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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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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学剑,萧鹤果然说道:“自今日起,大家学一套‘飞龙一十三式’,虽然只是本门的入门剑法,内中亦自有精微之处,须得用心体会。”说着提剑演了第一式“深潭兴波”。
众人依式使剑,但觉剑招之来,初如水纹微动,续似波涛澎湃,一柄长剑宛若飞龙乘浪,破潭飞出一般。内中曲折难明之处,萧鹤稍加点拨,领着练到第三遍,见大致已无讹误,便道:“这一招虽是起式,也不能视作等闲,限两日之内自行钻研纯熟,不可松懈。”众徒都知师父授招规矩,齐声答是,各自提剑用功去了。
这一套“飞龙一十三式”果然学了一个月,其后便是一路“寒山三十二剑”,这时教法却又与前不同,只用了八日将三十二路剑招一齐讲毕,却限了半年自行修习。修习间萧鹤也不闲着,日日在练武场监督众人习剑,约莫三个月后,见众徒间架已稳,招式已准,倒也稍微嘉许了几句,便传萧剑平兄弟二人到祠堂来。
这一回却与前两番众徒来拜不同,萧鹤领二子参拜了各祖师之后,复又在一张画像前设了香案,跪拜祷告:“萧氏第二十六代不肖子孙萧鹤,今日谨奉遗训,传授二子萧剑平、萧思平家门武学,愿列祖列宗之灵保佑,二子勤学武艺,洁身自爱,日后行走江湖,决无有玷门楣、有辱家声之行。”说罢又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
萧剑平与萧思平一齐跪倒,连磕三个响头。
萧鹤道:“剑儿、思平,好教你们得知,本门第十二代祖师,便是萧氏先祖兰亭公,当年接任掌门之后发扬武学,光大本门,实是昆仑一派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天墉城名重西域,尽被兰亭公遗泽。兰亭公投入本门之前,在中原武林中已薄有声名,家传的七十二路‘萧家剑法’神妙莫测,变化无方。后来投师昆仑,更自昆仑剑术中博采精华,去芜存菁,更使这一套剑法成尽善尽美之作。兰亭公临终吩咐,萧家剑法代代相传,不得传于外姓,后代子孙无不恪守此训,自兰亭公以来,只有萧家本支子弟得蒙传授,绝无一个外姓之人……学过这套剑法。”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脸上突然掠过一丝奇异的神色,似是凄凉,似是痛楚,接着说道:“其实这套剑法并无格外神奇之处,原不须这般自秘,但祖先遗训如此,为子孙者焉能不从?你们今后虽学得此剑法,却不可瞒着我与别人私相授受,倘若违了祖训,我须饶你们不得!”
他最后几句话说得极是严厉,兄弟二人一惊之下,齐声答道:“是!”
萧剑平猛然想起:“哑婆婆明明是知道这套剑法的,难道她竟是萧家的什么人不成?要是这样,她却又何须怕成那般,连话也不敢说一句,整日装聋作哑?”
却听萧思平问道:“爹,为什么不教阿和呢?她不是也姓萧么?”萧鹤道:“祖训言明传子不传女。女儿总要嫁给外姓的,怎能作数?”
萧剑平心底更是奇怪:“哑婆婆不用说当然是女的,那怎么又学会了招数呢?哦,是了,多半是她自己学来的。对啊,定是这样,因为哑婆婆偷学了我家的剑法,所以才这般的怕爹爹!可是……要是他知道哑婆婆在家里躲着,不知道会怎样?”
他自觉明白了一件事,到晚上见到那婆婆,便急急问出口来,那婆婆只是笑了笑,道声“自作聪明”,也不回答,只是问道:“你爹教你的,可是我上回说的那两招?”
萧剑平道:“是啊!婆婆,你真聪明,几个月前就已经猜准了。”那婆婆淡淡笑道:“都是这般学来的,还用得着猜?嗯,你今儿学会了这两招没有?使给我瞧瞧。”
萧剑平学剑以来,她一直不甚过问,今日忽然要看剑招,萧剑平大是兴奋,急忙跑到练武场取了练习用的木剑来。在竹林空地之间并剑而立,微微躬身,一礼将毕,木剑已直掠出去,剑招中颇有古朴雍容之风,正是萧家剑法的起手式“迎门献剑”。接着木剑圈转,反腕指出,左脚微抬,右诀前领,是招“仙人指路”。
那婆婆点了点头,道:“你学得倒不错,虽然及不上你爹,但剑招浑成,中规中矩,可比我象得多了。”萧剑平一直觉得上次她使的两招与父亲似有不同,但什么不同一时却也说不上来,听她提及,忙问:“婆婆,你有什么不象?”那婆婆道:“你看不出来么?我不是昆仑派的,所学剑法路数与你爹本是截然不同,要将他的剑法学得形神皆似,谈何容易?你且看看。”说着自他手中接过木剑,将那两招又使了一遍。
萧剑平凝神细看,但见她出剑甚快,轻飘飘的有如飞羽掠空、柳絮沾地,与父亲发招时那股稳如岳渊的气势颇不相同,但运剑之力虽异,剑招变化却无半点差别,说道:“婆婆,你使得比我爹爹轻一些。”
那婆婆甚是高兴,道:“你眼光不错,这套剑法原是男子所创,历代学会的人也均是男子,虽说使动之际不分男女,但内中凝重庄严之气,我是无论如此也学不来的。我自家的剑法路数和昆仑一派全然不同,要学这剑法,形似是可以,神似却是万万不能。若教你妹妹师妹来学,只怕还比我象些。”萧剑平道:“爹爹说了,这套剑法传子不传女,和香妹妹是学不到的。”
那婆婆道:“哼,说什么传子不传女,什么祖训难违,也不过是假装出一面孔正经模样罢了。你爹爹口中说得好听,难道他自己就没犯过……”说到一半,突然住口,嘴角微微抽动,泛起一丝淡淡的笑容,神情中带着三分凄凉,三分温柔,余下几分,却尽是深深的辛酸悲苦之意。
萧剑平见她眼中神色有些奇异,一时也猜不透,顺口问道:“犯过什么?”那婆婆道:“没什么。我说得岔了,这是不相干的事。”
她不待萧剑平再发问,已将木剑放回他手中,说道:“剑儿,上回我说过要传你一套破解‘萧家剑法’的法门,当时你还未学剑,不好教得,现下你既已学了两招,咱们便来学那两招的对头克星。”伸手在腰间一抽,轻轻一响,手中已多了条长长的物事。萧剑平凝目看去,却见是根竹管。管身有孔,是根洞箫,长约两尺有余,箫身破损,吹口处的鼓膜亦已穿孔,早已不能吹奏了,并不是那婆婆教他吹箫时所用的那管。
那婆婆一扬破箫,微笑道:“我没长剑,只有用这箫代替,传你剑法。这套剑法的名字便从此箫而来,这箫又是破的,因此上这套剑法便叫作……”萧剑平接口道:“破箫剑法!”两人相对,笑了出来。
萧剑平自然知道这所谓“破箫剑法”,实则即是“破萧剑法”,破的乃是自家的这套“萧家剑法”。那婆婆托辞以箫,当然是为了他也姓萧,小小的留了情面。其实他一字不识,哪里理会这两字的区别?只觉得有趣,催道:“婆婆,你快教我,到底怎生破法?”
那婆婆提箫作剑,立个门户,说道:“萧家剑法第一招,叫作‘迎门献剑’。哼,瞧起来倒是恭谨有礼,其实管他献礼也罢,献剑也罢,心里面想的还不是宰了人家?咱们爽爽快快,才不学他们装腔作势,索性说破了给人看,这第一招便叫做‘请君入瓮’。”
萧剑平也不知“请君入瓮”的典故,眼见她横箫掠出,风声竦然,当下握住木剑,跟着照做。
那婆婆道:“你使萧家剑法,跟我拆招,便知这破箫剑法的妙处。”回箫横胸,又恢复了起手势。
萧剑平依言出剑,向她当胸直刺,招捷式劲,颇具威势。
那婆婆凝箫不动,眼见剑尖离身已不过半尺,这才横箫出式,道:“瞧着了!”箫身翻处,宛如灵蛇盘绕,突然便厌上了木剑剑身。萧剑平手中一沉,木剑向下沉去,连忙出力相抗。那婆婆破箫陡然回撤,反在剑底一托。萧剑平一个收势不住,木剑向上挑起,忙即松手跃开,饶是闪避得快,剑尖还是在额角上重重一撞。剑是木制,这一下自然皮肉无伤,却终究有些疼痛,不自禁“啊哟”了一声。
那婆婆抢身过来,右手三指伸出,将剑柄一并抓住,左手在他额角上轻轻揉了揉,笑问:“不痛罢?”萧剑平笑道:“不痛!婆婆,这一招好不巧妙!”
那婆婆将木剑递过,极是得意,道:“这一招全在攻暇抵隙,倘若使的是宝剑,这一下便可将对方兵刃削断;要是剑质相当,便可诱其回剑自伤。自伤便是自作自受,因此上才叫做‘请君入瓮’。”顿了一顿,笑容忽敛,低声道:“你若跟你爹动手,千万别使这等招数,除非手中有柄利器。”
萧剑平听她语气颇是严重,问道:“为什么?”那婆婆道:“你爹爹功力深厚,收发自如,你这一点小花样,岂能玩得过他?弄巧成拙,那时反而要自受其害。和他动手,只有仗了兵刃之利,或可一拼。好在你们终究是亲爷儿俩,不会当真动手,我倒用不着担心。你将第二招使出来罢!”
萧剑平应了一声,平膀出剑,曲肱领诀,一招“仙人指路”,刺了出来。那婆婆横箫当眉,一动不动。
眼见木剑便要触及她胁下衣衫,萧剑平正拟放慢去势,猛然眼前微有黑影晃动,那婆婆的破箫不知如何竟已自剑圈中穿了进来,刺向自己双目。他虽知那婆婆对自己绝无加害之意,但眼睛在人身最是要害,一惊之下,不自禁的仰面向后,挥剑挡架,岂知手腕方动,已是微微一麻,五指一松,木剑脱手堕地,却是被箫端点中了腕间穴道。
那婆婆破箫回收,笑吟吟的望住他。
萧剑平惊魂甫定,摸了摸眼睛完好无损,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笑道:“哑婆婆,你这一招可凶得紧,我的眼睛都险些教你弄瞎了。”那婆婆笑道:“真是呆话,婆婆当真要弄瞎你眼睛,你便手脚再快十倍,也是保不住的。这一招你们萧家剑法叫什么‘仙人指路’,指的无非是去鬼门关的路,咱们向他问路,简直就象跟瞎子问路一般,所以我这一招叫‘问道于盲’。取目为宾,主要还是诱对方回剑招架,刺彼手腕‘神门’穴。”当下将这一招传授给他。
这招“问道于盲”,纯是凭极高明的轻功,避开对方正面一剑,抢至敌手身侧,举剑挑目,逼人回剑之际,趁势剑尖回收,刺彼手腕。虚实变幻,极是繁复,而其中窜高伏低、收剑回刺、取穴准头,都得万无一失才是。差幸萧剑平跟那婆婆学过“六出步法”,身法轻灵,学来尚自不难。眼见这两招剑法进退合拍,丝丝入扣,竟似配合好了来拆练的一般,若非那婆婆深知萧家剑法的要旨,哪里能想出这等破解之术?但每欲问起,却均被她不着行迹的将话头带了开去。
这两招剑法花了一个多时辰方始练成,接着又练了一会儿银针功夫,一把银针以“满天花雨”的手法掷出,已能十中□□,自己也颇为得意。
过得数日,萧鹤又教了儿子两招“旭日中天”、“乳燕归巢”,当晚那婆婆便传了破法,分名“云涌雾掩”、“鹊巢鸠占”,剑招上步步紧逼,招名上亦是针锋相对。
第三回萧家剑法却只传了一招“见缝插针”,那婆婆便也传了一招“天衣无缝”。唐人郭翰乍见织女,惊其衣裳无缝,织女答曰:“天衣本非针线为也。”天衣既然无缝,要见缝插针也就无从插起,乃是一招以守为攻的妙着。萧剑平不读书籍,亦不知招名出处,学得倒还似模似样。
日日学剑,光阴易过,一晃眼便是数年过去。“萧家剑法”早由第六招“海底捞月”学到了最后一招“彩笔生花”,萧剑平的“破箫剑法”亦自“皓月当空”学到了“江郎失笔”。萧家剑法越教到后来,难度越深,进展也就越慢,每每一个月也教不上两三招,那婆婆也就随着萧鹤传授的次序教招。破箫剑法单论招数,实较萧家剑法繁难得多,但萧剑平记性既好,悟性又佳,兼之那婆婆循循善诱,比之父亲一味呆板讲解的传授方法实在高出百倍,因此上他学这套剑法,进步也反而比自家的功夫要快得多了。
天墉城中众门徒在“寒山三十二剑”练完之后,男女弟子便分别向萧鹤、钟素晴学艺,男弟子学的是“八骏剑”、“惊神剑”等阳刚雄健的功夫,女弟子则学“天池仙钧式”之类以巧降力的招术。相传周穆王有八骏雄于天下,曾驾车西抵昆仑,西王母在瑶池宴之。这几路剑法的名称,都取自于此。
这数年之中,萧剑平与同门之间的交情也无甚好转,除了与妹妹萧和香、师妹朱兰言还能说话之外,与弟弟及钟氏兄弟直是一开口便要抬杠;封瑜之虽是寡言少事,从来不曾当面冲突,但既属萧思平的交好,以他的心性,自然是连眼角也不向这师弟瞥上一瞥的。萧剑平对朱师妹颇有敬重之意,不愿冲撞,对妹妹存了轻视之念,懒得理会:因此上整日价除却练武,便即心无旁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