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流》小三儿

8、第8章

　　“保宪大人，昨天我和僧正大人研究了一首古曲《摇竹》，颇合现下意境，不知可否献丑弹奏让大人指正？”
　　“博雅大人过谦了，在下对于弹奏之事不过尔尔，能有幸欣赏二位大人的技艺，是在下十分之荣幸。”
　　诗文弹奏汉学都是贺茂家必修技艺，虽然不能算精通但也不是尔尔之辈，保宪尤为擅长吟歌，只不过知道的人尔尔。
　　至于我，诗文汉学还好，可是只要关于乐，能不表现的时候绝对不主动提及，非得师父要检验了，才略应付几下，所以他们一度怀疑是我在音乐方面的听力有问题。实际呢，我觉得弹弹吹吹的无助于正业，纯粹是满足部分人的享受，没兴趣，更何况我对乐器有种本能的排斥，冰凉的琴弦让我发抖。
　　但要应景听听别人的演奏，还能凑合奉承两句。
　　竹叶摇摆，竹枝轻晃，清凉而爽朗的风在竹间嬉戏，流溪溅起轻快的水花，泼撒在刚冒头的竹笋上，斑驳的阳光下晶晶闪亮。
　　曲终，四周静谧。
　　好一会儿，有人徐徐的呼出气。
　　“此曲天上有，今日聆听，大幸。”
　　博雅不谦虚的笑，一排白牙衬得他的肤色更暗。
　　“不愧是博雅大人，才经过一晚，就弹奏得出神入化，老僧枉费三年研习仍不及七分，惭愧惭愧。”
　　“僧正大人是妄自菲薄了，在下还有很多地方要请教。”
　　一来二去，我觉得有点困，别开脸默不做声的打了个呵欠，回头正被保宪逮住，一记狠眼瞪过来，我立刻埋下头，隐隐有在劫难逃的预感，急速转着念头怎么将功补过。
　　“博雅大人，小生不才想请教，通常乐调中必一阴一阳相关而成序，此曲中一调尺字属阳，后接工字也为阳，不知何故？”
　　师兄大人，不要再盯着我，师弟已经绞尽脑汁了！
　　“啊，恐是此间弹奏有误，中间应该还有一调的……”
　　博雅解释得详细具体又耐心，可惜，我一句也没听进去，但眼见保宪脸色转晴，不禁为自己的临场机智应变叫好。
　　小师弟一直皱着眉头，好像很专心，我不知道原来他在乐曲上这么感兴趣。
　　“不是，我是怕大师兄逼我也去‘请教’什么的。”
　　保宪要听见了，我们一定会被他责抄《工尺谈识》十遍。

　　“竹林东北角有侵入痕迹。”
　　回到东殿，我们就恢复了原本角色，这趟出门可不真是为了冶游而来的。
　　“有几人？”
　　“大概，三个……四个。”
　　小师弟在旁边认真做着笔记。
　　“等会儿再去布置一遍。”
　　“知道了。小师弟，你去准备一下，看你平时训练得怎么样。”
　　“好！”小师弟满脸放光，终于要学以制用了，他兴奋地摆弄着那些小物件。
　　“晴明，你想到他让人定身用的是什么吗？”
　　“药物的可能性比较低，因为我测量过，距离太远，除非有大风。”
　　“那么就是摄术了？”
　　“类似的吧。”
　　摄术属于旁道，但仍属于我们研习范围——知己知彼，防范任何可能的威胁，我们可以不用，但不能受制于人。
　　达成共识，我和保宪不由得忧虑起来，小师弟还没有深入学习到这里，也就是说他对摄术的应对力比较弱。
　　“要不让小师弟逼开吧，我这里还有安神药。”
　　“也许有这必要，你准备着，如果一出现就先把他随便处理掉。”
　　“嗯。”
　　小师弟在另一个房间找东西，要是听见了免不了又是一通牢骚埋怨。
　　“你自己也要小心。”
　　“你忘了我的抵抗力最强，再利害的摄术都能破。”对于这点我是很有信心的。
　　“就怕临时生变。”
　　“我会注意的，倒是你，上次被困在河滩，差点喂了鱼。”
　　保宪鲜见的微红了脸：“那我还不是走出来了。”
　　“对，还遇见了温柔可人的里子小姐——”
　　“晴明。”
　　“我去看看小师弟。”
　　老虎的屁股是可以摸的，但是摸了以后要迅速撤离。

　　“师兄，你看是不是这样？”
　　“你先都布置完了再说。”
　　半晌，小师弟抹抹汗，半是得意半是忐忑的等着我的回应。
　　“……嗯，不错。”
　　右颊浅浅的小酒窝和嫩嫩的小虎牙露出来了，我拍拍他的脸。
　　“好了，回去洗洗脸。”
　　小师弟已经可以算半个出师了，小五小六在他这么大的时候也做不到这么好。
　　也许，他真的在阴阳道方面有天赋——和我一样。
　　走了不过几步，我看见了熟悉的人。
　　“博雅大人，散步吗？好兴致啊。”
　　“那里那里。听说就在这里是吧？”他嘿嘿干笑，“实话说，我胆子小，只敢在青天白日的时候来看看。”
　　我当然不相信这番话，他的手指上还沾着薄薄的土。
　　“小生劝大人在事件没有解决前最好不要来。”我压低声音说，“这些东西虽然只在晚上出现，但是总会在经过的地方留下余瘴，对大人的身体可不好。”
　　“啊，啊，真的吗？”他惊恐的左右摇着头。
　　“是的，有些还会凭借白天人留下的微弱气息追寻到这个人……”小师弟也起了玩心，我忍着笑任他发挥，“人脑和心肺是它们最喜欢的，特别是青年的血，不逊佳酿。”
　　博雅开始抽搐了，我大概能够想象他现在肚子里在怎么翻腾，难为他还能强作掩饰。
　　“行了。”要见好就收，我出声阻止小师弟的胡闹，“真是对不起，博雅大人，师弟老是喜欢实话实说，也不顾及别人能不能接受——”
　　“说实话的人现在已经不多了，令师弟很难得。”
　　“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送您回去。”
　　“不劳烦二位，在下还行。”
　　“那么，就此别过，大人是今上特派护卫，可要好好休息啊。”
　　“多谢关怀。别过。”

　　一回到东殿，我和小师弟就笑得抽筋。
　　保宪知道了后，又好笑又好气的点着我们：“连朝廷命官也敢捉弄。”
　　“可是，他实在是，太好糊弄了。”小师弟笑得趴在地上半天直不起来。
　　“晴明，你也是，就眼睁睁看着也不管。”
　　“后来我有阻止啊。”
　　“你的‘后来’，一定是不能再后来的后来。”
　　我摇头：“离小师弟说出更严重的后果还差很远呢。”
　　“你们啊……”
　　保宪叹口气，不再妄图匡正已经发生的事实，一会儿，他也忍不住笑起来。
　　博雅，真是个能给别人带来无穷乐趣的人，我开始考虑以后要怎么充分利用这一点了。
　　“保宪大人。”
　　一个杂仆跪在门口。
　　“什么事？”
　　“中将大人送了点心过来。”
　　“转告来者，多谢大人好意。”
　　“是。”
　　“给捉弄自己的人送礼，他可真有趣。”小师弟伏在地上闷闷的挤出话。
　　“有趣吗？”保宪眼里生出深思。
　　“刚才他一定也是做准备去了。”
　　我调理好情绪，说正事。
　　“知不知道做了些什么？”
　　“暂时没看出来，可能是熟悉环境。”
　　“也可能是铺下埋伏。”
　　我想起前一天那颗小石子，难道是他布下的巧妙的小机关，如果是的话，以后我要让他免费送我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