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阳高照》单寅

68、打击（中）

　　如果你喜欢我你就会告诉我关于你的一切，如果我喜欢你我会接受这一切，即使很不容易。男生的思维是即使我背叛你，也不能让你知道，他们以为隐瞒会比坦诚来得舒服和体面。女生的思维是即使你背叛我，你也不能剥夺我知情的权利，她们以为真相会比欺骗来得直白和豪气。如果我喜欢你，我会原谅你的背叛却不会接受你的欺骗，这是两种性质。多方面的因素可导致你背叛我，而欺骗却是你一意孤行的决定，至于坦白还是抗拒，这完全在于你怎样看待这段感情。如果你觉得背叛牵引出的欺瞒可以维持事情表面的稳定，那么请你好好隐瞒，纸一旦包不住火，会很难看。
　　每次离家我都负能量爆棚，这一点从来没有改变。如果说离别让人饱尝地狱之苦，那么我这一生便受够了万劫不复。冬天依旧长着雪白的脸，而我坐上火车的心情无比黑暗。一想起父母憔悴苍老的容颜，我真恨自己出现的那么理所当然。每活一天，我的父母就离我远一天，这样残酷的告别我们却以为很遥远，殊不知有可能是一瞬间。一路困乏一路麻木，夜里的火车空调员真是“毁”人不倦。我把脖子缩到棉衣里还是觉得冷气从每个空隙里钻进去，车上抱怨不绝于耳，空调员来了又走、不断的被人召唤。一会儿热一会儿冷，这简直是在考验人的生存能力。等了四十多分钟我才走进地铁口，看着前面密密麻麻蠕动的人和远处被包围的售票机，我只好百无聊赖的掏出手机等着意料之中的几十分钟过去。李捷在留言板上把我骂成狗头，他说如果再有下次不告而别他就把我碎尸万段。我笑着回复他道：“首先你要活过高考。”我能猜到李捷电话那头的表情，可是戳他的痛处好像变成我最不费力的事情。到了寝室才见李捷的未接来电，而屏幕上何佳明三个字却闪现出来。
　　一番寒暄，心不在焉。我收拾着行李询问佳明的近况，他只道一切都好，只是未能请我吃好东西难免心里过意不去。我匆匆结束话题就开始旁敲侧击的问询程阳在哪里。“他还在床上躺着，昨晚勾引我出去喝酒了，有点过敏……”何佳明倒是不觉异常的笑道。我心里的怒气差点冲出嘴里，明明酒精过敏他还要喝，明明都开学了他还逃课，明明我在等他……“去医院了吗？”我低声道，生怕音量一大我就憋不住火气。“他说没关系，一点小毛病。”何佳明笑道，这人好歹是他兄弟，怎么能由着他胡来呢？“告诉他，以后要是再喝酒直接喝死，过敏多不过瘾。”我嘲讽道，我知道他就在电话那头听着。果然，电话里传来他熟悉的笑声：“有人在诅咒我，不会是你吧。”“不是诅咒，是深深的祝福。”我气道。“是不是生理期到了？你喝红糖水了吗？实在不行就哪儿都别去，好好待在寝室，让室友帮你带饭……”他就像唠叨鬼上身。“知道了，你要是不去上课那我就去凉水里泡着。”还有比虐待自己去逼迫对方前进努力而无奈的事情吗？“我去就是了，你要是敢用冷水洗手我就用酒精洗澡。”我听到他微有不悦的语气，可是透露却是真心真意。“怕你不成？，还有啊，我确实……不喜欢抽烟喝酒的男生，很不喜欢……”或许喜欢一个人不能强迫他成为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可是在我眼里喝酒抽烟都是不太洁净的东西，更深层次的原因是这会伤害他的身体。每次看到父亲咳嗽不止还依然不放下手中的烟，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叫我很不悦。“知道了，下不为例，你照顾好自己。”虽然还想再听听他的声音，但是一想起短短一会儿就要花掉好多银子，我还是不能很土豪的说一句和本大爷再聊个把小时。
　　新学期伴着北京寒气逼人的冬雪慢慢融化，一点一点流失的时间就像渗入泥土的雪水，待到天晴回眸时便毫无踪迹。上学期的成绩出炉，我的分数就像狗牙一般参差不齐，其中有一门必修课只过了及格线，所以这一学年的奖学金基本和我没关系。没有最失落，只有更失落。这样的成绩让我连早起都觉得无力，要是以前的自己肯定会充满动力，只有置之死才能后生，现在的我只有置于死地。聪哥除了计算机没有达到优秀，其他课程的成绩门门优秀以上，她成了我们寝室冲击奖学金的种子选手。聪哥很豪爽的道：“如果我拿了奖学金，就请你们吃大餐。我们寝室只要是有好消息的都要请吃饭。”我们冲着她这句话就热烈鼓掌，可是我能看到其他几个人脸上的不甘心，除了小鸡。如果成绩的打击让我一时失志，那么一觉醒来我就知道自己还是要努力，这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要付出代价才能获取。被闹钟吵醒已是7点20，离上课还有40分钟。我裹着李捷送我的围脖从食堂拿了一份鸡蛋饼和一杯豆浆就马不停蹄的奔向教室。英语课总是让我误以为自己英语还不算糟糕，可是一到测试就暴露本性，这是怎样一回事我一直没能搞懂。六月就要靠四级，据说是高中生都能轻而易举拿下的考试，可是一想起入学时我未及格的英语分级考试，心脏就有点承受不起自己处于危险边缘的事实。手机震动，我趁着课间掏出一看才知是李捷的信息，这货不好好上课浪费什么大好时光啊。我气不打一处来，打开信息正准备要训他却见短信如下：“火火，我今天去吃饭撞见你家单同学一个人买醉，喝得跟一滩泥一样，满身的红疹，有一个女生扶着他去医院了。”不是说好不去喝酒的吗？过敏了会很难受啊，这个笨蛋到底想干嘛？“有新情况随时汇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回复李捷道。整堂课心绪波澜，我极力控制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是记起李捷说有女生送她去医院我就满心忐忑，惴惴不安。但愿不会太严重吧，可是最近他为什么一反常态呢？程阳以前真的不是这样随意糟践自己的人啊，他那么喜净喜静，怎么看都不像会借酒消愁的人啊。可是消愁？等等，他在愁什么？难道是因为即将到来的高考？我不得章法的胡思乱想，整堂课都魂游四方，不知老师所云。
　　晚上下课已是九点十分，北京的三月还冷得不近人情。我们六个人一路打闹稍微抵制住了些许寒气。不一会儿聪哥又脱离了队伍去和父母吵架，而我才记起有人可能还在医院里与过敏作斗争。拨通何佳明的电话，他道：“小单有新手机了啊，你不知道吗？”为了掩饰这种尴尬我笑道：“我就是问问你最近还好吗，不是找他的。”“你那点小心思我还是懂的，待会儿就把电话号码发给你。照顾好自己，没钱花了就知会我一声，千万别跟我客气。”我笑着挤兑了他几句，知道他忙我便挂掉了电话。“好点了吗？”良久才接通的电话让我很着急。“是个女生……”电话另一头小声的女声道。我不是个大方的人，所以那一刻我很生气。“小五，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经回来了。”他声音恹恹道，看来是酒还未醒。“我没担心你，我只是在担心跟你回去的那个女生。”我语气和室外的温度一样冰冷。“康敏娴正好碰见就送我回来了，你别多想。”看这反射弧还不够长应该是醉的不重。“你说下不为例，可是你都过敏了你还不放过自己，怎么回事？我是没资格管你，可是你就不能好好学习吗？成天搞这些幺蛾子，合适吗？”我开始连珠炮似的质问他，殊不知男生最烦的就是接二连三的问题，不给人家思考的时机。“对不起……”再无下文，电话两端开始陷入诡异的静默。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不是没关系就能解决的事情。“你最近一反常态，我老觉得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自从假期见面我就感觉程阳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的他虽然不好好学习，但是瑕不掩瑜。可现在的他就像每一个堕落的高三学生，坏习惯是一样不落的全数掌握。“没什么，谁告诉你我酒精过敏的？”“何佳明。”为了李捷能长期有效观察，我只好让何佳明当大头鬼了，并且我敢断定何佳明知道这件事情。“所以说你是不愿意让我知道对吧？”我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爱问别人极不愿意听的话。“没有，你想多了，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他的声音干瘪无力，那个温柔如水的程阳他到底是怎么了？“不想让我担心那就别去做，已经两次了，不要再糟践自己第三次。我会很担心！”你如果真的怕我担心那就应该一次都不去做，可是这样的你叫我怎么放心。“知道了。”他就像一只困乏至极的小猫等待黑夜来临。“让康敏娴赶紧回去，你有女朋友。”他随意嗯嗯之后就道要休息，我挂掉电话开始分析蛛丝马迹。一路我都在替他开脱，虽然我是他的女朋友，可是在他生病痛苦时我却不再身边，这算哪门子女朋友。他一反常态的样子让我总觉得他在隐瞒什么，可是我也不想自己变成捕风捉影的怨妇啊。
　　春至冬逝，我们的大学生活又向前挪了一截距离，生活依旧没有惊喜。电话响起是娇媚甜腻的辅导员之声，她问我上个月是不是在食堂消费了将近一千块钱，我心下愕然，至于自己花了多少我没有留意，可是我再怎么花也没有一千啊。早餐撑死也就三块，午饭一份面三三块五，晚饭吃点牛肉也就五块，偶尔吃个橙子也就两块多，这一天下来最多超不过食物，如果洗澡也就八毛钱可以解决啊，怎么花了那么多呢？人一旦犯迷糊就会对所有问题都想拼凑答案。“可能是上次为了感谢师兄师姐，我请他们吃了顿火锅才这么多吧，我也不知道自己花了这么多。”我毫无根据的胡编乱造，食堂的火锅除了芝麻酱还是芝麻酱，是个人都不太想吃吧。当然了，高高在上、不食烟火的辅导员可不知道，她可能觉得一顿火锅再多的钱也可以接受吧。她说学校的领导给她反映了这件事情，希望我以后注意。我很怂的挂掉了电话，聪哥问我何事我便简单描述了一下过程。“辅导员脑残啊，就这破学校能有什么东西可以凑到一千多啊？”聪哥说完，其他几个便大笑出声。惠茹道：“一千块钱很多吗？辅导员这么大惊小怪真是恶心，她那个香奈儿的包就要两万多吧。”室友们在午休之前又开始讨论辅导员的种种不可思议，而我躺在被窝里以为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
　　福不双降，祸不单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辅导员把我叫去办公室，特地打开空无一人房间。“你坐吧。”她打量着我脚上的厚底鞋，再看了一眼墨蓝的牛仔裤和白色的高领毛衣、笑容虚假的道：“梁炎，没记错的话你是贫困生吧。你跟我说说你平时都在学校了买些什么？”我忍着快要爆发的脾气然后挑了一个最为恰当的表情道：“学校里面也没几样我能吃的东西，平时除了吃食堂再没什么太能花钱的地方。”她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复而笑道：“学校领导跟我说你上个月的一卡通消费超标了，让我跟你谈谈，这有可能会影响你国家助学金的申领。”一听到助学金我还是有点担心：“我以后一定注意，还麻烦老师您给领导说说，我不能没有这份助学金。”好吧，我承认我很没骨气，对于别人来说不值一提的两千块钱却是我的救命稻草，梁炎啊，你还真是从头到尾都暴露着穷苦大众的气息啊。有些领导对于关乎大局的事情他很少过问，对于无关轻重的细节倒是揪着不放。比如我们学校资助管理中心的领导，这人一副油头一脸粉刺，我看着他肥胖圆润的身体，想必生活方式很油腻。没错，我就像做了一个永远不能醒来的噩梦，领导又不厌其烦的将我请到他的办公室，批评小会议正式开始。“梁炎是吧？”我毕恭毕敬的点点头。“你是不是一天到晚都在大鱼大肉？”厚厚的镜片折射出他眼里的鄙夷，我内心有一个想要问候他祖宗八代的声音被我生生压了下去。“食堂的饭菜只能饱腹，我没有机会大鱼大肉。”我笑道，表情应该不别扭。“可能是我太能吃了吧，偶尔会吃一点点水果均衡一下营养。食堂的色拉油吃得久了容易虚胖。”见他还不说话，我只好说道。“学校对于贫困生每个月的消费是有标准的，450-480之间，我们对你们的一卡通都有监控的。”对于这样官方的说辞我觉得好笑又气愤，不能发作只能忍着。“我会注意的，还望老师原谅我。”没犯错却要道歉的感觉真的是让人哭笑不得。“还有啊，学校给你的钱是用来解决你的温饱的，贫困生还吃什么水果啊，吃饱就不错了……”我笑着不再争辩，贫困生不能吃水果的理论让我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位置和属性。
　　我坐在床上，委屈就像恶臭的海水漫过心底，就为了一个月我花了将近一千块钱而被人如此对待，有完没完？“你怎么了？”灵姐刚吃完晚饭回来问我。“去探讨了一下一卡通消费标准问题。”我笑道。“哦，你不说我还忘了，一卡通的消费记录我们自己可以查询。”灵就是我们寝室技术帝的代表。“可是资助中心的老师说只有学校的监控可以看到啊。”我疑惑道。“切，互联网时代还有什么是秘密吗？”灵打开电脑叫我过去查看。两个月加在一起我还没花够一千块钱，这时候憋屈才化成咒语脱口而出。“明天去找他说清楚，讨个公道，太欺负人了。”蛙也帮腔道。我点点头，虽然自己被误会了，可是我还是一个贫困生，贫困生只能解决温饱，其他的都不需要。我一开始的自卑被无限放大，事到如今我只觉得自己在别人眼里不值一提。除了不能吃水果，贫困生或许还不可以有自尊吧，这应该就是他们的逻辑吧。我觉得莫名其妙的委屈，其实也不算什么石破天惊的冤案啊，为什么我会这么憋屈呢？无人诉说，我怀着寻求安慰的心拨通了程阳的电话。“我觉得好委屈……”话未落地，眼泪已至。“怎么了？你别哭啊。”他焦急道。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他只是在安静的聆听。“程阳，我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谈恋爱，因为我是贫困生。”我苦笑道。“你别这么说自己。”他还是淡淡的回应道，殊不知我很需要他的肯定。“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我就是一个笑话，一个任人嘲笑的穷人。”“你别哭了，没关系的。明天去找他们说清楚就好了。不要顶撞他，毕竟人家是领导。你要是缺钱的话我给你打。不要因小失大，也不要意气用事。”好吧，这些话很理性，我不知道尊严和钱财哪头为大，可现在的我依然觉得那些人欠我一个说法。“我不要你的钱，程阳，我这么不堪……”今天的事情让我看清楚了穷人不配拥有幸福，穷人不敢拥有正常的生活，穷人就应该是满脸泥污的低头哈腰接受别人的赠予，我们要学着在被别人践踏尊严事还要保持笑容，因为我是贫困生，因为我一区所有所以我不能奢望美好。程阳是美好，我不敢奢望。“我们分手吧。” 我的心就像被钝器刺穿，痛被憋在胸腔里，喉咙就像被金属卡住，悲伤和难过都被堵在里面。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神经作祟，就是觉得被生活所迫的自己还要活出一副浪漫主义的样子来，实在违和。“好。”良久他道，我只觉内心瞬间有东西崩塌，我的大脑出现了长久的空白，我拿着电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再见吗？还能再见吗？他竟然没有一丝不舍，这干脆利落的回答很像他。
　　度日如年，在没有你的每一天。我不习惯不去思念，可是自己说了分手就不应该再去打扰，因为我可怜的自尊所剩无几，我只能懦弱的用它来欺骗自己。从此之后，他要喜欢谁好像都和我没关系，一想到他从来不属于我，一想到他不带半点犹豫的回答，我觉得自己好像把迁怒与他的戏份演过了头。接下来的一周我们消失在彼此的世界里，就像以前一样。两个人长久疏于联系，在不在一起真的没有多大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