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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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此生最后悔的事，便是多年前曾有过的一次失约。
彼时年少。刚和那人一起准备好出海的事宜，在海边只等三日后的登船；却在当晚收到家中要求我立即启程回陆家的传书。
尽管讯息中不曾明言原因，那种字句催促风雨欲来的感觉仍让我不由得心生忧虑。加上当时我觉得自己和那个人的时间还长，出海的机会也不止这一次；便选择了归家。因为找不到他，便只是在两人一同居住的屋中留下封短信，大略说了下原因和去向，道歉并且请那人等自己，随后连夜启程。
等我从突发急病卧病在床的老父手中接过家主的位置，让“陆少游”暴毙陆少御健康的出现在人前，平了家族内部的纷争后；却发现我找不到那个人了。
我放出“陆少游”暴毙的消息时，因为怕那人担心特地派往海边告诉他我真实身份的下人回来告诉我，当地已经不见了那个人的踪影，没有了那个人的讯息。甚至连我离开时留下的信，都没有拆开的痕迹。
我慌乱无措，却心生希望。我希望他只是对我的突然毁约而生气，只是刻意躲起来不愿见我——毕竟在我眼里，这样的事对他而言不算难。我希望过几天后，他能出现在我面前；无论怀抱怎样的感情，无论有多痛恨我。
我有过千种想法。想过我们之间随着这突如其来的真相会有怎样的变化，这一次我之前从未有过的违约会带来怎样的影响。我想过他会责骂我、怪我；痛恨我的欺瞒不满我的违约，甚至因此想要与我分离，却从不曾想过，我最不愿有的想法，最不愿看到的可能，成为了现实。
那个肆意飞扬桀骜不驯的人，那个少年风流通身气派却不会叫人反感的人；那个答应我要和我一起并肩听夜雨的人，那个全心全意对我的人；不见了。
他再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派出去寻找的人，也再没有得到过一丝他的消息。
宋清平这个人，就像从来不曾出现在这个世上一般，销声匿迹。
最绝望的时候，我也曾想过这个人或许不是真的，怀疑过我与他的相处不是真实；却终究是从荒谬的想象中醒来，于孤单绝望的现实中继续寻找。
宋清平，宋清平。就算我明明知道他的名字是假的，他透露给我的所有都不一定是真的，我却还是忍不住去爱他。
锦官城外鲜衣怒马的少年郎，鲜活得就像是一团火焰，燃烧起了我所有的热情。与他深交后，他身上那种旺盛的生命力、直白却通透的性情、绝对的自信和笑看王侯敢与天公试比高的骄傲，彻底打动了我。
或许我爱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所拥有的我所缺乏的活力；或许我爱的只是从他身上发现的，我一直向往却永远无法得到的自由不羁，无拘无束？
我是真的曾经这么想过。用“我爱的不是他爱的只是他身上我所缺乏的感情”的借口告诉自己我其实不爱这个人，我爱的只是一种感情一种态度；我根本不爱他。
只是那个雨天那句情不自禁的问话，听到清平斩钉截铁的回答后从未有过的喜悦，清楚明白的打破了我所有的自欺欺人。我是真的爱上了这个少年，不顾身份不计后果。
那之后的相处，美好得如同梦境。
其实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依旧会选择回家。毕竟家人，是我心中不可替代的存在。但是我再不会只留一封信解释，我会找到他，带着他一起出发。
然而一切都无法重来。如今，就连他当面对我说要分开这种在当初的我看来最残忍的可能，都成了奢望——他再没有出现在我面前。
可我不愿放弃。我依旧固执的等待着，不论清平你是人是鬼，是妖是仙，是魔是怪；我都会等。
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到那时无论你要怎样对我，我都认了。
我相信你不会就这样永远消失不见，你一定不会像我一样违约。你会来找我，我们一起出海；我们一起，并肩听夜雨，笑看世事沉浮。
我所能做的，只有等待；也只需等待。我会等你，直到我无法再等的那一天。
其实被暗卫杀死时，我并不意外。
新皇是一个唯我独尊杀伐决断的人，对我更是有我都不清楚从何而来的恨意。再加上我的身份我所处的地位，就算我一直忠心甚至收敛陆家势力，死亡也几乎不可避免。但我知道，他不会对陆家赶尽杀绝，毕竟他身上，也有着陆家的血脉。只要后任的家族足够聪明，陆家定可长存。所以我不曾担心，不曾畏惧。
我迎来死亡时，正抱着放着我悄悄画的，上面是我初见你时情形画卷的盒子；里面还有我给你的信。我猜杀死我的暗卫们会放火，掩去一切痕迹，你觉得是不是呢，清平？你说，如果这画和信随着我一起变成灰，我还能不能拥有它们？
我想我得对你道歉。清平，我为我曾经觉得新皇宋德修与你相似的想法道歉。他怎么会是你呢？你不会像他那样残酷算计，你也决计不会像他那样对自己的亲人；更不会，这样对我。
不要嘲笑我啊清平，我只是，太过思念你。
还有，原谅我无法再在这个尘世间继续等你。
如果有下一世，让我们再相遇好不好？这一次，我绝不会违约；这一次，求你别再离开我。
二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以至于上天要和我开如此拙劣的玩笑。
我看那个有着和我爱人一样名字一样眉眼的男孩长大，我看着他的脾性和清平越来越像；我看着他，就像看着我的爱人。我知道我的愿望被满足了。我与我思念的人，在世间再次相遇。
可我不是人。此刻的我，只是一个被束缚在和清平一起长大的女孩身边无法逃离的幽灵。我无法触摸他，我无法像前世一样与他把臂同游，无法与他秉烛夜谈；甚至于我都不知道他能不能见到我；他还，记不记得我。
最开始我以为，他不记得我不能看见我，我记得他却无法与他交流就是最大的痛苦。后来我才发现，我小看了这个玩笑的恶劣程度。
面对男孩每每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我知道他是能看见我的；后来他越来越炽热的眼神，他朝着女孩献殷勤却每每望向我的举动，则让我怀疑他是否记得。到那天他朝着女孩表白时却紧盯着我的眼睛的行为，以及那个冬日他在窗边画下一颗心却没有正对着那个女孩反而是把我框在其中的举措；让我真正确认，他记得。
我与我的爱人跨越生死，在这一世重逢，并且我们都记得彼此；我的爱人宋清平还爱着我，如同我对他。这是多么美妙的事？假如，我不像现在这样是一个飘荡的幽灵，而是真实的人的话。
我无法向他诉说我的思念我的爱慕，无法亲吻他的唇无法牵着他的手；我只能默默的看着，就如同他看着我。
我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会娶那个女孩，我也明白他始终爱着我。可我们彼此相见，互相在意，双双记得，却偏偏无法交流——我连改变自己的表情都做不到，连抬手都做不到；他则根本听不到我的声音，叫我们怎样去交流？
希望后显露出的绝望，才最是噬人。这贼老天开的玩笑拙劣如斯，却是如此的好笑；好笑到我每每想起，内心都笑到流泪。
唯一欣慰的是，我发现了我前世不曾发现的真实。
宋清平，就是宋德修；我年轻的爱人，就是我一手教大的帝王。我早该想到的。只是前世我太过拘泥于时间的变化，不愿相信那些个怪力乱神的奇事，也想当然的觉得我的爱人不会如此对我；却忘记了爱人认不出我的可能；于是错过。
我干脆的忽略了明明已经发现的相似，还愚蠢的觉得这是对清平的亵渎。我却没想过，那样骄傲的性格，那般决绝而炽热的感情，这世间，怎么会有第二个？
此刻我终于明白前世皇帝对“陆少御”的恨意从何而来——他一定是以为他的爱人是“陆少游”，并且觉得，“陆少御”杀死了“陆少游”。
终于明白的事实令我欣慰的同时，也让我痛不欲生。
我不怪清平，说到底，他会弄错也是因为我的隐瞒。
我恨的是我自己。我是要有多愚钝，才会生生错过自己的爱人，明明有相守的机会却白白错过；最后还因此而亡？
我是有多自私，才会对爱人如此不了解，以至于相处了那么久，都不曾认出？
我的错误，让我和清平错过了前生；今世，也无法相守。
可笑的是，我竟是看到他对他今生名义上妻子的冷漠，看到他看我时偶尔流露出的偏执；才终于发现这一点。
如果前世清平在最后知晓了真相，会有怎样的反应？我不敢仔细想。那可能出现的后果，他可能会有的痛苦，让我承受不起；我只能懦弱的逃避。
我深爱着清平，不愿离开他哪怕一分一秒；然而看着他今世甘之如饴地陪伴着一个不值得他这样做的鬼魂，想着前世可能经历的痛苦；我就无比的憎恶自己怨恨自己。我恨不得自己就此从他身边消失远离。如此矛盾，如此绝望。
想到我曾经暗地里想着要护清平平安喜乐，到头来却是我伤他最深的事实；我就觉得讽刺。贼老天，如果你的目的是为了让我绝望让我意识到我是有多么好笑，让我发现我的爱人因为我遭受了多少本不该遭受的苦难从而痛恨自己；那么恭喜你，你完美的达到了你的目的。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灵魂正在从内部崩溃时，我的确不舍，我的确不愿；可我无能为力。我突然觉得这样也不错，若我就此消散，清平是不是就会将我彻底遗忘；而后便再不会受伤？呵，若这一切真的实现，该有多好。
那个人应如竹，无心无伤，笔直向上；那个人值得最好的；那个人，最好就此忘记我。
清平，你的少御要离开了。
清平，我只求你的来世，再不记得我；活得潇洒肆意，喜乐安康。
尽管我，如此深爱着你。
恍惚间，我来到最初我和清平约定同行却终究不曾踏足的海域。我的意识停留在那片蓝上，最终化作一片虚无。
我终究是完成了和你的约定，出了海；可我的身边，没有你。
我再听不见雨声啦。请你去找下一个，能听见雨声的人吧。
与君相决绝，免君相思苦。忘记我爱你，清平。
完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番外
