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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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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涟坐在松烟入墨院中的亭子里,怀里抱了只精致的暖手炉,浑身被厚厚的披风包裹得严严实实,盖住脑袋的兜帽边沿有一圈扎实雪白的兔毛,让她看上去像一只缩在椅子里的乖巧小兔子。
“都已经这么冷了,为什么还没有下雪……”
伐檀听到她小声哀叹。
“好想看雪啊……”
子仪笑道,“现在才十一月初呢,咱们这儿下雪得等到过年去了。”
说完这句,转头看到了陆衍,忙行礼问安,拉着伐檀退出了亭子。
陆衍一身锦衣华服,绣满罗纹的宽大袍子将他的身量衬得越发高挑,长长的金色肩旒在他俯身看曲涟时垂下来,惹得她伸手去抓。
“这就是祭天的衣裳么?”
“嗯。”陆衍帮她拨了拨快要挡住眼睛的绒毛。
“真好看。”曲涟由衷赞叹。
陆衍不置可否,低头问她,“今天感觉有没有好一点?”
她太瘦了,本来年纪不大,身量娇小,现在更是瘦成了小小的一团,让陆衍觉得他一只手就可以把她包裹住。
“好多了的。”曲涟点点头,“骨头已经没那么疼了。”
她拨弄着流苏,“好可惜,不能亲自去看,场面肯定很宏大壮观。”
“明年带你去。”
曲涟笑起来,“介时都是皇族在场,我要以什么身份去呢?”
“明年就知道了。”陆衍拍了拍她的脑袋,“乖一点,在家等我回来,我们回燮州。”
曲涟顿时满脸阳光灿烂了,“好!那陆……师父您一定要早点回来。”
“就叫陆吧。”陆衍轻声说,“比师父好听。”
曲涟慢慢低下头去,声音传上来,“好……”
陆衍并没有告诉告诉曲涟,在她神志不清意识混乱时,曾经经受过怎样可怕的酷刑,只同她说,“把你抓走的是和宁庆侯府有宿仇的左家左然,坐家已经被查封,左然你想怎么处置。”
曲涟那时正在伐檀的伺候下喝药,药汁特别苦,她嫌弃加甘草后酸不拉叽的更难喝,所以一直喝这种苦的。曲涟被苦得小脸都皱到一起了,闻言舒了口气,啧了一声,用评价这药还是这么苦的语气随口道,“那就杀了吧。”
陆衍看着她,“怎么杀?”
“按师父的意思就好,徒儿没有意见。”曲涟皱了皱鼻子,好似有关于这个人的任何一个字都让她觉得很恶心,她再也不想听到。
陆衍懂了,这就是要让左然不得好死的意思。
第一次见识到曲涟的无情和冷血的伐檀端药的手都止不住发抖,他隐约明白为何陆衍非她不可,因为她和陆衍,根本就是同类型的人。
陆衍不说,不代表曲涟不知道,醒来快二十天了,只能勉强从床上或椅子上站起来,一开始甚至连久坐都不能够,洗澡时看到的浑身上下各大关节处取钉子时留下的尚未痊愈的疤痕,已经足以说明她伤的有多重。
这个多灾多病的身子呦!彻底和武功无缘了,曲涟原本还想,以后要是有机会,学一两招防身的。
她一醒来,就从松烟入墨搬回清风徐来了。陆衍一开始不同意,结果挨不过这小孩儿的嘴皮子,撒起娇来要人命,勉为其难让她回去了。
可是她走了,明明知道对方就在隔壁院子的陆衍又睡不着了。他找了半天原因,猜想大概是因为之前每夜她会过来弹古筝的环节没有了,所以不习惯。他又不忍心看着她这个病秧子爬起来弹琴给他听,这导致原本是曲涟每晚去找他,变成了他来找曲涟。
陆衍并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进去了。屋里点着灯,这个不怕打雷不怕虫子不怕死人,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现在极度怕黑,怕待在空间狭小的地方。
离开松烟入墨的曲涟睡的并不安稳,身子蜷缩,双手抱着膝盖,即使已经熟睡,眉头还是紧紧皱着。
他站在床头看着,想不通她为什么一定要逞强。
陆衍当然不会像在他自己屋子里一样和她一起睡,即使想,也得等这个房间变得和他房间一样舒适才行。
他忍不住想去抚平曲涟眉心的皱褶,然后看到她手里居然攥着一根细长的簪子,好像随时都在提防要来把她抓走折磨的坏人。
这小孩儿……
陆衍改道去抽她手中的簪子,簪子一端十分尖锐,这样拿着睡,很容易伤着她自己。
“谁!”
曲涟豁然睁眼,手中尚未被取出的簪子直接往陆衍面门而来。
陆衍险险避开,他的动作已经十分迅速,却仍未能完全躲过利器,下颚被划出一道细细伤痕。
“啊……!”
受惊的曲涟在出完狠招后,一边往角落退缩一边尖叫,簪子在空中胡乱飞舞,完全没了刚刚那一招时的凌厉果决。
陆衍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捂住她的嘴,“是我。”他将曲涟整个抱进怀里,“别怕,是我。”
曲涟浑身僵硬,然后“哇”地哭出声来。
最后陆衍把哭到岔气的她抱回自己屋里了。
曲涟最终在松烟入墨住下,陆衍隔壁的房间,还有一道门相连,他要过来,简直不能更方便。这男人仗着她还小,又受了重伤,还真是一丁点儿都不避嫌。
“对不起……”曲涟哆嗦着手指头,给陆衍的下巴抹药,伤的不深,但是有痕迹,有点像被猫爪子挠的。
“你会武功吗?”陆衍并没有生气。
“我只会那一招……”她玩过飞镖,练了手劲儿,之后常用金簪练习,单纯为了被逼入绝境时有一招能够防身,以免坐以待毙,但其实根本没什么大作用,一招刺不中,就只能等死。
“实在想学,以后让乔矣教你。”
曲涟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是,我的身体……”
陆衍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在担心身体太弱,承受不住习武高强度的训练,伸手拍拍她的头顶,安抚道,“不用担心,乔矣有分寸。”
这时曲涟才反应过来,“乔矣是谁?”下一瞬她用瞪得更大的眼睛看着单膝跪在屋子中央的黑衣人。
“主人有何吩咐?”
陆衍没有立刻理会乔矣,才要说点什么以缓解一脸受到惊吓表情的小孩儿,结果看到她嘿嘿傻笑起来,托着下巴,眼睛都要变成心形,“又一个好漂亮的哥哥,嘿嘿……”
陆衍:“……”
他甩了乔矣一个眼刀,对方猛地打了个寒噤,知道自己出来的时机太不对,赶紧走了。
“诶?诶!别走啊!”曲涟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来要把人留住。
陆衍她不能调戏,陆衍的手下总能说一两句话吧?还这么好看,陆衍的眼光真好,跟在他身边的人颜值都这么高,她实在太幸福了啊哈哈!
陆衍硬生生把她按回椅子里,甩了一摞纸一支笔在她面前,命令,“写字。”
半点没有刚才要嘱咐乔矣对她格外注意分寸的温柔。
曲涟露出“我这么可怜连站都站不起来你怎么舍得让我写这么多字”的凄惨表情,湿漉漉的眼睛一刻不错开黏在陆衍脸上。
陆衍不看她,“写。”
“小气巴拉的陆美人。”曲涟在肚子里嚷嚷,没敢出声。
而这样的生活,这样被细碎的,明亮的,温暖的小事挤的鼓囊囊的日子,是曲涟在这个世界所经历的所有快乐了。即使她绞尽脑汁依旧想不通陆衍如此宠爱她,而且程度一天比一天加深的缘由,又有什么关系?她想要一个安全的,温馨的环境,让她疗伤,而陆衍恰好给了她,这就足够了。
她本来一无所有,又何必害怕会失去更多?
陆衍为祭天,带走伐善伐禾,子曼子圭,留下伐檀和伐科照顾曲涟,子仪子嘉收拾行李。曲涟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就觉得冷了,伐檀把她抱起来之前问她想去哪里。在曲涟恢复行走能力之前,任劳任怨的伐檀已经成了她的代步工具。
“回书房吧,我想画画。”
“曲煜妹妹还会作画?”不仅是伐檀,只怕陆衍都不知道。
“会的啊,但是不是你想的那种画。一会儿我给哥哥画一幅,怎样?”
伐檀连连点头,兴奋的不行。能被画像的,从来都是有权力有财富的人,像他们这样的侍童,根本没有机会让画师给他们画画,即使有,也是祖坟冒青烟,被画在以主人为首的图画里,留下一个背影或者侧影。
曲涟等他把自己放在书房的椅子里了,嘱咐他去厨房取两块软一些的黑炭来。伐檀不知拿来干什么,依言去拿,之后看到曲涟毫不担心会否弄脏手,拿起一块,挑出一张稍显粗糙的纸,让他坐在窗下,对着画起来。
这当然是素描,没有从HB,1B到5B的专业素描铅笔,只能用黑炭代替,发挥的水平差了很多,但是整体效果图还不错,一幅人物肖像图中规中矩的完成了。
伐檀一动不敢动,曲涟不停让他放松,结果他反倒更紧张。
“过来看看。”曲涟揉着手腕,十根手指全部乌黑。“好久没认真画,退步了。”
伐檀看得魂都没了,喃喃道,“为什么,会这么,像?”
特别是眼睛,简直一比一复制,如果不是只有黑白二色,他都要以为那是另一个他了。第一次见到素描画的伐檀不可谓不震惊。
“喜不喜欢?”曲涟笑着问他。
伐檀结结巴巴,看着画的眼睛都直了,“喜,喜欢。”
“那就收着吧。生病以来,麻烦哥哥诸多,这画当作谢礼,也不知够不够。”
“哪里哪里,你出事都怪我,如果我时刻陪在你身边,也不会……”伐檀脸都红了,有些语无伦次。
自曲浅醒来,这样的话不知听伐檀说了多少次,他还一直在自责,虽然陆衍已经不再以冷冰冰的面孔看他,也没有说过让他滚出国师府的话,但他就是不能原谅自己。曲涟骄傲地扬起下巴,故意说,“虽然比不上大家,不过在以前,要想得我一幅画,可是要花许多钱的!”
伐檀疑惑,“以前?”
她以前都在宁庆侯府后院,无人知晓,谁会来买她的画?
“啊……咳咳,没事,反正你收着就是了。”装逼失败的曲涟赶紧把这一茬揭过去,“这个比不得颜料画出来的东西,别用手去摸,会搓糊掉的。”
伐檀瞬间就把刚刚的疑惑给忘了,小心将画收起来,看到曲涟的手,猛拍自己的脑门,“看我,应该先打水来给你洗手。”
“记得拿上胰子,洗不干净,让师父看到了,又要说我。”
“好!”伐檀答应一句,揣着画跑了,生怕伐科他们看见后抢走。
曲涟看着小男孩儿的背影,缓缓露出柔和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