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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一章 挑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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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拼命蜷缩起身体,好将整个人隐藏在小桌板与上铺床板所组成的阴影中,紧闭起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上铺的那个胖子早就已经熟睡,鼾声如同他的嗓门一样响亮而悠长,间或还会传出几声瘆人的磨牙声。对床的小姑娘在翻身又翻身,显然因为胖子的缘故,至今还没睡着,过一段时间就能看到对面亮起一点银色光芒,跟着熄灭,过一阵又亮起,又熄灭,他知道小姑娘正在调她的IPOD。
火车D75此刻正一个“人”在铁轨上快速奔跑,沿着固定的轨迹,劈开黑夜,它不需要同伴依然能够勇往直前,可是他需要!
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克制自己一不留神就会上下打架的牙关,他不敢闭上眼睛,而是警惕地在黑夜中四面环顾。车厢里的灯全部都熄灭了,但是过道上的日光灯还开着,从他这个位置看过去,能看到一片斜斜洒下的模糊的白色。太过苍白的颜色中,有些黯淡的巨大黑影在移动,他知道那是负责巡夜的乘务人员的影子,但每当看到那些跳动的黑影向自己靠近,他依然忍不住紧张。
他抓着被子的手紧紧地抠着被沿,用力到几乎要将那张带着点怪味的合成纤维制品弄破,其实他恨不得就弄破些东西,他太紧张了,在精神崩到极致的时候,便会产生焦躁进而想要破坏,他一面害怕着一面压抑着一面却又有想要将什么东西狠狠毁坏的冲动。他在脑子里想象着自己将上铺的胖子狠狠地拽下来扔到地上的样子,他踩踏他肥溜溜的肚子,他挥拳打肿他的脸颊,他将他的脑袋往地上猛磕……
脑袋!只有一个脑袋!
他猛地打了个冷战,活像被人在寒冬腊月天里往身上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那样。明明不停地有意识告诫自己不要再想,思绪却好像四通八达、阡陌交错的小道,越是想要远离,越是容易兜回那里。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唯道独尊,体有金光,覆应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视之不见,听之不闻……鬼妖丧胆,精怪忘形。……精怪忘形……金……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他慌里慌张地小声背诵起早已不熟练的《辟邪金光神咒》,不算很长的咒语被他背了个七零八落,乱七八糟。
他的心里更加慌乱起来,不仅慌乱,并且懊恼!早干什么去了!明明从小就接触的东西,为什么就没能好好学,为什么就没能好好记住!厌倦家里的一切,远远地逃开了那些过去自己认为多么烦琐无趣的东西,现在可好,遭报应了,早知道会有今日,他又怎么会亲手将自己逃生的道路生生掐断!
他的一口憎己不争的怨气因此一念在这一瞬悉数淤积在胸口,终于忍不住握拳狠狠地捶了床板一下。“咚”的重重声响将胖子的鼾声猛然切断,车厢里静寂了片刻,跟着便听到对床的女孩子大声咳嗽了一声:“吵死了,有毛病啊!”她警告似地骂了一声,翻了个身,转向板壁,上铺的胖子也跟在女孩后面翻身,翻过去后,接着打呼。
他疲倦地闭起眼睛,仿佛刚才那一捶,已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和精力都花光,他纷乱的思绪终于有了片刻的安宁,在那样短暂的安宁里,睡意才终于能够趁机将他包围起来,施展开手段。他不自觉地放松了体态,他的眼皮如此沉重,他的神智如此模糊,完全陷入睡眠前,他只剩下一个反复不停的念头:回家,回崂山,那样,他就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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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像电视剧一样请律师也不用交保释金,从一开始,唐青就知道自己并不会被关很久。他本就没有犯罪,现在也不算被人抓了现行,如果作为刑事拘留,郑枚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对他进行审问,跟着向上级提交申请批捕,而他们俩其实都知道,郑枚并没有逮捕他的证据。所以,与其说郑枚把唐青弄进来是为了审讯,倒不如说郑枚需要借助限制他人生自由的时间调查一些事情,还有,顺便威吓他一下。
老实说,唐青渐渐开始欣赏郑枚。
这个年轻的刑警中队长,撇除过去那些纠葛不谈,从行事风格和手腕来看,绝对不是易于的角色。他的莽莽撞撞,在办案时漏洞百出一样放出来的消息,还有那些没心没肺的样子,都只是他的一种狡猾的伪装。他可以像个孩子一样很纯真地对着你笑,也可以毫不留情地将你打倒在地,不按常理出牌地对你用尽手段,他有很强的直觉,并且还很细心。唐青想起今天凌晨的事还会有那么点不服,他知道郑枚白天的试探与故意的激将是有目的的,但他却还是因为一个噩梦慌了手脚,在当天晚上就冒冒失失地跑去了现场,让郑枚逮了个正着——中国的刑警除了执勤是不会配枪出街的,所以,谁会相信这个刑警是半夜出来散步偶遇了自己呢?但要说郑枚是一开始便埋伏在垃圾场守株待兔的话,那么在见到自己与那名青年的一场对决后,他便理应以见了妖怪的态度来对待自己,既然没有,唐青就有理由相信,郑枚只来得及看到了后半场。
带路的公安将他送到了某个门口,让他自己进去便离开了。他推开门,看到一道窈窕而熟悉的身影,胡丽春在里面等他,但是,气鼓鼓的。他扫视了一圈屋内,这是一间小小的办公室,似乎专门用来办理保释等手续,现在时间过了晚上九点,里面冷清清的,只坐了一个办公人员,那个办公人员窝在椅子里,将两条腿翘得高高的搁在台面上,手里端着一本花花绿绿的大开本杂志,看不到脸面。
“唐哥。”胡丽春一看到他进门便激动地站了起来,跑过来想要拉他的手,唐青却不着痕迹地避了过去,他一向不惯与人太过亲密接触,就算对跟了他多年的朱黄和胡丽春也是一样。
“唐哥,你有没有事,他们有没有难为你!”胡丽春激动地说着,脸蛋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别的什么,“我们又没犯罪,他们凭什么抓你!唐哥,我们去告他们,不能让他们这么无法无天!他们真是……真是太过分了!”
唐青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胡丽春发泄,等他说完才问:“朱黄呢?”
胡丽春擦着眼角低声道:“他有演出任务,出国去了,我给他打过电话,明天就能赶回来!他不在,你又忽然不见了,我还以为……后来我才听说你是被抓了,被那种人抓了,我当时真是……真是慌得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我……”
“喂,先说清楚,你要不满可以,但请不要人身攻击,什么叫那种人!”一直在看疑似不正经杂志的那名办公人员将杂志慢条斯理地往桌上一扔,懒洋洋道,原来一直坐在旁边不声不响的人就是郑枚。
唐青一看到他便不由得眼睛一亮。
郑枚那张温文尔雅的脸上此刻带着一种慵懒猫儿一样的表情,但唐青却不会忽略他眼神中锐利的部分。他打着哈欠,单手托腮,来来回回上上下下地将唐青打量了几遍,方才闲闲开口道:“唐大哥,你是真有能耐啊!”
唐青挑起眉峰:“哦?”
“又有财又能打之外,竟然还有个这么漂亮的名模媳妇!啧啧!我建议你好好做人,千万,别亏待人家!”
“谁是唐哥的媳妇!我才不是!不是……唐哥,我不是说做你媳妇不好,我是说……你……你怎么可能喜欢我!你那么厉害,我只是个……是个……而且我…………我……对不起,我……我的意思是……”胡丽春慌乱无措地辩解着,越是辩解,越是无措,唐青看到郑枚恶质地慢慢弯起了一边的嘴角。
郑枚在欺负胡丽春,显而易见,而且,想必在刚才就已经好好欺负过了,不然他进来的时候,胡丽春怎么会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真是的,看到那样的表情,不知怎么就会让人有想要做些什么事的冲动!
唐青丝毫没有迟疑地拉起胡丽春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唐哥……”胡丽春毫无意外地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神情。
“别紧张,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他说着,忽而一用力,将胡丽春整个人轻松地拉入了自己的怀抱,“傻孩子,我回来了,不用怕,没事了。”他轻声而温柔地说着,伸手轻柔地抚摸着胡丽春的长发,感觉到怀中的身体从不正常的紧绷慢慢地放松下来。
“一、二、三……”他在心里默数。
郑枚在一旁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喂,干什么呢!”他恶狠狠地用指关节敲着桌面,“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要温存回家温存去!”
唐青稍稍松开胡丽春:“郑警官,是你说的,我不应该亏待小春,现在我让他担心了一天那么久,我心里内疚啊!我恨不得现在就补偿他!”说着,好像就要把脸凑到胡丽春的脸上去。
“嗙”!郑枚重重地将一支笔和一张纸拍到桌子上:“过来签字,签完了就快滚,要温存要干嘛都回家关门做去!把公安局当什么地方了!妈的!”
唐青忍住笑,对自己的实验结果感到很满意。他规规矩矩地走过去,在那张文书上慢条斯理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签完了抬起头,对近在咫尺的人问:“怎样,舒老那边的情况调查清楚了吧。”
“警方查案用不着你操心。”郑枚态度恶劣。
“那么大哥我现在还有嫌疑么?”
“废话。我告诉你,我很快就能把你再逮回来,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这么得意!”
唐青笑笑:“哦。”
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后,他忽而趔趄了一下,似乎不经意地将自己的身体往前送了送,与郑枚的脸的距离便在刹那缩短到只剩下零点几公分的距离,近得仿佛彼此在互换胸腔中的氧气,近得连对方脸上的汗毛似乎都能搔得自己的脸痒痒。
郑枚大概是完全惊住了,以至于根本忘了动作。
“那挺好。”唐青望着他的眼睛,低声说,“我喜欢见你,也喜欢……嗯,那天的事。你就继续追着我跑吧。”
他说完这句话,直起身,绅士地拍了拍郑枚的肩膀,大摇大摆地扔下胡丽春,出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