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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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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荣今年五岁了,胖嘟嘟的身子圆滚滚的脸,完全也不像他父亲,即便师母再三坚持他和小时候的保宪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我一想到师兄大人吃饭必定先吃左边的菜然后是右边,山药和芋头同时在场时一定先吃山药,就把师母的话丢到海那边去了。
光荣确实不太好,手指头被叶片划了道口子,流了几滴血,经过一个晚上还留着疤。
里子见来的是我,撇着嘴连招呼都不打。
我要是还看不出来是什么意思,简直可以被逐出师门了。
“那个,师兄今天跟师父进宫去了,实在抽不出时间。”
里子在里面嘟囔了几句,但是我没听清。
光荣一见到我,便忙不迭的跑过来,快靠近的时候绊了一下,肥肥的短手臂一伸,抓住我的衣襟就顺势粘在我身上甩都甩不掉。
如果保宪小时候真是这个样子……我抖了一下。
“叔叔……抱抱。”
这小子又重了。
我把他放在腿上,他攀着我的手臂爬啊爬上肩,翻到背上,骑上脖子。
我一边支持着自己的身体尽量不要被他压垮,一边担任和事佬的角色,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了,所以驾轻就熟,很快里子就递了份唐纸卷出来,我揣进怀里松了口气。
“他这个薄脸皮的男人,偶尔先认个错就比画河洛图还难吗?”
“也许吧,河洛图他早画了不下几百回,闭着眼都能分毫不差。”
“你们是师兄弟,当然是偏袒。”话里有嗔怪,但不经意的轻笑出声,说明她的心情恢复得很好。
“才不会,昨天保詹师兄……”我把事情复述了一遍,不忘添油加醋配以肢体辅助,差点把光荣颠到地板上。
里子笑得开怀。
我挺同情这些贵族女公子,她们的一生就在一挂又一挂的御簾后面渡过,生活的全部内容都围绕着男人,幼年是父亲,青年是丈夫,老年是儿子,一举一动都仰仗男人鼻息,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因而能为她们带来哪怕一小会儿的轻松,我都尽力去做,让她们暂时忘却桎梏,享受片刻只纯粹属于自己的愉快。
光荣见我不理会他,发起脾气,扯着我的后领,非要我注意到他的存在。
“干吗呀,小东西?”我刮一下他圆圆鼻头。
“我把后院的树,开了洞洞,。”
“为什么?”我很奇怪,保宪可没有这种爱好,他很讨厌摆弄花花草草。
“昨天,有只狗狗撞上去,死了,好可怜,有洞洞,它可以穿过去了。”光荣好像做了件很了不起的事,得意的挺起小胸脯。
我悄悄滑过一行汗,很夸张的表扬他:“小东西好聪明哦!”
“还有,芋头和地瓜打架,摔池塘里。”
“芋头?地瓜?”我求救地看着里子。
显然里面的人被逗得笑过头,好一会儿才有人解释:“是夫人养的葛衣和玉坠两只小猫儿。”
“你们这些烂嘴子,难为还记得它们的本名。”里子哀哀怨怨的说,“现在全宅上下都跟着他叫芋头和地瓜,气死我了。”
我只能说,小孩子想象力和影响力果然很强大。
保宪读里子的信时,脸上一阵白一阵红,但无论怎么看都是幸福的白里透红。
晚饭有地瓜炖,让我联想起光荣的可爱,于是抱着独乐不如众乐的共享原则,我把他的童言童行宣扬了一番,结果是小五小六肚子抽筋,我当仁不让的帮助他们处理了三人份的地瓜炖,小师弟也吃掉了两人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有点撑,为了替胃肠减轻负担,我和小师弟决定去散步。
小师弟原名叫千目,由于读音和我的接近,大家都很少叫他名字。
然而实际上,他来以前我们基本就按照排序相互称呼,像现在有时保宪喝醉了也会叫我一声小三儿。
我是不应该排在第三位的,毕竟上面不止两个师兄,可是我来了一年之后,就只有两个了。
消失的师兄们里,据说有一个是酒后失言——所以我们被教导酒量浅薄就绝对不要碰酒,要么就练出千杯不醉众人皆倒我独醒,要么就随身携带特效解酒药。
说到这儿,不得不再次感谢默默无闻的背后英雄小廷。
另有一个是工作中不慎送命,还有一个因为忍受不了严格的训练逃走了。
不就是学了半年还不会禹步嘛,我两天就倒行如流了。
小师弟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像黎明时分的星星,总是神采熠熠,一笑便露出右颊上浅浅的小酒窝和嘴里两颗白白的小虎牙。
他的右手腕上有个蝌蚪形状的胎记,刚来的时候师母听说了无论如何也要亲眼瞅瞅,仔仔细细翻来覆去检视了整条手臂都没有看见,她老大不高兴地说:“哪里有?”还数落我混着不肖子一起蒙骗善良柔弱的师母。
那时,保宪只淡然说了一句:“他还有一只手。”
这成了那年贺茂家第二大笑话。
排第一的是小七出门办事,回来的时候抱了个婴儿,据他讲是摆在路边没人要的,但是不到一刻钟那家的大人就找上门:孩子的外公把孩子暂时放门口回房拿件东西,一转眼没见孩子就不见了,幸亏邻居认得小七……
本来这也不是顶好笑,但当时保宪听说了后突然哈哈哈大笑出来,把我们都吓得不轻,排首位是名至实归。
随着小师弟越来越溶入我们,渐渐的,大家都说小师弟和我很像,不管是记忆力、理解力、灵敏性,还是走路的姿势、说话的语气,甚至连翻出的白眼的角度都极为类似。
废话,他一来就和我住同一个房间,这是耳濡目染言传身教的结果。
不过,我确实把他视作弟弟一般。
听说我有一个异母小弟,但从来没有见过,住进贺茂家后我连父亲的面都很少见到。亲情对于我来讲就是师父的唠叨师兄弟的打闹,我觉得足够了。
对于女人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对于我是一入阴阳道回不了头。
“为什么回不了?”小师弟眨眨眼问。
十六七岁的少年长得很快,才一个夏天就从我的耳垂下长到耳廓上缘。
我想了想:“应该是回得了的,可是我不知道我能回到哪儿去。”
说话时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悲伤,然而小师弟却轻轻拉住我的衣袖:“哪儿也别回去,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傻不愣的,世界上怎么会有永远的事。”我曲指敲他额头,“以后有了官位,就得自立门户了。”
“即便那样,我也不要和师兄分开。”
小师弟孩子气的撒娇,我无所谓地看着他。
趁现在还年少撒个够吧,等年岁渐长眼界渐开,自然就忘记今天的眷恋。
“抓贼啊!抢东西啊!”
尖利的叫声沸腾了整条街,小师弟连人影都没辨清楚就冲出去了,我拉之不及,只得苦笑着跟上去。
唉,我们是来消化的不是来强身健体的,何况家训第二条“谨小慎微”,你什么时候才记得住啊,希望别被师父师兄们知道。
数念转过,我已看清局势,趴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老妇人是受害者,其中一部分观众视线交汇处应该就是施害者逃逸的方向。
望着小师弟后襟几下翻动,忽然顿止,嗯,速度不错。
不对,他的背影不应该这么僵硬。
我急忙冲上去。
“都给我停下来!”
这好像是正义之士该说的话,可从贼人的口里出来分外有气势,更有气势的,是小师弟徐徐转过身,我看见架在他脖子上的光泽暗哑的短刀,有几处小缺口,要是切肉一定会带出牵牵扯扯的肉条。
形势急换,小师弟成了贼人逃脱围堵的救命稻草。
如此可爱伶俐的稻草,你怎么能忍心下手啊!
贼人听不见我心里的质问,所以我开口劝导:“大叔,有话好好说,抢劫是一般案件,吃几天牢饭就云开雾散,伤人的话等级就涨了,至少十年八年的——”
“住嘴!”
兔子急了会跳墙,贼人急了,我如花的小师弟可危险了。
调整了情绪,我深吸一口气,陡然展开笑颜。
刹那芳华,不,是刹那清静。
再凶恶的野兽也逃不出好猎人的陷阱。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贼人,摇晃了几下,小师弟抓住时机逃出生天。
“还好我有经验及时掉开头,师兄你这杀伤力,也未免广了些。”他看了看三周呆了一片的人像。
我则遗憾的叹口气,没点定力还敢上大街抢劫,我连小廷的新药都没用呢。
几个当时站在我背后的大汉把贼人绑成网兜里的螃蟹拖去送官。
经过刚才的运动我觉得地瓜消耗得差不多了,便和小师弟慢悠悠踱回贺茂府。
路上,我们商定对这场意外绝口不提,特别是不能让保宪知道,不然下场一定很凄凉。
贪一时之快的决定,在后来却让我追悔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