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第九十四章 人生弹指芳菲暮（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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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渔，怎么会是你？”
她望着那双满含阴鸷的眼睛，忍不住后退了一步，扶住门框的手掌微微的发抖。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来，摒退左右，慢慢道：“你怎么在这里？不怕我喊人再把你抓回去，罪加一等吗？”
上官渔冷笑着站起身来，朝她靠近一步，道：“娘娘要叫人的话尽管叫，只不过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要是落在皇上手里，可就别怪我了。“
她心中一虚，却兀自镇定道：“本宫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若是有，上官大人的罪恐怕比我更重！”
“是么？”上官渔冷笑道，又朝她走了一步，“渔自受娘娘的恩惠，每一桩每一件都会亲自记录珍藏，本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报答娘娘。可如今渔已是阶下囚，左右是死，何必在乎多这一件？倒是娘娘你，若是有些什么把柄落在宗人府手里，恐怕是很不方便吧？”
“你威胁我？”
“不敢！我只是想问娘娘，到底我做了什么，非要把我逼到这般境地？”他在她面前站定，声音嘶哑，眼神灼人，“为什么？我替你办了这么多事，临到头来你却帮着杨宇算计我，这是什么道理？”
周雨扣住门框的指节已经发白，她没料到这件事的内幕这么快就被他知道，因此心里有些发慌，过了片刻才扬了扬头道：“你想知道原因吗？好，那你跟我来！”
说罢当先转身，朝寝殿走去。上官渔微一犹豫，便也跟着她进了屋子，却见周雨坐在床头，揭起被褥的一角，从里头找出一双半新的八宝攒珠绣鞋儿，直直递到他面前，凄然冷笑道：“你可认识这是什么？”
上官渔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你……”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有这件东西是吗？”周雨将绣鞋儿紧紧捏在手中，恨恨道，“你自以为行事神不知鬼不觉，以为你和张琳那些勾当没人发现，可你万万没有料到她还没有把这双鞋扔掉是不是？你要防着她，她自然也要防着你。上官渔，你问我为什么要逼你，那你呢？豆儿何其无辜，你居然也能下得了手，你简直禽兽不如！”
“禽兽不如？”他原本有些慌张的眼神因为这句话，又一次变得冷冽讥诮起来，“到底是谁害死她的，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当初是谁要我给太子政下疯癫之药的，又是谁叫我笼络司药局的姑姑，然后把投毒的事嫁祸给谨安皇后？雨儿啊雨儿，你难道都忘了么？你的妹妹，明明就是被你自己害死的！”
他的称呼已经从“娘娘”换成了“雨儿”，听起来似乎更亲近了，但那其中的怨毒却教人不寒而栗。
“你住嘴！”
她浑身都发抖起来，好像他的话是一条毒蛇，缠着她，勒紧了她的脖子，让她呼吸不过来，“你住嘴你住嘴！”她一边低鸣一边用手掌掩住脸，晶莹的泪水从指缝中溢出，泣不成声，“我也没办法！我没办法！我不这么做，死的人就是我！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死豆儿，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是我在这宫里唯一的亲人……”
他看着她，并不为这眼泪所动。这样的哭泣，在他陪着她的那些岁月里，已经看了太多次了。他只是淡淡道：“既然周露对你这么重要，当初又为什么要把她弄进宫里来，难道不是因为怕她会代替你嫁给信王吗？雨儿，你为什么要哭？我真不明白，我一直以为对你来说，所谓的姐妹情深根本不值一提。”
她浑身一颤，没有开口说话，肩膀微微的耸动。上官渔看了她半晌，突然面无表情道：“难道借皇上的刀杀了我，就能替你自己赎罪？”
“你不要说了！”她突然低叫一声，快步走到妆台前，忙乱的打开一个个屉盒妆奁，匆匆将里头的首饰和上头赏赐下的金银锞子，美玉珊瑚全都一股脑儿的倒出来，用一块锦帕包了，塞在他手里，颤抖道：“这些东西你拿着。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从宗人府里逃出来的，但是我发誓绝对不去告发你。快走吧，有了这些，你就算逃得远远的，也能好好生活……”她轻轻的吸了口气，声音渐柔：“上官哥哥，我们……放过彼此吧！”
那一声久违的“上官哥哥”让上官渔不由得一愣，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珠光宝气的包裹，好半天都没有说话。可他向来是个聪明人，回忆只让他愣了一瞬间，脑中突然闪过一件事来，顿时冷笑一声，将那锦缎包裹一抖手扔在地上，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冷笑道：“雨儿，你竟连皇上和太后御赐的东西都敢送人，莫非是不想干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听说信王回京城了。”他低笑起来，笑声冰冷蚀骨，像一头伺机而扑的恶狼，“雨儿，你让我帮你下毒，帮你杀人，为的就是那个皇后之位，怎么现在竟然不要了么？莫非是临到头了却想和旧情人私奔逍遥，这才想要除掉我这个眼中钉，是不是？”
她的心里“咯噔”一声，上官渔从来不是省油的灯，万一被他知道了慕容苏的事，那可是十分糟糕！
她咬着唇，一边思量对策，一边慢慢朝门边挪了过去。
上官渔看着她，眼神带着绝望凄楚，声音却雪刃般冰冷锋利：“雨儿，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周雨的手也还没碰触到门闩，屋子外面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恭恭敬敬道：“给淑妃娘娘请安。”
这一声，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周雨和上官渔对望一眼，问道：“什么事？”
那人却压低了声音道：“娘娘，奴才是杨大人派来的。”
她一惊，抬头却只看到暗处一双阴桀怨毒的眼睛，心中顿时警觉起来。虽然杨宇偶尔会派人来告知朝上的事，但负责接头的人昨夜才来过，而且来的人也绝不是现在这个声音——
她正要开口，窗外那人却抢先道：“回禀娘娘，宫外刚刚收到消息，上官老大人因体虚气弱，一大早便咯血不止，一个时辰前在家中病故。因此杨大人想问您，如今上官氏的罪名已经成立，足够将其满门抄斩，那本私吞灾银的账册，还要不要呈上御前了。”
这番话刚说话，她只觉得脑子里一阵眩晕，连站都站不稳。谁？是谁要害她？
窗外很安静，也不知道那个人是在等着她说话，还是已经离开了。
身后的杀伐之气犹如一道锋利的剑，割开她的身体肤发，直插肺腑。她一咬牙，也不管门外那人了，回头道：“上官哥哥，事情不是这样的……”
“祖父去世？私吞灾银的账册？”他一步一步紧逼过来，几乎能听到咬牙的声音，“周雨，你害了我还不够，还要害了我全家人？”
这声音全无温度，仿佛从地狱里传来，周雨忍不住连退数步，不停的摇头道：“不是这样的，他们冤枉我，上官哥哥……”
她的解释听在他中，格外的苍白无力。他此刻的心里，来来去去的只有方才那人的几句话——怪不得他下了牢狱，祖父却连半点消息都没有，原来竟是周雨和杨宇串通，将他们一家都算计了！
还有账册……这么机密的东西没有他的手迹不能拿到，有机会下手的只有那一天！他们不光让他和董婕妤做下苟且之事，还取走了他的手印。
会是谁去拿的？是了，只有慕容雅，只有舞阳公主才有这个资格进得了御史府！
他的一家人，他的一辈子……竟然就这么毁了？现在就算出宫，还能去哪里？家也没了，业也没了，到处是追兵，他还能去哪里？就算侥幸逃走，那曾经鲜衣怒马，锦衣玉食的富贵，也再不能回来了！
他的浑身都在发抖，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清晰。一只手缓缓的探进怀里，再伸出来时，已多了一把雪亮的匕首，苍白的手指映着锋刃的冷光，落进周雨眼中，让她忍不住惊叫起来。
“你……你要做什么？”
他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的阴暗脸色在长发的覆盖下看起来格外的诡异：“世人都说一命抵一命。雨儿，我若死了，你也要陪我一起死才对，这样我们才算两不相欠。”
“你疯了？”她的瞳仁因为恐惧而缩紧，双手紧紧的扯住裙裾，大口的喘气，一步步后退，“你不用死！我也不用死！只要你现在出宫去，再也别回来……”
见他恍若未闻的继续往前走，她接下去的话终于说不出来了，低低的哀鸣一声，抓起手边所有能拿到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全朝他劈头盖脸的扔过去，趁他躲闪之际，转身便要夺路而逃。
然而她才跨出了一步，后腰便骤然间一痛，一件冰冷的东西没入了她的身体，带着毫不犹豫的，叫人战栗的劲力划过血肉，她甚至还来不及感觉疼痛，便看见一截染红的刀尖已经从侧腹探出，一滴滴细小的血珠凝而不落，像是积聚在眼眶中的小泪珠。
叫人绝望的是那种深沉的恐惧，而不是随之而来的剧烈疼痛。她开始尖叫起来，眼泪止不住的滑落，身子却被上官渔的另一只手牢牢的箍住。她下意识的拼命挣扎着，恐惧的感觉到力气正从腰上那处伤口缓缓的流逝……不行！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尽快的找太医，伤口要敷药，要包扎起来！不能就这样结束的，几天之后她就自由了，几天之后她就要和心爱的男人远走高飞……上天不能这么残忍！
七年的等待啊，不可以就这么收回去，她不答应！她不答应！
在厮打和喘息声中，窗外突然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不多时，一支支铁弓挤满了窗口，层层叠叠，几乎看不到缝隙，箭在弦上，随时待发，四下里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上官渔的双目血红，掐着她的脖子嘶声道：“原来你早就布置了好了人要赶尽杀绝……周雨，你好狠！”
她已经没了力气，只觉得腰里濡湿一片，脸上布满了泪痕，眼睛失去了光彩，只是定定的望着某一处虚空，无力的扳着他的手指，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你快放了我！我要去找子幄……再晚就来不及了，你快放开我……”
“为什么你还是忘不了他？”他低吼起来，眼中却有泪珠滴滴落下，沾湿了她白皙柔腻的脸庞，“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从来不回头看我一眼？你回答我，回答我啊！”
近乎歇斯底里的狂乱吼声中，他的手又往前送了一分，她大声的呻吟起来。一刹那间，密密麻麻的箭簇中有一支率先离弦，随后两支、三支……无数的羽箭划破静谧的叫人窒息的空气，深深地扎进了上官渔的后背，不过一眨眼，人就已经成了刺猬模样。
他艰难的笑起来，那笑却变了形，口角流着血，眼珠已经浑浊的辨不出本来颜色。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咬破了早就藏在口中的毒丸，低下头，朝她苍白冰冷的唇上吻去，毒液混合着鲜血，渡到她的口中。他耳边听到她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终于满足的闭上了眼睛，神智涣散远去，手上的力气也一分分消散。
他终于可以抱住她了，这一辈子，只有这一刻，是最贴近的！
真好……虽不能白头偕老，但能一起携手下地狱，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雨儿，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再不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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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庆五年四月十六，驸马上官渔越狱，逃至西宫含霖殿中，欲挟持淑妃周雨为质，被禁军当场射杀。淑妃因刀伤过重，又被迫服下穿肠之毒，在上官渔死后不久，也随之在含霖殿气绝身亡。
此事后不过一天，连日来调查上官家贪赃枉法之事的礼部侍郎杨宇，因过度操劳，旧疾复发，一病不起，不到两日便已粒米不进，最终筋脉尽断，七窍流血而亡。临死前，他的手中一直握着舞阳公主亲手绣制的香囊，可惜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当日深夜，舞阳公主慕容雅以一条白绫，自缢于寝宫之中。死时面朝的西南方向，正是杨宇停棺的相府正堂。
直到舞阳公主死后第三天，多日来连绵不断的阴雨才渐渐的止歇。四月春暖，京中开始绽放一片浓烈的春意。
作者有话说
第127章 第九十四章 人生弹指芳菲暮（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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