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一日立青

3、三世

　　我在碧蓝的晴空下飘荡，努力躲闪着耀眼的骄阳。

　　我无形无状，本应无心无情；却不知为何，不像同伴般满足于在苍空的怀抱里游荡；恣意享受那自由的滋味。
　　我总觉得，我在等一个人。尽管我清楚的知道，作为一朵云，我根本不可能和“人”这种生物有交集。

　　我看着只知道嬉戏、笑闹的同伴们变作雨滴前往大地；再回来时面目全非将一切忘尽。他们反复了一次又一次，对失去的记忆毫不在意；只是享受那种由高空坠落而后回归的快意，享受那种从一成不变生活中逃离的叛逆。

　　可是我不想。我冷眼旁观，却不愿意这些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我总觉得，如果我当真毫无顾忌，那么有些事，便再也无法挽回。

　　我轻盈的身体让我可以快速的去往任何一个我想要去的地方；只要注意不长时间被太阳照射——毕竟长时间的照射下，变作雨滴就会是一种必然，而非自己能掌控的了。

　　我看着浮世绘千变。有东升西落的金乌昭显着日夜的变换；有开复落的花儿告知着我四季的变化；有直冲凌霄的焰火，传达年份的变更。

　　当我看到相互算计安互捅刀子的人类时，会有类似“真低端”“这也行？蠢货”的评价；当我看到兄弟阋墙父子相残的悲剧时，会有“又是这样”的漠然和厌倦；看着那些痴男怨女们纠纠缠缠，更是兴致缺缺，无法有一丝触动。

　　这很不正常。我怎么会看得懂这些？我应该什么都不懂，看也只是看热闹而已。我不应该是像这样的，我不该能轻轻松松的明白这些弯弯绕绕还能迅速的作下如此冰冷的注脚。不，照理来说，我连我不正常都不该明白的——我甚至都不应该对自己的存在有明确的认知。

　　然而我就是知道了，明白了，清楚了。我甚至还为这种独特而沾沾自喜得意洋洋过。只是在这种认知之上，是我变本加厉的不满——我总觉得我还应该记得什么的，我总觉得我会的不止是这些；我总觉得，我不该是现在这样。

　　可惜的是，目前我只有感觉，却什么都不知道。

　　我继续漫无边际不知目的的漂泊。有一日我来到了一处不知名的海滩，蔚蓝的海水吸引了我的注意，我为此稍作停留。

　　于是我看到了。我看到沙滩上走来两个手拉手的少年，亲密的交谈，眉眼中俱是掩饰不住的欢欣愉悦；我看到两个纤细的少年手拉着手踩着浅浅的海水，就好像这个世界所有的阴暗和烦恼在此刻都荡然无存般笑着闹着，温馨甜蜜。

　　我突然觉得其中一个少年的发色比阳光更让我厌恶，我突然觉得另一个少年的眼眸比黑夜更让我想远离。极度的不甘涌上心头，升腾起的嫉妒埋没了我；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情绪，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知晓这些情绪是什么。

　　有一个名字，在这一刻终于揭开了覆在其上厚厚的面纱，清晰的出现在我的眼前。

　　陆少御。

　　是的，陆少御。我怎么能忘记这个名字？我怎么可以忘记这么名字所代表的一切？我怎么像之前那样，对过往无知无觉？这个名字出现的一瞬间，那些曾经，全盘涌现。

　　我当然会不甘。像那两个少年一样亲密无间，他们之间那种仿佛只要有对方在那么这世间所有阻碍所有困难就都不复存在的氛围，像他们一样深厚的情谊；都是我和少御之间曾经有过的。可是我的错误我的愚钝，让我失去了它们；我的残忍自大，让我彻底丧失了再次得到的可能。当我再次见到这样的情感这样的美好，叫我如何去止住不甘？

　　我当然会嫉妒。当我有第二次机会时，上天却扼杀了我的机会。我摸不到少御感觉不到他，连爱语都无法对他诉说。我甚至觉得自己出现的是幻觉其实他根本就没出现过，一切只是我太过思念而产生的妄想；却终究选择相信他的存在，一世相伴。而今我看着那两位少年彼此拥抱接触，毫无障碍的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叫我如何不去嫉妒？

　　我终于想起为何见到这片海域时，我会忍不住停留。

　　那一世的最后少御你因为以鬼身太久的滞留人世而衰弱，又因为被红线强行注入活人生命力而魂魄受损。你不见后我追至阴曹地府，却被告知你因不可逆转的损伤已魂飞魄散。据说你四散的魂魄融入了这片海域，无声无息的，惊不起一点波澜。

　　据说如果一个魂魄有强烈的意识想要消散，它就真的会消散。这种说法一直是据说，因为从没有一个魂魄会想着要消灭自己。

　　不过我发现这种说法还挺靠谱的。少御你看，我现在不就成功了？唯一超出我我预料的是，我居然还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有意识，甚至在刺激之下想起来一切。或许，这是对我自己选择散魂的奖励？

　　但这对我而言是件好事。至少我现在知道你就在这片天空下在这片海域里；至少我终于可以找到你，终于可以和你在一起；而不至于就算散魂也要与你分离。

　　飞鸟只能与鱼苦恋，因为它们跨越不过生死。而我与你，即使中间相隔天与地，却终究还是能够重聚——我将化为雨珠，与你重逢。

　　我很开心你还记得最初的最初，在我离开“陆少游”之前，我们正计划着要出海游历。即使是在这么久以后，你也对这片海域充满着执念的事实，让我欣喜若狂。

　　我还记得你说，想要找一个能与你并肩听夜雨的人。如今我已非人，你大概也是听不见雨声了；但一场夜雨，我却还是还可以给你的。

　　稍等片刻吧，少御。等日落长河现，我会离开天际，给你带来这场雨。

　　我将彻底的遗忘，完整的魂飞魄散；但我也将融入你所融入的水域，你我自此再不分离。

　　对不起，从前你不曾在红尘中率先早退，我却总是在因果中迟到。

　　对不起，就算知道或许你会恨我恼我最不希望见到我，我还是希望在你身边。

　　对不起，我让你孤单了这么久。

　　这片海域上淅淅沥沥的小雨，缠缠绵绵的，一夜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