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来》太懒真人

10、一个尼姑庵外的爱情故事

　　1.

　　顾小红，城东大富豪家的千金，排行老七，是最小的小姐，也是家里七个孩子里难得丑的，可谓万绿丛中一点红。六岁那年她意识到了这个残酷现实，于是放弃了自己的本名“顾七蝉”，给自己命名“小红”。

　　柳太花，城南大地主家的公子 ，排行老四，是唯一的少爷，也是三代单传的产物。他本名就叫“柳太花”，没什么故事。

　　嘉靖四十年，虽然倭寇扰攘，虽然内政不稳，虽然还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但社会环境总体也算太平。

　　所以桃渚镇上的顾小红和柳太花还是时常在街上闲逛。

　　顾小红自小看惯了姨娘争宠，官商勾结，觉得人世实在是没什么意思，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一个尼姑中的尼姑，最看破红尘的那一个，毕竟“看破红尘”这四个字实在是很酷。

　　柳太花长得还行，打记事起周围就是莺莺燕燕，吃醋争风，涵盖各个年龄段。他太喜欢这种感觉了，活着真是好有意思，所以最深的抱负就是做一个纨绔中的纨绔，喝酒、泡妞、骂脏话，“游戏人间”这种处世方式实在是很爽。

　　就在算得上太平的嘉靖四十年的初春，江水乍暖，顾小红和柳太花相遇了。

　　2.

　　顾小红来到已经勘察过无数次现场的清云庵，坐在庵外一坨大石头上，兴致勃勃看着来往上香祈愿的乡民。耳边就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喂~你说，咱们镇上的人奇不奇怪，为什么不到庙里上香，要来尼姑庵呢？”

　　顾小红回头，看到了一脸疑惑的柳太花。

　　“你有没有礼貌？我不叫‘喂’。”

　　柳太花愣了一下，做了个揖：“敢问姑娘芳名。”

　　“顾小红。”

　　“哦~顾老师。哎顾老师你说咱们镇上的人奇不奇怪，为什么不到庙里上香，要来尼姑庵呢？”

　　“咱们镇上没有庙，只有尼姑庵。”

　　“……”

　　3.

　　那一日不知道怎么的，虽然聊天的氛围不和谐，但俩人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很久，久到夕阳西下，久到柳太花觉得天太晚了，应该送顾小红回家。

　　回城东顾家的这一路上，行人的表情很是精彩。

　　柳太花纳闷了，顾小红的脸上没有脏东西，也掏出小镜子来反复确认了自己脸上同样没有脏东西，大家的表情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而顾小红又在偷笑个屁呢？

　　但柳太花没有问顾小红，顾小红已经指责过他没有礼貌了，非常直接，怪尴尬的。

　　走到城中的时候，已经花了足足半个时辰，柳太花心里刚要骂娘，就听见顾小红的道别。

　　“不用送了，咱们两家实在离得太远了。”

　　柳太花心里想的是做戏要做全套，怎么能送女孩子送到半路呢？嘴上却忍不住说：“你认识我？”

　　“嗯。我爹把你的画像贴满了我所有姐姐的卧室，告诫她们宁可做尼姑也不能嫁给城南柳老头的败家儿子。”

　　“……”

　　4.

　　城南大地主柳老头一直想和城东大富豪顾老头联姻，让儿子娶一个顾家的姑娘，制霸桃渚镇。

　　柳太花得知他爹这个想法之后，仔仔细细打听了顾家姑娘们的情况，心想只要不是老七谁都行。

　　结果被这个老七怼的不行。

　　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几天，都咽不下这口气。于是花费了一个半时辰的脚力，来到顾家门前，准备骂街。

　　谁知刚站稳，就看见顾小红推门出来了。

　　“咳咳……你知道我要来？”柳太花有点得意。

　　“啊？”顾小红一脸懵逼。

　　柳太花急眼了： “你他娘的知不知道我走了一个半时辰，经过了三个驿……”

　　“你们家不是挺有钱的吗？你爹没给你买马？”顾小红又一个懵逼。

　　柳太花更急眼了：“娘的老子辛辛苦苦来找你，你他娘的就……”

　　“我要去清云庵，要不要一起？”顾小有点真诚的发问。

　　“好……好呀……”柳太花也有点真诚的回答。

　　5.

　　来到清云庵，俩人还是坐在那一坨大石头上。

　　顾小红看到乡民供奉的水果，个个水灵，个个丰盈，忍不住感叹：“修仙真好，能吃上好的水果。”

　　柳太花沉默半晌，还是觉得应该纠正顾小红。

　　“顾老师，不是修仙，修仙是道家的活儿，这地儿对应的最高荣誉是成佛。这不像您的文化水平能犯的错误啊。”

　　“我没什么文化。”顾小红一脸无所谓。

　　“别别别，人不能妄自菲薄。”柳太花有点同情得看着顾小红。

　　“我有的只是气质。”顾小红瘪瘪嘴。

　　“……”柳太花没说什么，只是心想“去你妈”。

　　……

　　“你为什么总来这儿？”沉默过后，还是柳太花先开口。

　　“这是我未来的家啊~”顾小红托着腮，眼神流露出向往。

　　“卧槽你要出家啊！卧槽顾小红！卧槽我不娶你啊！卧槽你不要以此明志啊！”柳太花傻眼了。

　　顾小红回头看了柳太花一眼，神色平静：“这跟你没什么关系，有没有你我都要出家的。”
　　说罢又看向清云庵：“我只是有点累了。”

　　“……”

　　6.

　　又一次天色将晚，柳太花又一次送顾小红回家。

　　路上行人的表情还是很精彩，顾小红还是在低头偷笑。

　　“你在笑什么？”柳太花还是问了顾小红。

　　“我在笑他们演技太差。”顾小红笑的更开了：“他们这时候心里在想，柳太花怎么和顾小红走在一起了，柳太花瞎了哪只眼竟然和顾小红走在一起了，顾小红这个既不受宠又长得丑的丫头撞了什么大运竟然让花花公子柳太花和她走在一起了。可他们不能表现出来，因为我家里也挺有钱有势的。”

　　柳太花握了握拳，咬了咬牙，站在长街中央一通大骂：“操你们奶奶个腿儿的到底谁他妈的看不起顾小红！你们算个屁啊瞧不起顾小红！……&%@￥……￥%*+！……”

　　顾小红撑着胳膊看柳太花，他今天大概骂尽了他毕生所学的脏话，难得的是骂的还挺押韵。

　　柳太花终于成功的把行人都骂跑了，邀功似的看了一眼顾小红：“怎么样？”

　　顾小红点点头：“明朝有嘻哈。”

　　7.

　　这次顾小红没有在城中告别柳太花，他们一起走到了顾家。

　　“我到了。”顾小红看着自己家门口的牌匾。

　　“哦。”柳太花莫名有些心慌。

　　“联姻的事你不用担心，我爹不让姐姐们嫁给你，并不是心疼女儿，而是你爹给的价码不合适。”顾小红声声分明，字字铿锵。

　　“你什么意思。”柳太花脊梁上开始冒凉气。

　　“你爹在城南的买卖一年不如一年，需要后方支撑。所以在求亲遭拒后，你才会在尼姑庵外同我搭讪。哦，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理解的。”

　　柳太花额上可以看到一点点的青筋。

　　“柳太花，你不是个坏人。你呢，和你爹重新拟个彩礼，这事儿还有戏。友情提醒，我二姐长得最好看，怎么样，我仗不仗义？”顾小红挑了挑眉毛。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亲近？你明知道我有目的。”柳太花眉眼如炬。

　　“因为虚荣心。”顾小红笑了：“我喜欢行人看见你我在一起时的眼神。”

　　“呵……”柳太花笑了，自己毕生所学脏话无数，竟然也有骂不出来的一天，只好拂袖而去。

　　顾小红呆望着柳太花的背影，再一次觉得，人世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8.

　　回到家的柳太花告诉柳老头，得好好给顾家准备彩礼。

　　柳太花足足用了七七四十九天，每准备一样彩礼，就在心里骂一句娘：“娘的老子淘换这么些金银财宝就不信他妈的买不下你一个顾小红！”

　　天算不如人算，柳太花没有等到买下顾小红的哪一天。

　　嘉靖四十年，顾小红和柳太花仅相识三个月后，倭寇大举进犯桃渚。

　　城门被攻破的时候，哀嚎遍野，顾小红家中安坐，似乎都能听到鬼子的大刀和人的血肉摩擦的声音。

　　戚继光将军赶到桃渚还算快，杀伐声濒临消弭的时候，顾小红想起了柳太花。她犹豫半晌，还是向城南奔去。

　　她一边跑一边想，小时候应该学骑马的。

　　顾小红在城中看到了柳太花，士兵正在清点尸体，柳太花躺在最东边。

　　她有点发愣，士兵看到她，试探着问：“你是顾小红吗？”

　　顾小红点头，士兵说：“有个叫柳太花的让我转告你一声。嗯……他说一个字也不能少，我想想……嗯……他说，人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是你顾小红算是个屁的牡丹，不过，要是能死在你身边就好了。可是你也别骄傲。也就是比死这街上强点儿。嗯……”士兵想了想：“嗯。就这些。没别的了。”

　　顾小红笑了：“呵……临终说了半啦相声。”

　　9.

　　嘉靖四十年，柳太花也好，战争也好，都没有阻止顾小红住进清云庵。

　　住进清云庵的顾小红已经不怎么想吃乡民拿来的水灵又丰盈的水果了。

　　资深的师太看到顾小红总要问一句：“你真的是因为喜欢这儿才来的吗？”

　　顾小红也总是点头。

　　可没有人追问她为什么。

　　她想如果有一天真的成佛，九天的问她佛陀一句为什么，她会怎么回答呢？

　　她用了许多年才总结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爱过那一个纨绔中的纨绔，才知道清云庵不是清净里的清净，这里每个人都有往事，往事里承载了红尘之上，最庸俗却最炽热的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