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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打击(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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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原谅你一次,毕竟变了质的感情和变了质的食物是同样的东西,吃一次还可以,吃多了容易要命。如果第二次我不能原谅你,并不代表我不够爱你,只是爱的太深才会痛苦不已。你不爱我可以,只是不要打着爱我的旗号而将我踩至脚底,如果你爱上别人,没关系,但起码要和我一样对你真心真意,如果是比我更差劲的女人,我会鄙视你,即使对你来讲毫无意义。被自己所爱之人伤得体无完肤,相信我,你会永远记住这种感觉。就算你说服自己要原谅,要宽容,要放过自己,可是当你在某一个孤独行路的夜晚或者一夜未眠的时刻,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崩塌感会让你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如此为难。明明可以果断放弃的残缺你非要闭着眼睛将它补全,这是何苦呢?可是当你不忍将牵连斩断,换来的是你肝肠寸断。只有爱情不问胜负,其余的战斗都是红刀子进、白刀子出,哪由得你心软。
相拥而眠,相濡以沫,相敬如宾,相安无事。一觉睡到自然醒,再睁眼身边已无他的踪影,又丢下我不管了吗?清晨的阳光照进窗户,橙色的窗帘半遮半掩,将清冷的光线变成满室温暖。我洗漱结束,打算出门去寻他,行至衣架才见我的红色外套莫名消失。这人不会穿着我的外套出门了吧?程阳什么时候有了易装癖?我肚子饿得咕咕作响,找不到钥匙便只好打住出门买早饭的念头。敲门声响起,他顶着一头晶莹的雪花进门,手里拎着袋子满眼温柔。“还以为你偷偷跑了。”我笑道,他拍落了身上的冰凉接着拍我的头:“想什么呢?你在我可舍不得跑。”他把小笼包和红豆粥放在桌上,慢条斯理的摊开包装袋。“快吃点吧,我知道你这会儿百抓挠心呢。”他从袋子里掏出我的外套挂在衣架上,快步走到我旁边,跟我挤在同一张椅子上、将我还未吃完的半勺粥放进了自己嘴里。“你拿我衣服干嘛去了?”塞给他一只包子我咕哝道。“早上给你拿去洗的时候看见衣兜破了一点,就请干洗店的阿姨帮你缝好了。”看着他不觉有异的表情,我觉得面前这个人可爱的打紧。他吃完早饭便坐在椅子上剥橙子,我磨磨蹭蹭的套好衣服不愿意丢下他,虽然我很想回家。“你今天要回去吗?”他惊诧道,语气带了些许迟疑。我不忍看他失望的表情,半晌才点头。“要回去的话就趁早吧,免得待会儿晚了,冬天夜长……”他把桌上的残局收拾掉,一语不发也不看我,我好似透明人一般。“那我回去了,李捷要是找来,你就说我是真的走了。”他薄唇紧抿,一语不发的只顾点头。我内心酸涩,还没捂热的相遇又要变成冰冷的别离,这一去又是何时再聚?我走出门再转头看看他,他正看着离去的我满眼委屈。我咬着嘴唇上前抱住他修长纤细的腰,把脸贴在他胸前,我想要听着他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说着便流下泪来,“我想守着你,可是我爸妈还在等我。原谅我好不好,不能马上去看他们我心里已经很亏欠了。”他将我拥在怀里,好像这样就可以擦干我的泪滴。“我没有怪你,百善孝为先,我希望你能无愧于心。”“别哭了,冷风一吹会长冻疮。变丑了我可不喜欢你了。”他咯咯笑道。“变丑了你就不喜欢我了对不对?”我还是未能止住哭泣,眼泪巴巴的望着他。他笑着替我抹了泪:“怎么会,你现在真的很漂亮,我对你和对自己的眼光有绝对的信心。”见他夸我,我便开心的大笑。本来拎包就走的人又开始黏在他屁股后面问这是真的吗?
我还是不能将时间拉长,一分就是六十秒。我坐上四个轮子都捆着铁索的大巴,看着站在车外的程阳,要是知道现在如此难过,我当初就不应该和他在一起,毕竟这种爱恋就像刮骨疗毒,虽说相思旧疾可愈却骨肉分离。我被大巴带离有他的风景,这一路山叠路绕,雪白心暗。程阳,你一定要保重,就像每一个我不在你身边的夜晚。这一别又是花明柳暗,此后相见又会是万般艰难。我想我应该带着这份思念让生活更加灿烂,我想活得多姿多彩给你看。可是,你会来吗?会像我一样迫不及待,不顾死活吗?我知道程阳不能给我惊喜,所以我知道六月份的考试他不会有多大的长进。而我唯一想要的就是他能离我更近一些,哪怕一小步也是在努力。
暴雪天的归途总是充满惊险,每次这样的时段就像光脚在钢刀尖上行走,你永远不知道在哪个瞬间会皮开肉绽。或许平凡的人总不会死得不平凡,我还是平安到家,我喜欢这种平安。陡坡上的雪没有被踩过的痕迹,我顺着洪水冲刷过的沟渠慢慢前行,这条路我走过太多遍,所以我知道哪一边较平坦。土墙顶上戴着白雪帽子,斜靠在墙上的玉米杆就像睡着一般。乡村的冬日黄昏,万籁俱寂似世外桃源。我看着烟囱里生气的炊烟,我就知道母亲一定在围着灶台转。我还未进大门,花子就冲了出来,在我脚边嗅着气味转圈。小狗圆乎乎的就似一个沾了蛋黄的雪球。跟在花子身后狂奔的则是我日思夜想的小燃,未满五岁的她迈着小短腿在雪地里踏出可爱的图案。她奶声奶气的笑着喊:“哥哥……”,见我答应便毫不犹豫的扑进我的怀里,红彤彤的脸蛋左蹭右蹭,她踮着脚想要勾着我的脖子,我只好蹲在地上接受她的香吻。这个小家伙的嘴巴就像两片煮熟的饺子皮,每次亲亲她总会拯救我一天的糟糕心情。还未等我站起身她就大声喊着:“妈妈,我哥哥回来了。”花子在前面带路,屁股扭来扭曲去的十分讨喜。小爪子在地上踩出的印记成了我记忆中难以磨灭的图案,那串图案就像家一般让我温暖,只是后来的后来,我们再也不能相见。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厨房里溢出白色的暖气和诱人的香味。入眼是站在灶台前的母亲,干瘪憔悴的脸在看见我的那一瞬间才变得鲜活生动。母亲在围裙上抹抹手上的水渍,笑着走过来想要替我放好行李。母亲很怕乱,对于不整洁的环境她一向不能容忍,但是对于我的邋遢她却从不生气。而让我尴尬不已却又无法逃避的是父亲靠在沙发上,跟前的火炉里炭火正旺,而他的茶盅总是装满着滚烫的茶水。母亲问我饿着了吗,冻着了吗,我笑着摇头、扶着她坐在炕头。我能感觉到父亲的眼睛一直跟着我转,我只好装作没有看见。母亲瞥了一眼父亲,我知道她不忍看我们父女两这样。我转过头笑看着父亲,父亲开口道:“回来啦。”我点点头,开口道:“身体还好不好?”他神色黯然一瞬又点头,母亲还是坐不住的给我从火炉里掏出红薯,复又转到灶台边煮饭。小燃从我进屋就跟在我身边,明明已经吃腻的红薯还是要从我这里分一半。母亲笑着看我们两个,我能感觉到父亲的眼神在我身后一直未断。
家或许就是你再怎么不堪也会无条件接纳你的地方,即使你之于这个世界毫无用处,那个叫家的地方永远都会接纳你,只要有家你就还能再出发。我帮衬着母亲把饭菜端上小桌,父亲剧烈咳嗽,筷子被他紧紧攥在手里,骨质增生的指节显得肿大僵硬。我担心的看着他,再看看一脸沧桑的母亲,这个家的欢乐从不会长久。我给父亲端来一杯温茶,他却咳嗽的根本无法将水送进喉咙。母亲拿了糖浆似的东西递到父亲手里,父亲闭着眼睛饮下去。“我爸怎么了?”见父亲终于停下,而母亲满脸忧色的看着眼前的场景一语不发。“没事,就是烟抽得多了,肺伤得比较厉害。”父亲的嗓子沙哑的可怕,离家之前虽没见到他,但我记忆中的父亲没有这么消瘦憔悴啊。他的双颊凹陷,眼窝也变深,整个人就像经历了灾祸一般。小燃看着父亲咳嗽不停便开始无声落泪,这个孩子只要看见家里的人生病她都会悄悄哭泣。可能小时候就不在家人身边,她对于离别和悲伤懂得很早,对于家人她很珍惜。我将她抱在怀里替她抹泪,小屁孩还是不能看着爸爸受罪便将脸贴在我的胸前。母亲问着我学校的情况,我净挑开心搞笑的说,小燃也被我的语气逗笑,端着饭碗又开始吃肉。她把剩下的骨头拿给门外守候的花子,不一会儿就搓着小手跳进房里。“哥哥,花子把骨头全吃完了,它比我还馋。”小燃穿着碎花的棉衣扑闪着大眼睛道,衣服背后有一只毛茸茸的耷拉着耳朵的灰熊。
夜深了,父亲见我迷糊打盹便关掉了电视出门。“爸爸,你睡炕,我睡沙发吧。”我睁开眼睛对背影干瘦的父亲道。“沙发你睡不好,我过去睡。”父亲又点上一根香烟,就像以前每次他觉得心烦时一样。可是明明知道肺被伤得厉害为什么还要抽烟呢?“妈,我爸爸到底怎么了,怎么会瘦成那样?”我把黏在我身边的小燃放好睡姿道。母亲起身裹上被子、给我们掖好背角,她靠在墙上,灰白的头发散在肩上。母亲道:“你怨你爸爸吗?”“对于你的事情我可能会怨,但是之于我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怨过他,他给我他力所能及的一切。”我心酸道,父亲真的尽力而为了。“他没送你上大学去,你不埋怨吗?”“不会,我这么大还要拖累你们,岂不是白活了。”母亲看着我,良久声音干哑道:“你爸爸一直很遗憾那天没能去送你,不是他不想而是他真的去不了。他一直觉得对你有亏欠,本想慢慢弥补,可是你也知道这个家没有你爸爸出去买血汗就会垮。”“我知道,妈,我爸爸除了没有好好对你之外没有亏欠我任何东西。”我起身裹着被子靠在母亲身边。“你坐车那么累,快躺着歇会儿。”母亲催促道。“我不累,倒是你需要躺下歇息。妈,我老爸怎么不戒烟啊?”我慢慢往下滑,睡意到底是越攒越多。“你不要怪我们,怕你知道了会担心,所以一直瞒着你。”我的预感很不好,瞬间睡意全无。“你走的那晚,你爸爸躺在医院的急诊室里。他为了要回之前打工的血汗钱……被人打成重伤,吐了几天的血,一周都不能起床……”母亲断断续续的说着,我记起那晚父亲还在电话里向我道歉,说他对不起我……他极力假装的平静声音让我以为他真的没事。“他这一辈没吃过任何人的亏,就算那年警察拿枪指着他,他都没有一点害怕。这一次,除了外伤他还有心病。要不是老了,他是不会输给一群黑心的禽兽。”我能想象年轻时候的父亲多么骁勇,但是英雄迟暮,美人垂泪,我们根本不能对抗比自己更黑暗更强大的外力,不能就是不能,农民工能在不付出代价的情况下得到薪酬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因为失去天良的黑心老板和无能的当局都会粉碎任何一个似蝼蚁般普通人养家糊口的心愿。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消息带来的焦躁情绪,除了想拿一把枪毙了所有伤害我父亲的人,我没有别的想法。我虽然身在法治思维很浓厚的院校上学,但是我从来不认为法律会成为没有资本的人的工具。剑只能被会用剑的人拿来保护自己、屠戮别人,不会用剑的人还要花钱请剑客为自己报血海深仇,有钱人自然好办,没钱的人只能憋着忍着,再牛气的剑客也不能干涉朝廷的事情。我忍着泪水,这些饱含着气愤和耻辱的液体毫无意义的出现,我一想到父亲被那群禽兽痛打,我的心就快要炸开,为自己的无能为自己的卑微,如果有一天我可以拿起武器,我一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整个假期父亲的咳嗽未断,母亲把药分成两份,有一份随时带在身上,以免情急找不到药在哪儿。小燃和我只能默默流泪,一家人在孤立无援时只能抱成一团,为彼此撑起一片天地。我是农民工的女儿,我对于父亲的遭遇无能为力。我是政法大学的学生,我对于光天化日之下的暴行无能为力。我开始思考读书的意义,我开始质疑社会的公平,我开始不再相信法律,我开始仇恨这世界上所有的美好。为什么,活在底层的人就要如此,为什么那些作恶无数的人不出意外?我想诅咒他们,让他们也不得好死,我不是圣人,今后的每个时刻我都诅咒你们,这是作为一个农民工子女最容易泄愤的渠道,我只能以沉默以诅咒来面对坏人的恶行。谁说世上没有绝对的坏人,那些伤害我们的人就是坏人,那些对于伤害弱者却无动于衷的人也是坏人。我会时时刻刻诅咒你们直到我有能力让你们将牢底坐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