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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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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涟一直处于一种浑浑噩噩、迷糊、却又能感受得到身体上所承受着的剧痛的极度难受状态,她觉得每个关节都被人拆了然后胡乱重组,从手腕脚腕一寸寸往上,疼痛越演越烈,浑身忽冷忽热,头痛欲裂,饥渴难耐,痛苦欲死,用尽一切力量想要醒过来,看看身体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但她根本无法动弹分毫,浑身都是蜷缩着的,已经记不得多久没有进食和喝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快要没有了。
每一次呼吸,都是肮脏凝重的气味,这让她觉得这具身体在一点点慢慢腐烂。
是有人抓了她把她关起来,然后又忘到一边了吗?把她放出去啊,只要能从这个地方出去,即使要经受凌迟之刑,曲涟也愿意。她突然觉得剥皮抽筋都能忍受了,这样把人关在完全不能移动分毫,连动一下脖子都做不到的笼子里,不给水,不给食物,让人慢慢地,慢慢地在饥渴中领会越来越强烈的痛苦,恐惧,绝望,最后死亡,才是世间最残忍的刑罚。
而且她经历的还远不止上面的东西。
这个狭小的空间正逐渐变得越来越热,像是正放在阳光地下暴晒,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滚烫。
曲涟知道在西方还是奴隶制时代,有一种刑罚,在极度炎热的夏季,把奴隶关比棺材还小的金属盒里,放在阳光下暴晒,能把人活活闷死,热死,渴死。
曲涟现在就正承受这种痛苦。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从她在书斋晕过去,被强行灌下不知是什么作用的药,之后一直处于这种神智清醒越醒不过来的状态,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经历一次这种热到极致的事,又每次都在她以为自己要热熟之前停下。
这样的季节,不可能有这么烈的太阳,所以,她只能是被蒸。
蒸包子那种蒸法。
曲涟把在这个世界的所有仇人都想了一遍,只能推测出或许是曲奕,他知道了自己害死他母亲和妹妹的事,想杀了自己又舍不得,要抽筋拔骨又不想给她身上留下太多疤痕,所以就想到这个一个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报复方式。
曲涟感觉自己也许很快就要死了。
可她突然很不想死。她好容易离想要的自由快乐近了一大步,换了新的环境,正在筹备过新的生活,她可以过的很灿烂舒心,可以慢慢的开始做一切想做的事。可是她连规划都还没来得及,就不得不死。她不甘心。
但她出不去,也没人会来救她。
曲家那些人,尤其是崔嘉仪,要是知道她是害死曲浅的幕后主使,估计会让她承受比这更痛苦一百倍的酷刑。华姨娘太软弱了,除了给自己求情,没有强大背景的她什么事也做不了。曲洛和她一样大,同是庶女,在曲家没有话语权。
曲涟一个个数过去,没有一个人会救她,或者有能力救她。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弱小,如此无力,什么都做不到。
曲涟既难受,又难过。这种自救无法又等不到别人来救的绝望快要吞没她,让她开始设想如果就这样死了,能不能回到原来世界时,脑子里突然冒出一道身影。
看她跪的难受,让她起身,赐她座位。
知道她受了伤,递上帕子给她擦血。
察觉到她在侯府过着非人的生活,天神一样把她拯救出去,收在他的羽翼之下,对她好,宠着她。
知道她所表现出来的,不是真实的,情感,智商,三观,全都是假的,知道她在努力演绎一个正常的曲涟,于是缓慢却固执地撬着她坚硬的壳,把她捂暖,等着她敞开心扉,露出真实面目的那天。
“陆衍……”
这大概是这个世界除了华姨娘以外,唯一会对她好,在意她死活的人了。
“陆……”
曲涟口中发出微弱的气声,衍字消失在唇间。
她终于连靠无情的药物保持清醒的力气都没有了,彻底沉入死亡前的晕厥。
再见了陆衍,都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声谢谢。
什么时候穿来现代玩啊,我请你吃大餐,环游世界……
陆大美人,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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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衍走进弥漫着苦涩药味的清风徐来院,大步进了屋子。特地从宫中请来,德高望重的老太医刚切完脉,见到他,起身行礼。陆衍抬手免了,问,“情况如何?”
老太医摇头叹气,“很不好。”
他赤红着眼睛看向放在圆桌上的托盘,里面躺着十几根快两寸长乌黑的粗钉,犹沾着未干的血迹。“都是从小姑娘身上拔下来的,钉在骨头里,让她无法挣扎反抗,幸好大人将人带回后没有强行舒展她的身子,不然人定然是废了。可怜的孩子,还被灌了药性猛烈让神智错乱的药……这都是什么畜生,对这么点儿大的小娃,竟能干出如此泯灭人性的事!”
老太医恨不得一碗药折腾死干了这件事的畜生。
陆衍背在身后的手不由握紧了。
“长时间水米不进,又受蒸刑……大人,老朽已经倾尽毕生所学,人能不能醒来,就看造化了。大人责罚。”老太医抖着一把白胡子给陆衍下跪。
陆衍自然不会受礼,让子圭安顿好老太医,自己坐到曲涟床边,垂首看了她许久。
他把她从那个小箱子里抱出来时,听到她在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呼唤,“陆……陆……”
像是在燃烧最后的生命,发出仅剩的渺小光,告诉他,她在那里,她在等他,一定要去救她。
但是他来得太迟太迟,辜负了她这一番信任。
陆衍伸手摸了摸她苍白瘦削的小脸,“对不起,让你等的太久,是我去晚了。”
“这样的事,以后再不会有。”
“我说过的,你是我第一也是最后一个徒弟,不要让我的衣钵无人继承。所以,一定要好起来,这次我等你,好不好,嗯?”
床上躺着的小人儿如同一具冰冷的尸体,没有给他半丝回应。
陆衍招来许多仆从,尽心伺候曲涟,一番事情吩咐下去后,他出门整治那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蠢货去了。
左然这个人陆衍自然会给曲涟留着,等她醒来,要把大理寺所有酷刑都来一遍也好,碎尸万段也好,三千刀凌迟也好,只要她能醒过来,陆衍都满足她。
而左然所在的左家,则不必留着了。
夜里回府,连衣裳也没换,先去了清风徐来,待罪之身前来打下手赎罪的伐檀说人依旧没醒,陆衍走进屋子,又在床边坐了许久,然后伸手用老太医教过的方式把曲涟抱起来,抱进松烟入墨,放在自己床上。
伐檀等人吓得魂飞魄散,直追上去劝道,“曲煜妹妹肯定能醒,大人心疼徒弟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但是放个病人在屋中一来不成体统,二来大人日理万机,为照顾曲煜妹妹,少不得有人不断进出,打扰了大人休息,罪大恶极……”
陆衍皱眉,为难道,“看不到她,本座睡不安稳。”
这是最真实的实话,他已经好多天没有睡好觉了,这让他有些痛苦。
伐檀等人的下巴纷纷掉在地上。
陆衍把人全部赶出房间,沐浴后回来,曲涟在他床上昏睡着,无知无觉。他把人往大床里面挪了挪,腾出外面的空间,替她掖好被子,另抱了一床被子自己盖,躺下来转成侧身对她。
受过蒸刑的人陆衍是见过的,要么浑身肿成馒头那样可怕的形状,要么完全干瘪下去。曲涟只是枯瘦了很多,没有变成可怕的模样。她脸上毫无血色,浑身也是冰冷的,只有胸口因为心脏的跳动,残留着微弱的体温。
陆衍伸手摸向曲涟的脸,“你何德何能,居然能让我亲自来照顾。”
“我没怎么照顾人,如果不周到,醒来特许你可以生气。”
陆衍就着这个姿势闭上眼睛,一觉睡到天亮。
他是被一个轻微的声音唤醒的。陆衍的睡眠一向很浅,所以不喜喧闹,自己住的院子也不让太多下人进来,保持绝对的安静,所以那个声音没叫几声,他就醒了。
“陆……陆……”
一个完整的名字,因为力气不足,后面那个不是消失在气音里,就是完全说不出来,反而成了一个包含特殊含义的称呼,每一声都喊在陆衍最受不了的地方。
这是第一个人用这样的方式叫他,也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原来也是有经不起触碰的角落的人。
陆衍翻身撑在曲涟身旁,不敢摇晃她,只轻轻拍着她的脸,“煜儿……煜儿?”
声音越渐微弱,最后完全消失,曲涟又陷入如同死尸一样的状态。
陆衍发现她的脸不再是堪称恐怖的冰冷,不知是真的有在恢复,还是在他暖和的大床上熏了一夜给捂暖了。他迅速起床更衣,把老太医给喊了过来。
老太医把了脉,迎着陆衍殷切的目光,很想说两句安慰他的话,最后还是叹了气,“脉象与昨日,并无差别。”
陆衍不相信,“可是她方才说话了。”
老太医想拍拍他的肩膀,说一声,“好好休息,那都是你的幻觉。”手都抬起来了才发现这是要掉脑袋的举措,赶紧给收回去了。“再观察三五日吧。”
陆衍要忙祭天的事,不能时刻守着曲涟,白日里把人交给府上众人和以老太医为首的众多医师看着;夜里回府,所有人退出松烟入墨,他一个人陪着曲涟。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十月下旬。
这天陆衍在书房忙完,往卧室走,半道上看到伐檀和伐善等人挤在院外花坛下,嘀嘀咕咕。
“都半个月了,曲煜妹妹这还能醒得过来吗?”子圭问。
子嘉附和,“对啊,那个医术好的不得了的老爷爷都快放弃希望了。”
伐檀一人敲了他俩的头一下,“肯定能醒来,不许瞎想!这样的话让大人听到了,肯定赶你们出去。”
子仪撇着小嘴,特别难过,“曲煜妹妹太可怜了,为什么每个人都想欺负她?”
伐禾说,“大人就没有欺负妹妹。他对她特别好,还让她到屋子里睡。”
子曼眨巴眨巴眼睛,“大人是不是喜欢曲煜妹妹?”
子仪敲着小拳头,“肯定是喜欢的!连我都喜欢妹妹,她长得好看,又乖巧,人也好,还会做好吃的!”
子曼:“……”
子圭还在难过,“要是醒不过来怎么办?大人要这样一直守着妹妹下去吗?”
子仪直摇头,“妹妹还那么小,太可怜了,太可怜了……”
陆衍选了另外一条路,绕过这些小不点儿,悄悄进了院子。
小孩儿依旧躺在他的床上,也许是婢女给她换衣裳时动作大了些,她所躺的位置略有变化,陆衍坐在床沿边,看到她的手露在被子外面。半个月来,除了婢女依照太医的嘱咐,每日为她按揉身子,以免全身僵化,这之外再没其他动作。甚至连那天的呼喊,为了特地验证的确是他出了幻觉似的,再没出现过。可是她的手指并没有浮肿,还是那样纤细,好像这人浑身上下天生和常人不同。
陆衍把那只手握住了。“刚才子圭在问,你醒不过来怎么办。煜儿,你说我该怎么办?”
“太奇怪了,你只做了我十来天的徒弟,为什么我就这么看重你?”
“快醒来告诉我答案吧……”
他把曲涟的手放回被子里,松开手掌时,隐约感觉到对方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颤了一下。
陆衍愣住了。
他看到曲涟慢慢地、一点点地睁开了眼睛。
曲涟感觉视线浑浊且模糊,在离得最近的那个人影身上盯了好一会儿,不确定地呼唤出声,“陆……?”
陆衍眼珠定在她身上一瞬也不错开。
曲涟动了动手指想要抬手去碰他,却发现这个简单的动作居然无比艰难——她根本抬不起手臂。
“怎么了?”回过神的陆衍忙问。
“让我摸摸你……”曲涟太想确认这是不是梦了,以至于忽略了陆衍眸中闪过的惊讶。
陆衍握住她的手,贴在他的脸上,“摸到了吗?”
曲涟笑了,“是暖的。”
“嗯。”
“不是梦,我回来了!”
“对。”
“你真的来救我了。”
“是。”
曲涟阖上沉重的眼皮,“谢谢你,陆……”
陆衍再叫她,她又没反应了。
老太医被伐檀拉着跌跌撞撞跑进屋,礼也不让行,直接抓了手叩在曲涟腕上。
“她怎么了?”陆衍紧张地问,他太担心刚刚那一段是回光返照。
老太医抖着白胡子,“小姑娘方才真的醒过?”
“醒过醒过!还和大人说话呢!”伐檀嚷嚷。
老太医一双老眼顿时盈满热泪,“天降福祉,天降福祉啊!小姑娘熬过来了,小姑娘活了!真乃神迹!神迹也!”
陆衍听到“神迹”一词,突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