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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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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安平元年。
六月初十京都城的千明大街上,无论是茶馆酒肆还是当铺商行,但凡是有窗子的地方,那窗子必然是开着的,而开着窗子的地方,那必然是如街边一样——人头攒动,争相西望。
恰在此时,有几个年轻人,背着布囊,形旅匆匆地赶来京都,太阳的曝晒让他们额头脸颊热汗涔涔,眯起的眼睛仿佛在控诉这见鬼一般的天气。可急需找到一间客栈稍作休息的他们,刚进京都城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只见,一条自南向西的街道两旁,挤满了男女老少,他们一个个踮脚引颈向西而望,还时不时地回头扭身与相熟之人叨咕几句。
街上每个人挂着的表情也是因人而异,不尽相同,女子的多是激动欣喜娇嗔之态,而男子的多是摇头说笑、浑然轻松之态,这么些人吵吵嚷嚷地聚在一起,也不知他们在等着瞧什么。
这几人原本并未做理会,在乌压压的人群里穿来挤去,想寻个落脚之地,喝壶凉茶,休憩片刻,可谁知他们几次三番想穿行而过,结果都是被如海的人潮给推了出来,但这却不是最坏的,最坏的是他们被一通——“嫌弃”。
粉姑娘衣十分不乐意地道:“哎!不要不要挤我,走开,走开……”
簪花姑娘十分不开心地道:“哎!挡我干嘛,走开,走开……”
抱臂姑娘十足十高冷地道:“哥,有人踩我……”
而后一个高俊男人,十足十高冷地瞥了一眼踩自家妹子的那人,与她交换了位置。
……多次尝试的无果与被“嫌弃”的滋味,令这几个人心灰意懒,无奈之下只得作罢,站在炎炎烈日下,充做京都人海的一员。
“年轻人,我看你们像是从外地来的!”
一道犹如砺石般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不知何时,一位耄耋老者站在了这几个年轻人身旁。
几人回头,见与他们说话的是一位手持木杖、黄发垂髫的老人,他们几人不由得在心里齐齐喟叹:果然还是老人最具平和之心,最富悯人之意。
一番感慨后,就赶忙与老人搭话。
“是啊,我们是蜀中一带来的。”其中一人弯腰作揖道,“敢问老人家,京都这是发生了何事?”
老者先是轻咳一声,随后又捋了把胡子,笑容满面地道:“嗯,这是京都百姓在欢迎我朝新任丞相。”另一人敛衽一礼,奇道:“不知是何缘故,能得如此阵仗?”
这个问题让老者喜得“更上一层楼”,他眼里藏不住的欣赏、敬佩之意,让几个年轻人看了都忍不住动容起来。
“丞相为京都百姓办了三件大事,我朝陛下虽未及弱冠,但却最是圣明、仁慈,他应数十万百姓之求,允丞相在上任这天与民同乐,让城内百姓一睹丞相风采。”老者铿锵有力的声音与万人空巷的奇绝景观,深深推动了几个年轻人澎湃的心潮。
又一人急急问道:“老人家可否告知,是哪三件事?”
老者仿佛也在等他们问这问题,他“哈哈”一笑,捻着胡须洋洋答道:“嗯,这你们可就问对人了,当年之事,虽然众所皆知,但我知道的却是最详尽的。”
他竖起茧指,说道:“第一件,惊堂木起,铁法无情。审理了势大狡猾的贼恶人孙知胥……”
“锵——锵——锵,咚——咚——咚”
未及老者说完,紧锣密鼓声喧天席地而来,人群里也爆发出一阵阵好似巨浪拍打海岸的呼喊声,一波一波自西边传来,可谓是此已起,彼未伏。
老者再顾不得与那几个年轻人叙话,他拄着木杖颤巍巍地走向前面,翘首以待马上的人走过。
当呼喊声与锣鼓声相交而至时,那名老者与那几个年轻人看到骑着黑马哒哒走来的丞相……
年轻俊美的脸庞,好似刚及弱冠……
………
两年后,安平二年,三月。
最近的天有些反常:南方大雨即至,北方却干旱如斯。
京都下了一夜的大雨在刚刚破晓的清晨里停歇了,混合着一股子新鲜泥土气息的天空此时还有些昏暗,整个华安大街上空空荡荡的,只有雨滴在沿着一排排看不出是民房还是商铺的屋檐上间歇滚落,滴滴答答的水落之声参差不齐,反倒衬得四周越发安静。
坐落在大街南尾角的一座建筑与其他房屋不同。
一人高的狮子石像静立在朱红色大门的两旁,高高的门额上挂着一块滚金镶边墨色为底的相府匾额。这块真金字匾上挥挥洒洒地书写着三个遒劲有力的字——“丞相府”。
这三个大字气势雄浑、规整严明,昭示着这是一座集合了权、势于一体的赫赫府邸,但不知为何它给人的整体感受是偌大而不奢靡的。
破晓的清晨,华安大街上时不时能看到担着货架的货郎在这里经过,透过湿漉漉的薄霭,有人会抬起头看看这座朱门高户,而有人则会低着头匆匆而过……
红色大门里忽然响起了一阵细微的脚步摩擦声,几个灰衣短褐打扮的家丁在微亮的清晨拿下门栓,伴随着“咯咯吱吱”的响动,朱红色的门扉从里面被拉开。
清蓝寂寂的晨辉,总是引得人想慨叹一番,这几个家丁也不例外,不一会儿就听到了孔武有力的交谈声传来。
“公子快要上朝了吧!”
“是啊,我刚刚还看到岑寂端着一盆水去服侍公子起床了。”
“哎!咱们公子也是命苦,每天清早都得受这份罪,真是折磨人……”
“哎!谁说不是呢。”
众人感叹完便不再多言语,静静地分侍在门旁,等待着谢初定出来。
府中陆陆续续地开始有人走动,岑寂端着一盆水穿过走廊,在一扇门前伫立了片刻,方抬手推门。
进门后将水盆放到了木架上,回身看到了依旧低垂的帷帐,刻意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叫道:
“ 公子……公子……卯时到了,该起身上朝了。”
躺在床上的谢初定听到有人叫他,不由得 “嗯” 了一声,缓缓地睁开了一双惺忪的眼睛,由于刚刚睡醒,他的眼里还带着几丝雾气,看起来像是朦朦胧胧光线。
岑寂垂手听他哑着声音说道:
“ 帮我把床幔拉开吧。”
听出他嗓音中的暗哑,岑寂不禁担心起来,迅速把床上的帷幔扒开,悬挂在两边,伸手将谢初定扶了起来,瞧着他的脸色问:
“ 公子可有不适 ?因此,一时间竟有些怔忡,眼色也跟着暗了暗。现在他有些相信自己的病也许这辈子都不会痊愈了,还有什么可折腾的呢?虽然这样想但他还是对岑寂苦笑了一下说:
“ 再说吧,这段时间比较忙,等什么时候得空了,你再帮我安排吧!”
岑寂很自然地忽略了他嘴角的苦笑,应了声好 。
心想,只要公子不拒绝,他就一定要劝公子去看,哪怕只有一成的把握。谢初定听着他话语里的急促,知他是在担心自己,便对他笑了笑。
“ 无妨,这么些年也该习惯了,况且这病是一时的,过了早上起身的这段时间就好了,不必担心。”
岑寂听了他的话心中更是不忍。
他与谢初定打小儿就是主仆,自从那件事情之后,主子的病就一直折磨着他,从少时到如今。每日起床全身的骨头都好似被人生生折断了一般,疼的人发疯。
尤其是初发病那几年……
想到那段时间,岑寂的眼前又出现了被疼痛折磨的蜷缩、无助、满身汗水、颤抖不止的谢初定。
岑寂强行拉回了自己的思绪。他看着如今的谢初定,没有因为疼痛而扭曲的面孔,也没有因发疯而赤红的眼眸,他已经控制的很好了,不是不疼了,而是……忍住了。
“ 公子,我听说南林那边有位医术卓绝的大夫,姓叶,我们抽空去让叶大夫看看吧?” 岑寂待他缓过劲儿来后,将泡在温水里的毛巾递给他,看着他擦拭额头上汗水的动作,斟酌了片刻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谢初定没有马上回答岑寂的话。
他在犹豫……
想到这几年他也寻了不少名医,吃了不少苦药,吃药的次数甚至比吃饭还要勤快,每次拥有希望之后都是深深的失望,这种落空折磨着他的心,击垮了他的心理防线,他怕这次又是空欢喜一场。他不忍看自家公子这般痛苦,也始终觉得公子的病可以治好。
谢初定在岑寂的服侍下穿好了厚重而繁杂的朝服,自己又动手拢了拢束好的墨发,将一支白玉簪子簪在了发上。
这只簪子他用了许多年,不曾换过。
他的身边没有女子,只有岑寂一个侍卫。岑寂是男子,像束发簪簪这些事,他做着实不方便,所以只能谢初定自己亲力亲为了。
岑寂看着自家公子的动作,心里想的却是自家公子的亲事。他家公子的年纪也到了该成亲的时候了,成了亲……一些琐碎的事也就有人帮忙打理了。
他看着自家公子,猜想着公子是否有了心上人。不过转念又想到如今公子已过弱冠之年,应该会有那么一两个中意的人吧。
对待自己的亲事谢初定倒是不急,可岑寂却是看不下去了,这事还得他提醒公子才行,于是岑寂本着 “皇帝不急太监急” 的性子开始了旁敲侧击:
“ 公子,我听说礼部侍郎孙大人要和赵大人结成秦晋之好了,这两家都在忙着选日子…… ”
岑寂跟在谢初定身后出了房门,看着自家公子长身玉立的身影,想到了自家公子俊美无铸的容颜,不知怎的内心竟生出一股子骄傲感来,这使他更加坚定了要让公子赶快娶妻的信念。
谢初定却不知道岑寂的内心想法,只是听了岑寂的话蹙了蹙眉头,说道:
“ 赵大人?赵正海……”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谢初定沉吟了半响才说道:“ 这件事成不了,皇上是不会允许的。” 说罢没做过多解释,大步往府门口走去。
岑寂原本是想借这事儿提醒公子他自己的婚事的,却怎么也没想到公子给了这么句话。完完全全没往自己身上想过,一时间越发觉得自己的心操的很有道理、很有必要。
想着下次得找个机会正面提及才好。
打定主意的他不再多想,快步赶上了谢初定。
一出门就看到一顶轿子横陈在相府门口,谢初定乘上轿子去了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