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 11 章(捉虫) ...
-
随着那一声尖叫落下,令人心惊的摔砸声在寂静的夜幕中复苏。
好似有一辆失控的车正在门的另一边横冲直撞。
祁允站在门外,迟迟没有动作。
光是听着那些响动,狼藉的画面就已浮现在他的视网膜中。
刹那间,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委屈感,没由来的突然涌现。
莫名有阵阵酸楚爬满鼻腔,呛得他眼眶发酸发热。
发生在巫十身上的一切,在更深夜静时巫十所绽放的疯狂,明明与他无关,可却又有与他有着甩不开的、千丝万缕的关联。
如果幼年时的他,没有幼稚地把易棠挂在嘴边的善良当作行动纲领,没有答应那位看起来孤寡无助的白发老人的求助,没有因而流落在国外……
是不是,巫十就会被更好的人家收养?会过得比现在要幸福,会毫无顾虑地展现照片里那样开朗的笑颜。
如果巫十生在路易家或查理家那样的家庭里,不曾经历过遗弃,他能以哥哥的身份走进巫十的身边,和他成为毫无血缘关系的兄弟。
他可以把巫十照顾得很好,当一个比任何人都要优秀、称职的兄长,替他遮风挡雨,抚平一切伤痛。
可偏偏,把巫十扭曲成现在这副模样的,是他曾日思夜想的家。
而巫十遭遇到的,他也只是旁敲侧击的猜测,所目及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与巫十相处不过一日,相处不到一天。
才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就让人这么难受,瞬间就把他抛回到了小时那个遭到污蔑、指责、被赶出门的夜晚。
他深知在领养家庭中寸步难行的滋味,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巫十过得不好,在水深火热中备受煎熬。
可感同身受,也不至于此。
按在门板上的手滑了下去,落至身侧。
如果是巫十不想看见他,他能够接受,也能够理解。
他确实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也不应该来打扰巫十。
但起码让他知道……“你现在是安全的吗?”
他直挺地立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无人回应。
一门之隔。
巫十沉浸在破坏带来的快感中。
目光所及之处,凡事他可以搬动的东西,都变得支离破碎。
连掌心的伤口再次撕裂了,巫十都没有察觉到。
这是祁天临和易棠的儿子的房间,屋内的每一样摆设,都不属于他。
住在这里的人不该是他。
凭什么是他……
祁天临和易棠的儿子已经回来了,祁允已经回来了 !!
凭什么?属于祁允的那份罪,还要由他来承受!?
此刻他脑内只有一个想法。
他要把祁天临和易棠给亲生儿子准备的一切都踩在脚下,跺得稀烂,毁个干净!
今晚是这房间中的物品,今后的某一天,每个与祁家沾染一点儿关系的存在,他都绝不会放过……
即使心里清楚,就算房间里的一切在一夕之间粉碎,等到第二天,它又会被人恢复原状。
巫十依旧在高攀至峰值的负面情绪的驱使下,徒劳地重复着摧毁行为。
直到蓄起的力气再次被他挥霍干净。
昏暗的房间中,巫十靠在墙角,打颤的双腿已然无法再支撑他正常站立。
身体贴着墙面渐渐滑落,最后他整个人蜷坐在角落,绿松石似的双目睁圆至极致,恍惚扫视满地的残骸。
方才,巫十听到了门外有人叫他的名字,焦急地问他还好不好,现在是不是安全的。
但他的思维无法正常运转,就如同是启动中的计算机卡在了报错页面,无法做出任何回应,也没办法去思考,那道声音来源自谁的口中。
就像现在,他撕挠自己的手臂,抓烂了表层的皮肤,手心里流出的血沾得到处都是,可他根本没办法停下来。
这是错的。
但没有人用实际行动来制止过他,没人教过他该如何停下来。
反正,只要不是伤在脸上,只要不把伤口摆到他们眼前,没有人会在意的。
他们只是嘴上说着,不该这么做,正常人不该有这样的行为。
鼻子有些发痒,空气里少了点儿什么,少了一样能让他镇定下来的存在。
模糊的人影浮现于巫十的脑海,他又想到了祁允。
这个祁允和祁天临的儿子不一样,像是沙漠里出现的海市蜃楼,只是虚假的投射,他身上有好闻的冷香,对他而言如沙漠绿洲,可以止渴,可以短暂地收留他,容他在树荫下小憩。
如果是有祁允在的地方,是不是易棠就不敢靠近了?会暂时放过他?
他可以嗅着那股冷香,安稳地睡上一觉。
巫十慢慢挪至床边,半截身体钻入床底,手在床板背面一阵摸索。
最终,他从床梁间取出一柄锈迹斑斑的手术刀。
就算祁允不愿意和他睡在一起,看到这个,也会同意吧。
或许该再带上一份深夜的见面礼?
巫十扒开地上的碎瓦片,拨开小小的土堆,捡起了那株铃兰花,翠绿的茎秆与洁白的铃铛状花苞上沾了不少的泥土,黏糊糊的血蹭在那上面,在昏暗的光线下与发黑的泥土混为一体。
不久之后,房门悄无声息地开启一道窄窄的缝隙,巫十带着礼物与手术刀,赤足走出了卧室。
隔壁卧室的门处于半掩的状态,一束鹅黄色的灯光呈扇形投射进小客厅。
巫十一手撑在墙上,铃兰花柔软的茎秆在手掌与墙壁的挤压下折了几枝,他缓慢地朝光源靠近,拿着刀子的那只手藏在身后。
走到门外后,巫十猫在墙后偷偷往里窥探。
空荡荡地房间里,祁允笔挺地站在衣柜前,埋头整理衬衣。
他默不作声地系好腕间的袖扣,一转头,瞧见门外头多了个人。
方才唤了那么多声都没有回应过的人,在他放弃以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主动来到房门外来找他。
祁允看清楚他的模样后,忽然感到一阵庆幸。
原来,巫十离了人,也能站着,也可以走路,他的腿……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但仅仅是短短一瞬,接着,他不自觉地紧蹙眉头。
巫十身上脏兮兮的,不知道从哪儿蹭了那么多泥渍,连脸上都是的。
许是因为不久前情绪过激的缘故,猫似的瞳孔里泛有潋潋水光,病态苍白的皮肤染上几抹胭脂红,格外惹眼。
微微弯曲的头发像刚经过风的洗礼,略显凌乱,几缕发丝被汗水打湿,黏在了脸旁上。
在微薄的光影下,巫十如同一尾由古神话中逃到现实里来的海妖,潜伏暗处,随时准备给予接近他的人致命一击。
他缓慢的从阴影中脱离,彻底将半掩的房门挤开,把自己框在了门框正中间。
“你要走了吗?”巫十睁圆双眼,目光熠熠地盯着祁允,负于背后的手捏着刀柄,蠢蠢欲动。
祁允别开视线,鼻间溢出“嗯”的一声,非常轻。
巫十从门框下越过,“不是说好不走吗?现在都好晚了,哥。”
一边说,他一边往祁允身边走。
说话间,他的声音带着黏腻的鼻音,眼眶与鼻尖也呈出浅浅的樱桃粉,好像不久前刚刚哭过。
祁允张了张口,想询问他刚才发生了什么,话到刚嘴边,生生止住。
他低下头去。
一把手术刀,正抵在他的胸腹之间。
祁允下意识地倒退半步。
刀尖好像黏在了他身上,寸寸紧逼,在衬衫上扎出一洼小小的凹痕。
祁允神色凝重,严肃的目光落在巫十的脸上,“你确定要这么做?”
巫十递出另一只手里的花,“哥,你别害怕,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睡觉,可以吗?”
祁允的视线在那张乖顺的笑脸与持刀的手之间反复徘徊。
“你点点头,我就把刀收起来,然后你可以收下我送你的花。”巫十的精神显然正处于异常状态,亢奋之中带着点儿恍惚,“可以吗?”
祁允很怀疑,巫十究竟清不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他瞥见巫十另一只手中已经看不出原型的植株,仔细辨别才认出来,那是铃兰,一种柔弱、香甜却有毒的花。
他试图安抚巫十的情绪,“你想送给我这个?”
慢慢抬起手,把残败不堪的铃兰接过来,动作极度小心。
掰开巫十手指的过程中,滑腻温热的触感出现在他的指间,顿时引起祁允的警觉。
祁允垂眼看过去,巫十却在这时松开手指,两只手都收了回去。
他松了口气,笑容中透露出几分轻松之色,“没有问题了,我们可以去休息了!”
祁允皱着眉头,把手里那株光秃秃的绿杆拿近眼前,指腹在沾有疑似液体的部位轻轻摩挲。
是血。
确认过这一点,他一把拽过自顾自往床的方向挪步的巫十。
巫十被吓了一跳,一个劲儿往后抽。
可他力气不敌祁允,还是被拎了回去。
祁允的语气有些重:“手伸出来!”
手术刀揣进口袋,巫十有些害怕地撩眼往上看,两只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才递出去。
他站不太稳,两条腿发酸、打颤。
他问祁允:“我可以坐下来吗?腿好疼啊。”
祁允睨了他一眼,拽着他的小臂,把他牵至床边,力道强硬。
他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纸巾,蘸着杯里的温水,抓着巫十的手细致地擦拭。
巫十抽了抽鼻子。
下一秒,落在皮肤上的力气变得更轻了。
倒也不是疼,只是一种从未接触过的情绪突然滋生,让巫十措不及防地双眼发酸,视野变得模糊不堪。
祁允叹了口气,“忍着点儿,很快就好了。”
攒干净巫十掌心那处伤口周围的污渍,祁允开始清理藏在指甲缝里与黑泥混在一起的血沫。
他忍住没有去过问手心那道伤口的由来,嘘出一口气,“身上哪些地方被挠得出血了?”
巫十默不作声地观察着他面部的表情变化。
虽然很细微,但他能看出来祁允有生气的征兆,言辞再怎么温和,语气还是透出了质问的味道。
巫十勾下头不作答。
两人同时沉默了片刻。
祁允盯着旁处出神,突然又有了动作。
他捻起巫十的袖角往上卷起。
果不其然,在两条手臂的内侧都发现了数道指甲挠出的血痕,除了新添的划伤外,还有许多横在小臂内侧的旧伤。
一道一道,整齐平行。
祁允抬起头,对上巫十怯怯的目光,“医药箱在哪儿?”
他想这个家里应该不会缺少这样东西的存在,而且很可能就放在他与巫十住的这两间卧室内。
但听到他的问话后,巫十却又一次避开了他的视线,几乎把心虚二字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
医药箱在巫十的卧室里,但他不想让祁允现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