之位,比她的万神之尊,拥有更大的权势?
对了,沈破现在还不知道她的身份。不过,他现在不配知道了。
还说什么,要尽快解决一些事,原来是急着娶妻。
沈破,你有种!你干得漂亮!
叶恭从他掌中抽回自己的手,指着他的鼻子,在心底暗暗骂了几百次,嘴上却是一个字没说,只是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叶恭在沈破的墨瞳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映出来的她,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猫,鼻孔里快要喷出火来。
她,居然生气了。
是因为,沈破想要娶的人是纤云?
叶恭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种奇怪念头。她记得分明,在镇江的小院里,沈破做出抉择时,她是不甚在意的。
到现在,不过是几天时间,她居然……唉,没脸说。
叶恭脸上丰富的表情变化,尽数看在沈破眼里。
他也不解释,自顾着欣赏叶恭的反应,抿唇笑得开心。
叶恭像是做了错事,被当场抓包的孩子,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好吧,脸已经丢了,十有八九找不回来。至少,她还可以选择让他看不到自己的尴尬神态。
想到这里,叶恭使了个诀,再次从他们的视线中凭空消失。
沈破见苏横没有去办差,收了笑意,将视线移向苏横,目光中带着询问。
苏横终于觉得自己不是透明的了。
他问道,“殿下,你确定要去提亲吗。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若是杜相国收了聘礼,就要迎娶纤云进门的。”
沈破反问,“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
自然是不像,问题是,“那位姑娘怎么办?”
“这两件事,不矛盾。”
得,算苏横什么都没说。
虽说沈氏一脉,自古以来一夫一妻,但是,按照沈破的身份,真要三妻四妾,也没什么不可以。
苏横领命,依令去办。
边走,边小声嘀咕,“这次要把她得罪惨了。万一她一气之下,走了再不回来,找都没地方找。”
叶恭目送苏横离开,注意力重新回到沈破身上来。
他继续整理房间,将行李里的书籍,一摞一摞搬进书房。
看起来,丝毫没受到方才事情的影响,更别说,要去找她了。
他越是若无其事,叶恭越是不快。可也只能忍着,哑巴吃黄连。
沈破把自己的房间安顿好,打开了隔壁的门。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团布绳,系在了房间中。
叶恭看着绳子眼熟,仔细一打量,发现竟是她在镇江的小院里,绑在两棵梧桐树之间,用来暂时小憩,闭目养神的那条绳子。
他一直都带在身上的啊。
沈破站在门口,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摇了摇头,将布绳解了下来。
他的唇微微动了几动,说话的声音极小,但是,每个字都进了叶恭的耳朵,无比清晰。
“本来就难以入眠,再在绳子上躺着,怎么可能休息得好。还是等苏横回来,置办一张软些的床吧。”
与她有关的每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但是,这并不能与他要去相国府提亲的事两两相抵。
叶恭决定,继续隐身,看看他接下来的表现。
沈破一直坐在房间里读书,始终没有派人去找叶恭,十分沉得住气。
到了傍晚,他放下书卷,唤苏横近前,“走,我们去相国府。”
苏横东张西望了一番,没有发现叶恭的踪迹,“殿下,要不要等姑娘回来再说?”
“不等了。”
说完,沈破当真没有再等,径直走出了苏府大门。苏横着急又没别的办法,无奈地跟了上去。
偌大的苏府,瞬间只剩下叶恭一个人。
此时的建安城,正值初春的季节,阳光下虽然温暖,风依然寒凉。
叶恭在院中吹了许久的风,犹豫着,要不要跟去相国府看一眼。她既生沈破的气,又担心他会遇到危险。沈破的脾气,偏偏固执到不行,容不得她插手。
眼下的状况,正应了那句左右为难。
考虑再三,叶恭还是决定,先去看看,见机行事。
她心里明白,即使现在的沈破,长得酷似那人,终究不是那人。可是,当年的情形,已让她追悔半生,决计不会允许再发生一回。
拿定主意,叶恭直奔相国府而去。
叶恭遁了身形,守卫自然是不会拦她,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她就轻松找到了杜平设宴的地方。
门外的一株铁树后面,有一个身影躲在那里,叶恭走近了一看,竟是纤云。
她的眉眼中带着喜色,脸颊上又有娇粉的羞涩,八成是看见沈破带了聘礼上门,猜到他是来求亲的。
满满的少女心事,如何掩藏得住。
叶恭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席上,沈破与杜平谈笑风生,并未因为相差几十岁,而有丝毫的沟通不顺。
宴席距离稍远,纤云凡人之身,自然听不清楚席间的谈话,但是对叶恭毫无影响。
此刻,他们正聊到纤云的婚事。
沈破唤苏横上前,献上聘礼。
杜平略有迟疑,捻着花白的胡子,眉头皱成川字,“老臣有一事不明,还望大殿下为老臣解惑。”
沈破点头,微微一笑,“相国大人尽管直言,沈破洗耳恭听。”
那笑,只是一个动作,并非一种心情。
“在镇江时,李太医曾为大殿下开过一剂汤药。听纤云说,大殿下当时,是没有服下的。”
话只说了一半,后面一半,无需说出口。
杜平眯起眼睛,静静地等着回答。
叶恭警觉起来。
那时候,杜平主动言和,想借沈破的身份,让自己名正言顺地成为齐国的主人。沈破识破他的打算,不肯就范。如今,杜平突然翻起了旧账,摆明了是想为难沈破。
沈破毫无惧色,依旧是平心静气的沉稳模样,“是沈破失礼了。这些年,我的身子一直不大好,有诸多忌口。李太医为我诊病时,我本应先行告知,以便配伍用药。他日,若是见了李太医,我定会向他赔罪。我相信,李太医医德双绝,必如相国大人一般雅量,不会怪罪于我。”
先行认错,进退有度,不乱章法。此话一出,杜平反倒不好追责。
叶恭在心中暗叫了一声好。
一想到,沈破说出这番话,是为了纤云的婚事,默默在“好”后面加了俩字“个鬼”。
杜平不愧是只老狐狸,听完沈破的解释,神色如常,未见半分变化。
“身为臣子,哪有要公子赔罪的道理,大殿下言重了。”杜平语速平缓,眼睛里透出狡黠的光来,“能够与王族结为亲家,是老臣和纤云的荣耀,自不会推辞。不过……”
叶恭有预感,他要使坏心眼了。
果不其然,杜平慢条斯理道,“杜家的女儿,向来是招赘,从不外嫁。若要破例,也不是不行,只是,要烦请大殿下屈尊,与老臣一同,去一趟杜家的祖庙。在列祖列宗前,敬上一杯酒,言明此事。”
沈破还未回应,苏横抢先说道,“我家殿下不能饮酒,杜相国,你是在故意刁难。”
“苏横,退下。”沈破喝退苏横,回头对杜平道,“相国大人的要求,合情合理,我答应。”
叶恭气到想骂人。
连苏横都看出,杜平是在借机报复,沈破挺聪明一个人,怎么就自己个儿往套里钻。
眼看着杜平和沈破退出宴席,杜府的下人搬着一坛酒,紧跟其后,叶恭干生闷气。她有心帮沈破解酒,又想到,这酒是为了纤云喝的,醉死他才好。
纤云从衣袖里拿出一个荷包,看了一眼,紧攥在手里,开心地追了过去。
上面的绣花,叶恭认得,是上次在镇江时,纤云熬夜绣的鸳鸯。
这人间,本身就是红尘世界,哪个凡人舍得下三千相思。
一直惦记的事,终于亲眼看到了,叶恭现在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回到苏府,叶恭坐在庭院的台阶上,望着头顶的枯枝发呆。
春天到了,叶子应该快发芽了吧。等叶子发芽,再过几个月,又该落了。
过了没多久,苏横扶着沈破回来了。
沈破身上散发着酒气,脸色看上去不太好,走起路来有些不稳。
苏横又是心疼又是埋怨,“殿下,你不能喝酒,何必逞强呢。”
“答应了乘儿的事,我必须办到。”沈破将一样东西塞给苏横,交代道,“乘儿尚未成年,无需为父王母后守孝。待我明日离开之后,你将此物交给乘儿,择个吉日,帮他将婚事办了吧。”
月光下,叶恭看得分明,那东西不是旁的,正是纤云亲手绣的荷包。
莫非,他这次去相国府,是替沈乘提亲?
难怪他今日如此拼命。长兄如父,他不替沈乘操心,这事又有谁来做。
倒是叶恭先前没有搞清楚,误会他了。
苏横接过荷包,迟迟没有动作。
他问,“殿下要属下帮二公子筹办婚事,你是真的打算好离开,去那荒凉之地吗?”
沈破没有回答,却比回答更令人窒息。
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苏横突然开口,“殿下,你为了让杜平答应这门亲事,连王位都让给了二公子。你可是嫡长子,大齐名正言顺的继承者,就此放弃,属下替你觉得不值。”
“在下一任君主登基之前,谁都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者。更何况,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王位。”沈破提步,走上台阶后,缓缓转身,目光凌厉,睥睨众生,“我要的,是这天下。”
夜色沉浮,沈破浩然孑立,银钩之下,月光将他的影子,拉成巨人。
以至于,此刻的画面,在千万年后,依然清晰地镌刻在叶恭的记忆之中,不消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