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那些人》唐君二

12、 山羊不是山上长的

　　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乱捡的

　　“林乙，你以后打算去那个城市生活？”姜离坐在林乙的床上，整个身体靠在墙壁上，头呈四十五度仰角望着天花板，整个构图很忧郁，唯一与这忧郁构图不搭调的就是坐在地上呲牙咧嘴摁着键盘的林乙。
　　“关你屁事。”林乙头也不回。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关你屁事。”
　　姜离支着一条腿，单手搭在膝盖上，仍望着天花板，只是不说话了。
　　“不爽？不爽就滚回自己的窝去啊。”
　　姜离收回目光，起身，下床，走出去，大力地摔上门，然后又探头回来：“……林乙，不好意思。”
　　“哈？”林乙终于看姜离了，仿佛要亲眼看了才会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姜离说“不好意思”，然后伸出手——此刻不在门上了的门把手正安静地躺在姜离的手掌上，还在灯光下闪了一下它金属的光芒。
　　“姜离！”林乙把键盘扔了过去，可是姜离早在说完“不好意思”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剩下门口地上的把手还在闪着光。
　　再回头的时候，林乙只来得及看见自己的脑袋伴着电锯声和飞溅的血点落到地上，屏幕上出现“You are dead”的红字。开什么玩笑，居然在这一关就挂了，怎么可能！“啊畜生！”林乙惨号，但姜离是听不见的。明天，不仅要抽空修门，还得修键盘，又将是忙碌的一天。

　　坐在姜离车里还处于半晕厥状态的林乙用他的小脑在思考，看在姜离一大早就特地来喊自己起床，还开车送自己上学的份上，昨天他弄坏门把手的事就暂时原谅他算了。正在想的时候车停了，呃，到了？……还在迷糊间的林乙就被一脚踹出了车门。林乙看看还有几百米距离的美院校门，又看看正在拐进对门校门的姜离的车，终于不再瞌睡了，怎么会以为这家伙会特地送自己，果然只是顺路而已，道歉就这点诚意，简直是个混账。
　　抱怨归抱怨，林乙想，离教学楼还有一段距离，好久都没起这么早了，干脆当作晨跑吧。林乙弓下身子，双手撑着膝盖，活动了一下踝关节，吐口气，在原地轻轻弹跳两下，冲了出去。
　　一口气冲进教学楼的林乙引起了保安的注意,“嘿！今天林乙没迟到诶！”一个保安站起来，“开玩笑的？”另一个伸出脑袋来看。林乙假装没听见，直接奔下负一楼。
　　有时候迟到并不是不值得原谅的罪过，至少对于林乙来说是这样的。
　　林乙埋头干活，尽量不去理会老师的目光，但是声音却还是听得见的，专业课老师喊：“班长。班长来了没有？”
　　“在，这里，这里。”
　　“班长，把今天迟到的名单写给我。”
　　“啊？真的要写啊……”
　　“写好了马上给我拿过来。”老师给了迟疑的班长这样的回答，然后就端着他的茶杯到隔壁陶艺工作室蹭茶去了，走的时候还说了句“哼，连林乙都不如……”
　　于是，当林乙坐在阴暗的屋子里开始往网版上上胶的时候，觉得脊背火辣辣又凉飕飕的，林乙手抖了一下，回头去看，却见那些人们晒网的晒网，印刷的印刷，没有谁在看他。林乙心里窝火，狠狠地一刀下去，就听“碰”的一声，网破了，感光胶洒了一地。“哎呀，林乙，好浪费啊，那个很贵的……”林乙扭头瞪了一眼，那个声音就隐匿到人群背后去了。
　　下午的时候一直不太顺利的林乙才总算有了点进展，偏偏最麻烦的几个家伙就都出现了。
　　“你们来干什么？”林乙表情阴郁。
　　“今天是端午节哟！”安苗神秘兮兮地说，似乎说的是别人都不知道的东西。
　　“端午节？所以你们就计划在这里过?”
　　“真是不识好歹，我们当然是来等你的啊。”
　　“其实安苗是怕被马铃薯它爸找见，才想到躲到这里来的，顺便还可以等你，我们商量好了晚上去聚餐哦。”姜嫄悄悄告诉林乙。
　　什么马铃薯它爸，不要随便乱叫人家，但想想好像也不知道那莫名其妙的家伙叫什么名字，管她们叫他什么吧。不过莫文她们这几个人就不说了，反正整天都无所事事，但姜离怎么回事，他怎么可能这么早就下课了。“你逃课了？！”林乙问姜离，姜离正东瞅西瞅，对林乙异常的冷淡，只回答了一句：“关你屁事。”这家伙，居然在记仇，一定是在报复昨晚的事。
　　林乙很无奈，总算把唐君二赶回隔壁工作室了，顺便也把那群家伙都赶到那边去了，总算可以安心做事了，做完早点走吧，不是说要去聚餐嘛……姜离？姜离在做什么？姜离正提了个电锯在锯木板。
　　“住手!”
　　“……”
　　“哪来的木板？”
　　“外边地上到处都是。”
　　“我知道到处都是！”林乙很想冲上去一掌拍死这个一脸理所当然的家伙。到处都是你就可以拿么，还有电锯，还有一堆钉子榔头，还有……这不是装潢的工具箱么！甚至连打泥浆的搅拌机都搬来了……就是说这家伙刚刚怎么不在……他到底是要干什么……
　　“怎么来的？”林乙指着一堆工具，很虚弱地问。
　　“隔壁超市就可以借啊。”
　　“我当然知道可以借，但人家凭什么要借给你！”
　　“我拿你的学生证去借的。”
　　“好了，从我面前消失吧，马上。”林乙尽量平静地说，“先把学生证还回来。”
　　“切。”姜离把学生证扔给林乙，然后就真的走了，手插在口袋里，唱着歌似的走了。
　　一直加班到傍晚，林乙今天工作的才勉强告一段落，把疯癫的姜离从超市借来的东西都归还之后，林乙坐在夕阳下用汽油刷版、洗手，就在这时，楼上飞下来一只烟头，落在林乙不远处。林乙盖上汽油桶，站起来：“哪来的臭小子!你怎么不自己跳下来？”上面三楼一个急促的声音说“对不起。”林乙觉得这种家伙应该好好教育一下，于是喊：“你他妈给我下来！”可是上面已经悄无声息了。林乙一脚踩灭烟头，就要直接杀上楼去，恰好这时电话响了。
　　班长打电话来了，班长说“那个，林乙啊，你还在学校吧，我刚才看见有人把学校的羊牵走了，好像是你朋友……”林乙挂了电话直奔后山。
　　绕了两圈终于在一个山头脚下找到了姜离，还有羊群。林乙直喘气，正组织言语的时候，躺在一片鸢尾花叶子丛中的姜离指着在他脑袋旁边啃草的一头黑山羊说：“林乙，牵回去养吧？”
　　他居然说“牵回去养吧”！林乙瞳孔都放大了。姜离垂下手，补充说：“只养一只，我本来也是只打算捡一只回去养的，就是这只，刚好还套着绳子，可是，不知为什么那些羊都要跟来。
　　“是啊，是啊。”林乙说，然后也到姜离旁边躺下。
　　“小木他们常说你们学校很原生态，没想到真的……”
　　“连山羊都可以捡到啊。”林乙插嘴。姜离转过头看林乙。林乙坐起来，肩膀颤了两下，极其隐忍的说：“先把羊牵回原处再说吧。”
　　“不养吗？”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林乙终于爆发了，笑到在鸢尾花丛中滚来滚去，那时，林乙第一次在姜离面前感到了精神上的胜利——“连林乙都不如”，姜离也有“连林乙都不如” 的时候，林乙自顾沉浸在阿Q式的胜利喜悦中，完全不理会注视着他的一个人和一群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