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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Prophecy.07 帕纳忒奈亚之殇 ...

  •   有关安德罗格奥斯此人,史书里通常会如此记载:米诺斯王与帕西法厄王后的长子,阿卡卡莉斯公主之后的第二个孩子,宙斯之孙及赫利俄斯之外孙。在克里特征服帕罗斯后被任命为该岛的统治者,为王、为人皆正直可敬、骁勇善战,深受帕罗斯及克里特全境人民的爱戴,其名声亦远播海外,乃是米诺斯王最为欣赏看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安德罗格奥斯一生不曾犯下什么过错,他友善待人,又虔诚敬神,更休提几乎与风流韵事完全无关。父母宠爱人民敬爱,偏偏命运不曾偏爱他。谁也无从知晓阿特洛波斯落下剪刀的时候是否有过一丝犹疑,但拉克西丝会说:安德罗格奥斯的英年以早逝告终乃是最为辉煌的结局。

      克里特的大王子在帕纳忒奈亚竞技的前一天傍晚到达雅典,早已得到消息的王室为远道而来的客人准备了丰盛的晚宴,邀请安德罗格奥斯与同行的随从们参加,来自其它城邦和小国的代表也应邀出席。但这显然并不是一次纯粹而愉快的盛会,言语上绵里藏针的试探和各邦间的明枪暗箭要远超过诱|人的珍馐佳品本身。
      而安德罗格奥斯深知这点是可以理解的,帕罗斯岛的王对埃勾斯国王前段时间的统治危机了如指掌。早在美狄亚踏足雅典的土地,后来的灾难都变得可以预见了——除了善于各种神奇的魔法,这位闻名天下的科奇斯岛公主还以心狠手辣为另一个标志,二者相加便必定是无解的混乱。直到几年之后,前来寻访故乡和父亲的忒修斯王子打破了这个局面,这位埃勾斯和特洛伊公主秘密结合所诞下的预言之子,依神谕终结了美狄亚对雅典国王的控制,却很快又带来了另一场混乱,一场有关王位的争抢。
      其过程不必细说,结果又不言而喻。只有忒修斯站到了最后,而帕拉斯叔父的儿子们通通退出了这一场争斗,以一种血腥残酷、但异常平静的方式:死亡。
      以上种种事迹,足够说明忒修斯是个确有能耐的人物。一个除了血缘之外几乎一无所有的外乡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让乌烟瘴气的城邦重获清明,又花了更短的时间便巩固自己的新地位。安德罗格奥斯自诩从小接受继承人的教育,但面对此等手段也不得不由衷钦佩。只是唯有一点:忒修斯将王宫里的勾心斗角处理得井井有条,却似乎不大擅长安抚人民。未来名声如雷贯耳的雅典国王如今不过是个刚刚成为王储的年轻人,在很多事上尚还稚嫩。
      安德罗格奥斯此行为帕纳忒奈亚竞技而来,但自然也有代表克里特为忒修斯送上祝贺和认可的意味。然而直到晚宴结束,雅典王子也并未现身,一问才得知他前几日已经启程往马拉松去了,目的是为了要制服那只搞得阿提卡人心惶惶的野牛——若论及源头,这野牛还是当初赫拉克勒斯从克里特捉来的。
      大抵是马拉松野牛实在凶悍,到了竞技开始的当日忒修斯也仍未归来,雅典人心急如焚,却又不好将早已定下的日期向后推迟,否则不要说有损待客之道,更是对传统的直接违背。

      没了忒修斯的比赛失去了很多看头。
      近些年来,雅典的年轻人们似乎有些疏于修炼身体,外交家和智者出了不少,善战的勇士却是少有耳闻。
      安德罗格奥斯在写给父王的信中如此说道。这时,米诺斯的长子已经不负众望地夺得了全部奖项的优胜,而克里特国王也已经抵达帕罗斯,在进行着祭祀最后的准备。
      “本王原本对埃勾斯新立的王储充满好奇,如此看来,倒是本王想多……”在看到安德罗格奥斯信中提到的优秀成绩时,米诺斯便扬起一个混合了半分骄傲半分嘲讽的笑容。紧接着,他随手将信扔到了桌上,夸张地摇着头数落起雅典国王和他的儿子。而那张信纸被坐在对面的女祭司伸手拈起,视线扫过克里特王没有读到的词句,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陛下,还请您仔细看看信吧。”金发少女将信纸转了个方向,葱白的指尖点了点下半面的一行字,“安德罗格奥斯殿下明明说得清楚,那位雅典的王子殿下因事而缺席竞技,殿下自己也深感遗憾。”
      米诺斯应声低头看去,立马发觉到了自己的错误,但脸上却是丝毫没有显出一丁点的尴尬,掩在发丝之后的紫罗兰色眼珠转动一圈,便飞快地找到了下台阶的方向。
      “您可说错了,祭司长大人。如此重要的信息,本王怎会忽视。”男人恰到好处地朝上抬眉、嘴角拉平,露出了被误解和看轻的轻微不忿,“本王感叹的是,这位传闻里神通广大的王子竟是要花费如此久的时间也未能制服一只野牛,甚至于无法赶在帕纳忒奈亚竞技开始前归国。——若是让您说说看,这难道就不叫令人失望了吗?这事就不比丢掉竞技优胜的桂冠更加严重了吗?”
      国王这番话讲得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作为弥补自己小小失误的解释再完美不过。维梅尔噙着笑从头听到尾,直到米诺斯最后一个尾音落下才端起杯子抿一口牛奶。
      “原来如此,倒是我理解错了您的意思,万分抱歉,国王陛下。”女祭司垂下眼睑,顺着话诚意满满地致歉,以此作为她无法从中发现任何可反驳之处的信号,到底承认国王陛下在话术上的造诣更胜一筹。她的表现令米诺斯感到满意,也会意地表达了宽容,还主动拿过水壶给维梅尔已经见底的杯子添上牛奶。
      “但至于您所说的事,我倒是认为该对忒修斯王子的迟归体谅几分。”维梅尔单手撑着下巴,另一边的手指摩挲起被牛奶温热的杯壁。
      “想必您也知道,那让雅典、乃至整个阿提卡地区都麻烦重重的野牛,可是来自于克里特的。”
      一声清脆的“叮当”声。克里特的国王与最高女祭司举杯相碰。

      在这个时代,书信的来往总是十分缓慢的。安德罗格奥斯的得胜喜讯在竞技结束的当天晚上送出,十日之后才送达米诺斯的手上。克里特国王和女祭司对着信交谈甚欢的时候,大王子已经在两天前的晨间休整完毕,整理好行装,带着随从们离开了雅典城往底比斯去了。
      米诺斯清楚这点,便最后打消了回信的念头。他在心里盘算着,左右安德罗格奥斯最后还是会回到帕罗斯岛,而他们还要在这里一直待到美惠女神的祭祀典礼、以及后续的许多复杂仪式和宴会结束,应当正好能够在启程回克诺索斯之前再见到大儿子一面。到时候他们大可举办个小规模的聚会,邀请上维梅尔祭司长和她亲近的仆从侍女,最后好食好酒地享受一餐。
      祭祀仪式顺利开始,克里特的维梅尔祭司长负责主持。金发少女从容地走上祭坛中央,深吸一口气提裙跪下。祭坛一角站立的助祭见此,低垂着眉目拨动怀抱里的七弦琴。起先,旋律悠扬舒缓,跪地的女祭司就在第五个音符响起的时候张开双唇,韵律优美的祝祷词合着琴声响起。它们渐渐融为一体,好像这嗓音也是音乐的一部分,是和琴音同样美妙且默契应和的旋律,由另一把琴——由少女的声带弹拨、自曲线曼妙的脖颈中流淌而出。
      祷词以一声感叹般的转音作结。全场噤声须臾,紧接着琴声复又响起,却调子一转变成欢快雀跃的旋律。原本围着祭坛跪坐一圈的少女纷纷起身,在伴奏里跳起节奏感强烈的舞蹈。她们动作整齐、步伐规律,与音乐的旋律相互呼应,每一次的抬手迈腿都与节拍点完美契合。
      少女们在美惠女神的节日上跳起美惠女神的舞蹈。——古往今来,人对模仿神始终乐此不疲。这是为表达尊重和敬畏、还是一种挑战和寻衅呢?
      维梅尔在祭坛中央站起来,垂手退后,给正登台的国王让出位置。她在余光里瞥见少女们的舞蹈——如此妙不可言,却终归是少了一分神性。芭梅拉到底不是阿波罗,她没有能指挥神灵的奇特拉琴;而少女们之中也到底没有阿格莱娅、没有塔利亚、或是欧芙洛绪涅。正如来自雅典郊外的英俊青年到底跟不上美惠三女神的舞步。
      女祭司微微有些出神,一晃而过的不安不知从何而来,在胸口的地方飞越而过,几近生生令心脏停跳了一刹那。但骤然,也不知它又向何方而去了,那一小缕心悸在她双手捧起锋利的刀具,弯着腰郑重交给克里特国王的时候又钻进什么地方消失了。
      但双方交接的时候,男人的手指竟是与维梅尔的手背一擦而过,她花了全部力气稳住心神,才没有下意识地一个激灵收回双手,有惊无险地避免了一次让人难堪的事故。她没有抬头,但知道国王表现如常,仿佛刚刚的触感只要维梅尔单方面感受到了。女祭司于是更感到混乱:头脑里闪过许许多多交缠在一起的念头和情绪,但最终有一小缕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自胸腔的地方升腾而起,烟一样钻进她的鼻翼。——她辨别着,最后竟是嗅出了一丝甜味,如同在已酿造完成的葡萄酒里继续加糖,带着一股亵渎和不敬的意味。
      此时,米诺斯已把视线从女祭司身上移开,举刀念了几句宰杀祭品前惯例的祷词。他将用这把刀杀死一只纯白的羊,献给美惠三女神。

      “克里特的人民向您祈求祝福,请赐予您的光辉、您的激励与您的欢欣……”
      ——祭坛外蓦地涌起一阵杂音,国王手中的刀尚未落下,祭品台上的羊仍咩咩叫了两声,但米诺斯的祷词却被横空出现在典礼现场的马匹截断。。
      全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愣在了原地。芭梅拉弹奏的动作变得不稳,旋律开始凌乱,于是少女们的步伐也不再整齐划一。但她们无人胆敢停下,芭梅拉惊恐地看向祭坛中央的少女,但对方只是和米诺斯一起盯着前方,看着那位闯入的青年策马狂奔而来。黑压压的观祭的人群嘈杂着让开一道弯弯扭扭的路,马蹄踏动,青年又继续拨开手忙脚乱的跳舞少女们,最后抵达了两人所站立的位置。
      马匹高鸣一声,脏兮兮的蹄子在整洁的祭坛上踩出一个又一个脚印。青年喘着粗气,动作迅速地下马,刚一落地就腿一软,扑通一声直接趴倒在了国王身前。
      他显然没来得及关注米诺斯与祭司长同样沉着的脸上有何可怕的表情。青年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地告知自己此行前来的目的。直到最后一个音说完,他竟是脸色惨白地吐出一口血,倒在地上彻底不省人事。
      维梅尔已经被吓呆了,清澈的蓝眼睛狠狠瞪着,连国王在青年吐血的瞬间拉起披风挡在自己面前,将所有血珠都统统阻拦在外也没有反应过来。

      青年带来了一个消息。
      一个不惜昼夜赶路,不惜打断女神的祭祀仪式,也要在第一时间告知克里特国王的消息。——不幸的是,这不是来自马拉松的捷报,而是来自底比斯的丧钟。

      “停止奏乐。”国王沉声命令道。他将沾了血的披风从肩头一把扯下,挥手丢到地上。
      抱着琴的芭梅拉浑身一抖,隔着一个祭坛的距离都能感觉到从银发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让她在这温暖的日子里如入冰窟,汗毛倒竖。助祭颇为不知所措地去看垂着头的祭司长,后者嘴唇微动,抬手前伸,似是想要抓住半挡在自己身前国王的长袍衣角。
      “陛下……”
      “立即停止奏乐!还有你们,停下来!”
      少女嘴唇翕动间宛如气音般的嗫嚅大抵并未被丧子心痛又怒火中烧的米诺斯听见,后者不耐地重复自己的命令,最后竟是直接伸手指向祭坛下的芭梅拉和跳舞的少女们。
      国王愤怒地挥臂,但好在最后意识到自己身后有人,挂着金饰的手臂堪堪在维梅尔眼前停住。男人微微侧头,但没有转身。
      “很抱歉,祭司长大人,请中断祭祀吧。”
      他说完,另一边的手臂往旁边一甩,锋利的刀脱手而出,准确无误地没入羊的身体。
      鲜红的血液流满了整个祭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Prophecy.07 帕纳忒奈亚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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