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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枪手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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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开眼睛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环顾四周的一切。
四周的一切是那么地陌生和浮躁,我横卧于一条高速公路上,一辆辆汽车视而不见地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汽车们排出的尾气浓黑浓黑,将我的鼻子刺激得很不好受。我裹着的一张雪白色的床单渐渐由白变黑,并且我发现床单里面什么也没穿,且双脚是赤/裸着的,没套袜子,自然也没鞋。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为着什么出现在这里,而这里又是哪里?
我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透过这眼镜,我能看到很远的事物。我看头顶的湛蓝色的天空,有灰色的云朵飘移,一群鸟儿在云层欢快地翱翔,我很想知道那是一种什么鸟,它的飞翔能够达到那样的一个高度。
我的身后是一片碧绿透中暗黄的油菜花,蝴蝶与蜜蜂徜徉于其间,忘我地嬉戏。我还能看到不远处的村庄,村庄上空浮动着的袅袅炊烟,这一切都让我如在梦中。
我下了公路,沿着一道田埂朝前走,前方是一片枫树林,微风轻送,枫叶徐徐坠落,似乎带走了某个人的思念。但我想,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没有姑娘。
再往前,是一座竹亭,亭内端坐着一位白须老人,他手执一把洞箫,引宫按商,正吹得兴起。虽然吹得难听,但总算不至于要命。我想,这箫声是只应在秋天存在的,它是那么地顺时入景,悲凉又哀伤。似是离人断肠,如诉如泣。
我沉醉在箫声里,一时忘记了走道,老人却忽然不吹了,放下洞箫,步出亭子。老人径直走到我跟前,老人笑着说:康永乐,你总算来了。
我像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说:“是啊,我总算来了。”
老人:“傻孩子,你不识我了,我是乾坤。”
我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乾坤?乾坤老人?”
老人:“是啊,我是乾坤老人,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我说:“你等我干什么?”
老人:“收回我的乾坤棒啊。”
我说:“为啥?”
老人:“是时候了。一是因为你不在的这些时间里,你的家人朋友都很着急,到处找你不到,你应回到现实中去了。还有一点,你也应当替作者叶深沉设身处地一下,他写这部小说已经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老是不完稿,得拖到什么时候去呀。所以现在,你交出乾坤棒,我也实现了当初对你的承诺,叶深沉也可以结束掉这部无聊的小说,大家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呢?”
我说:“其实很多时候它并不在我的身上。”
老人:“这我明白,它是隐形的,该出的时候出,不该出的时候打死也不出。”
我说:“可我还是觉得意犹未尽,况且我原本是想穿越十个梦境的,人都追求十全十美么,而如今我只穿了九个,尚差一个。”
老人:“这我也早料到,我要说,已经不差了,第十个梦境已经开始了。”
我说:“可我怎么觉得这不是梦,这是现实?前面的村庄是见过的,这片树林也是见过的,还有这个亭子,还有你。无所不能的乾坤老人。”
老人:“这只是你此时的幻觉罢了。一切都是梦。”
我说:“既然如此,那这回你将赋予我一个什么样的神奇身份?”
老人:“身份并不神奇。这回你要扮演一个作者的角色。”
我说:“作者?是什么者?”
老人:“就是写字的人。像写这部小说的大胖一样。”
我说:“那又如何?”
老人:“让你体会一下他们的艰辛。”
我说:“这恐怕有点难度吧,我打小写作文很差劲,考试从未及格过。”
老人捋须一笑:“没关系,有人会为你抛砖引玉的。”
我问:“人呢?”
老人朝身后指了一下:“在那儿呐。”
我扭头望去,不见一人,再回头,连乾坤老人也不见了。我有点郁闷,这不是成心耍我么。再摸腰间,更加郁闷,乾坤棒已然不翼而飞,八成是被乾坤老人施个法儿给弄走了。
穿过枫树林,我继续朝前走,我的目标是一公里外的那个小村庄,我想那里势必是人烟聚集的地方,那样的话,总能讨点吃的和喝的。于是我走啊走,田间的小径似乎永无尽头,眼看着太阳高照然后落至山的后面,然而就是走不近那座村庄。
终于,天黑了下来,白天里所有旖旎美丽的风光全都没了,就像突然从地面上蒸发掉了一样。道旁不知种了什么农作物,杆长叶多,晚风一吹,发出咝咝的声音,就是老鼠啃食大米一样。
我心里就怯了,脚下加快了速度,不久跑动了起来,但是跑得很艰苦,先后被绊倒了N次,当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的时候,乖乖不得了,一大股洪流汹涌而来要把我吞没。我一下子没了主意,瓷在那儿。
这时突然有个声音说:“往左拐。”
我像落水的人捞到了根救命稻草,立马拐向左面,左面是个巨大的水坑,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咬牙,跳了进去,所幸水不深,且有些温度,只是水面上浮着一层老厚老厚的水草。
这时那个声音又说:“往前游,不要停。”
我奋力扒开水草,奋力往前游,等到我快力尽虚脱的当口,声音传来,可以上岸了。于是我使出最后一丝力气爬上了岸。这个时候我看到了几处灯火,谢天谢地,总算到了理想中的村庄了。
一个渔人模样的汉子出现在我身边,他有很大的力气,他二话不说就背着我到了他的家里。此时我虽然浑身无力,可还有视觉和听觉。
***
我看到汉子的家是个两层的小洋楼,汉子把我放到楼下的一张凉席上,然后说,先歇着,我给你弄点吃的去。我就看到汉子噔噔噔上了楼,接着又噔噔噔下了楼,他手里托着一只托盘,托盘上有几大块咸牛肉。
汉子把牛肉放在我面前,说:“吃吧。”
我也不客气,拿起牛肉,张口就吃。吃完后,抹抹嘴,就有气力说话了,就说还有没有,我还想吃。
汉子:“你能上楼么?”
我说:“能啊。”
汉子:“跟我上楼吧。”
我其实已经不饿了,可还想更饱,就起身尾随着汉子上了楼。汉子的家真是让人感觉别有洞天,外面看着不咋地,里面却装修得有板有眼,可以想见,汉子的家是个小康之家。
我赞叹:“大哥,你家真不赖呀,生活也挺好吧。”
汉子笑道:“还凑合。”
等我又吞下了三块牛肉,感觉有点撑了,不能再吃了,再吃肚子就破了。我开始打问汉子的情况。我说:“大哥真是好人啊,今儿要没你,兄弟我这条命恐怕就保不住了。”
汉子:“助人为乐嘛,举手之劳而已。”
我问:“大哥怎么称呼?”汉子:“叫我老枪吧。”我说:“老枪,家里就有一人么?”老枪:“不是,我妻子住楼下。儿子在城里上学。”
我说:“哦,那我今晚睡那儿,我有些困了。”
老枪:“你就睡我床上吧,我可能要晚点睡,你先睡吧。”
我发现我的脸皮真是足够厚,跑卫生间里随便冲了冲身子,再往老枪卧房里的床上一躺,抱头就睡了。有一点须向读者交待,我身上裹着的那张黑白床单,早在田间小道上拼命疯跑的时候就抛下了,因此可以说,从老枪救我之时起,一直到此刻,我都是全/裸着的。
我睡的很死,以为不会有梦做,却真真实实地做了几个关于读书时候的梦,基本上都是老师逼着背课文,背不会就得罚站,往操场上一站就是几个钟头,头上骄阳似火,脚底酸麻难忍,令我痛苦不堪。
于是挣扎着醒来,迷迷糊糊地,看到老枪还没有睡下,他的书房里的灯还亮着。我很奇怪,都凌晨两点多了,他还在搞什么飞机。我就轻手轻脚下床,蹑手蹑脚来到他的书房门前,侧头朝里看,只见老枪扒在书桌上,手里运笔如飞,似乎在飞快地写些什么。
我更为好奇地走上前去,软声问道:“老枪,你在干什么?”
老枪条件反射地哆嗦了一下,扭头看看;说,哎呀,妈呀,吓我一跳,恁地晚了,怎么醒了,失眠了么?
我说:“不好意思打搅了你。我,我方才做了个噩梦。”
老枪:“这样啊,那你随便坐吧,想喝点什么,冰箱里有,自己拿。”
我说:“谢谢。老枪,你在写信么?给你在外读书的儿子?”
老枪:“不是,我在写书。”
我不敢相信:“不,不会吧,你一农村人,你写书?”
老枪急了:“农村人为啥不能写书了,谁规定这书只能由城里人来写?”
我说:“你有文化么,写书是得有点文化的。”
老枪:“我初中肄业。”
我笑了:“你看你,初中没上完都跑去玩了,你能写成什么书?”
老枪严肃地:“我初中是没上完,可是没跑去玩,我是写书去了。一直在写。”我惊叹道:“那你岂不是写了几十年了!”老枪:“是啊,我今年三十七岁,我已经写了二十二年的书了。”我说:“那你写的书有出版过么,有人会看么?”
老枪:“每本都出版了。首先我是一个渔人,我写的都是关于的捕鱼方面的书,要知道,在我们中国,光从事渔业的人,少说也有几百万。”
我问:“你们村的村名叫什么?”
老枪:“万卷村。”我又问:“都是种地捕鱼的么?”老枪:“一边种地捕鱼,一边读书写书。”我嘀咕道:“怪不得你过得那么小康,搞兼职啊。”
老枪:“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忙说:“我叫康永乐,健康的康,永远的永,快乐的乐。”
老枪:“你还是个学生吧?怎么不在学校好好念书,跑到我们这地方来啦。”我撒了个谎说,我毕业了,想找份工作,多挣点钱。
老枪:“这样吧,以后你跟着我写书,以你的资质和魄力,肯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实话告诉你吧,写书是很赚钱的哦。”
我说:“以我的资质和毅力——我再想想吧。”
然后我回屋睡了,老枪还要继续熬夜,创作他的自传《我的捕鱼生涯》,而老枪还告诉我,他的妻子只所以和他分开而居,也是因为写书的缘故。他和他的妻子都想图个清静,而且能够互不干扰。
他妻子目前正在写作一部言情类小说,名叫《嫁给一个捕鱼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